慕容西的回忆似乎已然快到了尽头。
场景停留在了四周寂静的白。梅树的枝头随风摇晃，树梢飘散的落花碾作尘土，恍若鹅毛大雪，构成一片洁白无瑕的天境。
在慕容西身上，一直携带着两枚不明来历的蛟珠，通体透明，光泽莹润，她将慕容月的魂魄强行封锁在其中一枚蛟珠中，搁置在了这个山洞里。
她为了构筑这个以水为镜的世界，以煞鬼的全部精力作为消耗，如今，终于消耗殆尽，快要彻底死去。
回忆却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周遭的环境开始逐渐褪色，目光所及的事物慢慢变得扭曲，霎时，还出现了极为剧烈的摇晃。
素问紧紧拉住归洛的衣袖，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归洛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下一秒，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沉声道：“因为煞鬼即将魂飞魄散，整个幻境正在发生坍塌，这颗珠子也受到了波及，我们得马上出去。”
听到“煞鬼魂飞魄散”这几个字的时候，慕容月本就近乎虚无的身体不住颤抖，脸上的血色褪尽。她紧抿着嘴唇，空洞的眼神多了分决绝，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她声音极轻，低低喃了一句，“对不起。”
倏地，周遭再度发出极其耀眼的白光，慕容月包裹在其中，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影子。
素问只觉全身疼痛，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事物吸引了一般，她紧握住归洛的手，下一秒，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过须臾。
素问刚回到山洞，就感受到了地动山摇般的震荡。
由于是在山洞里面，幻境的毁灭会直接造成整个山洞的坍塌，她没有过多时间犹豫，直接摇醒身旁仍在昏迷的归洛，一路躲避滑落的碎石，逃了出去。
刚出山洞，目光所及之处已然变成一片桃林。满山遍野的桃花开的正盛，灼灼芳华，漫天落下。
归洛此刻似乎已经完全清醒，望着手中紧攥不放的蛟珠，脸色突变，眼中燃起暗藏不住的怒火，“这个慕容月……”
身旁的素问呼呼喘着大气，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归洛没有回答她。他阴着脸，咬牙运起一股内力，朝着眼前的桃林拍去，桃树应声而断，枝干随风摇晃，楚楚桃花，纷纷扬扬飘落。
素问却看到桃林之中一抹红色的身影。说是身影其实也并不准确，只有一件殷红如血的女子衣裳轻倚在一颗树下，袖口处跌落着一顶凤冠，和一支有些枯败的桃花。
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天里，身着嫁衣，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嫁给她。
归洛此刻才算给了她回应。他咬了咬牙，脸上的阴霾不减，手上的力道又多了几分，蛟珠多了一道极深的裂痕，“她用她的魂魄作为代价，将她的魂魄和慕容西的记忆永远锁在了珠子里。”
素问半晌才算反应过来。大魔王需要珠子里慕容西刻意隐藏的一段记忆，而这个慕容月竟然宁愿放弃再世轮回，执意将她的魂魄和慕容西的回忆封锁在珠子里，这让他如何不气。
她正欲说些什么表示一下安慰，肚子却突然咕咕响了起来。
归洛也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只见眼前的少女轻捂住肚子，睫毛扑簌几下，乌黑水润的杏眼一眨一眨，带着几分讨好的渴求，声如蚊讷，“我饿了。”
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甚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垂着眼望着她手上的动作，轻笑问道：“素问姐姐，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连只兔子都没有，你吃什么？”
“唔……”素问圆溜溜的眼瞳转了转，敲了个响指，“我们可以吃鱼。”
她解释道：“我们不就是从江里游过来的吗，江里……应该有鱼吧，我做鱼很好吃的，吃不吃？”
素问瞧见归洛的脸色还是淡淡没有变化，继续掰着手指瞎扯，“从这里到客栈还有很远的距离，我饿了，体力不支，只能走路回去，想想就更远了……”
他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漆黑的眼眸漾着微光，“吃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于你说你的厨艺很好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
素问呵呵一笑。
岸边的溪流不深，淙淙流淌撞击在巨石上，飞珠溅玉，像一条少女头上紧系的洁白发带，从高崖缓缓飘荡至不知名的远方。
素问随意选了根还算结实的桃枝，借用归洛的匕首仔细将其一端削尖，单手执着桃枝，似舞剑般挥舞了几下，满意地啧啧出声，“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简直不敢相信。”
在一侧生火的归洛听见此话，呛了一下。
她还真是不知羞。
素问浑然不觉。她将已然缺了一块的衣角再度撕扯了一段下来，随手将散落的长发绑在了一起，阳光直直照在她的头顶，栗色的发丝泛起温暖鲜活的光泽，整个人仿佛被灿烂的阳光所笼罩。
她转过身来，白皙如瓷的脸上绒毛清晰可见，映着阳光的瞳孔恍若琥珀，闪着明澈清浅的光。
素问一手插着腰，一手用削尖的桃枝直指着归洛，“自己的鱼自己抓，现在你在这干坐着，待会别怪我不给你鱼吃。”
归洛愣怔了一下。刚刚升起的火苗蹿升，熊熊燃烧的火焰舔舐着他搁在原处的手腕，蓦然留下一片猩红疼痛的伤痕。
素问见此场景，连忙甩开手中的桃枝，一把将归洛拽着靠近溪边。
她现在深切怀疑，大魔头是不是缺了根痛觉神经，不仅喜欢自虐，还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是在自虐。
少女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他手腕上的伤痕，竟让他觉得暖得发烫。
素问将他的手腕小心按在溪水中，潺潺流淌的溪流从他通红的伤痕上流过，丝丝溅起的凉意像在他心头激起无数的涟漪。
归洛破天荒地乖顺着任由素问折腾。他澄澈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纤而长的睫羽沾了点水珠，雾蒙蒙地，就连人也看不真切。
素问等了好一会儿，将他的手腕捞了起来，端在眼前仔细查看，“亏你还是个教主，怎么连个火也升不好，火都烧到你手腕上了，不会躲么？”
归洛轻眯着眼，嘴角不经意间噙着一抹笑意，他懒洋洋地答道：“副的。”
“啊？”
“我说……我是副教主。”他倏然凑近她的耳边，唇瓣相碰惊起她耳朵阵阵痒意，就连耳尖也似被火烧了般红了一片。
她胸腔间的心跳怦怦作响。
他……这是突然怎么了？
归洛的眼底恍惚出现了茫然。他离眼前的少女是那么近，嘴唇略略侧过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柑橘清香若有似无萦绕在他的鼻尖，一切美好得并不真实。
他狼狈地推开了少女，用血迹斑斑的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的疤痕，低垂着眉眼，说道：“好……好了，你还想不想吃鱼了，还在这耽误时间。”
归洛随手拍落一侧的桃枝，胡乱削了几下就准备直接使用。
素问有点发愣，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
大魔王这算是撩了她就跑吗……
不过很快，肚子再次响起引她回神。她摇了摇头，捡起落在地上的桃枝，将裤脚卷了起来，小心脱下鞋子放在岸边，淌进溪水中准备捕鱼。
溪水很浅，险险没过她雪白的小腿，清凉的溪流拍打她的脚踝，让她一时得趣，在水中跳来跳去，自娱自乐。
归洛目光落在玩水少女的身影上，轻勾起嘴角，他认命般地握住削得很是粗糙的桃枝，开始任真地捕鱼。
若是任由她一个人捕鱼，恐怕到了黄昏夕晒都吃不上。
素问再次回过神来，闻到一股烤鱼的清香。她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的归洛将捕捉的鱼堆成了一个小山，用两根桃枝插鱼惬意地放在火上炭烤。
正值烈阳，额头早已布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她耷拉着眼看着手中的桃枝，决定为了生存做一回归洛的舔狗。
她赧然着脸，讪讪靠近归洛的身旁，一脸狗腿地说，“不愧是副教主，烤的鱼都那么香……”
归洛轻挑起眉，纯良无害的脸上带了一丝委屈，“可是素问姐姐凶我不会生火。”
“……”这个天是聊不下去了。
素问试图转移话题，“副教主，不如我来吧，我烤鱼真的做的很好吃，你试试看？”
“不用了，”归洛就连语气都久违地带了几分轻快，“我怕你糟蹋我捉上来的鱼，反正……你也没得吃。”
“……”
不行，忍住，心平气和。
“素问姐姐，”归洛笑弯了的眼睛如同一轮明月，漆黑的眼瞳盛着满池零碎的星光，“我又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待会我吃鱼的时候，我会把鱼刺分给你的。”
素问选择保持微笑。
她决定好赖做到底，轻倚着桃树，心里暗打着待会抢鱼的主意，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归洛将鱼烤好之后，正准备再捉弄一下素问的时候，转过头去，却见一张沉睡的脸。
她紧阖着眼眸，卷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眼眶之下留有一片乌青，显然是没有睡好的表现。脸颊绯红，嘴唇微微嘟起，不时念叨着几句。
还真是个傻的。
他默默将火扑灭，小心翼翼地将少女背了起来。少女双手绕过他的脖颈，熟睡的呼吸绵长，吹起他脖间的碎发，绒绒有些发痒。
这个少女是世间最可惧的毒药，像致命诱人的罂粟，让他如此害怕，却又隐隐想要靠近。【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