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梦境，素问却察觉了一丝不同。
目光所及之处，正值泛白冬阳，晨雾疏松，寒冷积聚的霾缥缈散去后，一间简陋的屋子映入眼帘。
低矮破旧的房屋危危立在院中，檐角下的墙壁斑驳脱落，袅袅白烟穿过其中，仿若一个虚渺的白绫般，缓缓攀上一颗高树的梢头，树下躺着一个女童，好似沉睡了一般。
女童的身体已经僵硬，双眸紧阖，微卷的睫羽沾着雪沫，嘴唇泛着青紫，露出的手臂被微微消融的白雪所覆盖。
也不知在这躺了多久。
慕容月模糊成了一个透明的白影，静静地站在女童的身侧，面无表情，柔和的目光凝在女童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上，眼底漾着几分清浅的缱绻。
素问轻轻拉扯住归洛的衣袖，低声问道：“为什么我之前进来的时候，并不是从这里开始的。难道，在梦境中出现的回忆还是随机的吗？”
归洛又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了。他的眼睛弯成一轮明月，轻扬嘴角，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这只能说明，你第一次所进入的梦境并不完整，之前就有人进去过，只不过中途离开了而已。”
按照这样的说法，就有点像放电影，有个人没看完就退出走了，另一个人进来就接着看的感觉。
所以……之前进入梦境的人，会是慕容月吗？
归洛停下脚步，望着身侧有些邋遢的少女，心中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紧蹙着秀眉，似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嘴上还不住嘟囔着几句，双颊红润，眼眸清亮，一时竟让他笑出了声。
素问听到了来自大魔王的嘲讽，她撇了撇嘴，拉着衣袖的手将宽大的袖口向手心内卷了卷，双指轻掐了把归洛的手背。
下一秒，她却突然将手缩了回去，身板挺直，双手藏于袖中，脸上却只差直写着心虚二字。
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她究竟哪里来的勇气，丝毫不过脑子地做出这样的行为，也不知道小命是不是就此不保了……
素问在心中默默垂泪。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发生，故作认真地问道：“所以那颗珠子是什么？这里的梦境又是怎么形成的？”
归洛眨了眨眼，“你可有知道鲛人的眼泪这一说？鲛人的眼泪，凝固成珠，可以将人的记忆封存在珠子里面。”
“哦……”
素问颇有些失望。这个小说果然狗血得不行，就连设定都是如此的烂大街，眼泪要是那么值钱，她多哭一点卖了行不行？
归洛望着她变幻丰富的神情，哑然失笑，“这种话本上的东西，说了你也还真信。”
“啊……？”素问愣了愣。
“这只是煞鬼用自己的一魂一魄，将记忆锁在了珠子里，”他轻飘飘地解释道，“很显然，她是故意将这些珠子放在洞里的。”
她现在好想打人怎么办……不行，忍住，忍住，心平气和……
蓦地，正当素问咬牙切齿，欲与归洛好生争论一番的时候，咯吱作响的开门声吓了她一大跳。
从破败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胖嘟嘟的男童。他径直地走向女童的身边，先是踢了女童一脚，而后用脚踩在女童的肚子上，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姐姐，姐姐起来陪我玩啊。”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佝偻妇人。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和怨毒，一把将男童抱了起来，安抚地轻拍他的背部，“宝不哭不哭啊，别碰你姐姐，晦气东西一个，不哭不哭啊。”
慕容月轻垂着眼帘，轻抿住嘴唇，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一团，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不就是把她卖了么，能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想想，不卖了她，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弟弟怎么捱过这个冬天？”妇人一边哄着啼哭的男童，一边用极其不堪的话语继续说着，“现在倒好，骨头硬，被关在外面也不愿从，死了也好，就是苦了我们这一家人……”
原来，她是被活活冻死在外面的。
素问回想起早前匆匆见过一面的女子，绝色的脸上只余淡然，眼眸清冷，藏着万般痕迹无处寻觅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之前进入梦境的时候，素问就十分不解，慕容西和慕容月二人，谁是煞鬼，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煞鬼的。她竟没有想过……原来慕容西，那么早就死了。
妇人早就抱着男童回到了屋内，再没有管过女童的尸体，似乎就连触碰她的身体，都是晦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色身影悄然靠近女童的尸身。他戴着白色的狐形面具，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将冰冷的尸体搂在怀中，幻化成一缕轻烟散去。
归洛陡然变了脸色。他纤长的睫毛下轻掩的是气得发红的双眼，眸底划过一丝阴冷，浑身戾气暴涨，直直将手上的匕首甩了出去。
终归只是一个梦境。
匕首划过天际，带着破风声回旋落入他的手中。周围的场景渐渐褪色，终又变为一片寂静的白。
大魔头，莫不是和这个白衣人有仇？
素问轻拉住归洛的手，温暖的手指触及冰凉的肌肤，指尖沁出的水珠相融，一时让他有一些恍惚。
她声音有些甜糯，佯板着脸跟他说道：“喂，你不要就傻楞在这里行不行，快走啦。”
她怎么哪里都暖得发烫？像一团灼热的火一般，燃烧炽烈，不论何时何地，明明那么畏惧他，却又毫不退缩地上前迎合他。
怕死，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他厌烦地一把甩开她的手。
归洛又是一副极其顺从的模样，面上笑意盈盈，眸中却多了几分疏远，“素问姐姐，莫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胆子也小得很？”
素问翻了个白眼。
大魔头整天阴晴不定，就算现在没有人格分裂，也定是走在即将人格分裂的路上。
过了良久，四周仍是一片漠白。明明置身于某个新的环境之中，眼前却是浓雾遮掩，看不真切，仅仅能够偶尔听见几句对话而已。
素问一脸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我们突然看不见她的回忆了？”
归洛微微思怔了一番，答道：“应该是煞鬼刻意隐去了这段回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事情。”
“可是偏偏，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我就越是好奇呢，”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嘴角噙着讥诮，“这颗珠子留着，我自有方法把它解开。”
他眯着笑弯了的眼睛，嘴上却吐露着威胁之语，“素问姐姐应该不会把此事说出去的，对吧？”
素问咽了咽口水，眨眼以示理解。
耳畔的谈话突然变得清晰。一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轻笑，缓缓说道：“你是我培养的第一把刀，也会是最好的一把刀。”
这个台词，素问简直不能再熟悉。果然不愧是无论在哪本玛丽苏小说上，都不能免俗的高频出场金句。
这样看来，将慕容西尸身带走、炼成煞鬼的白衣男子，应该就是云祁国的人无疑。他将慕容西安置在慕容太守身边作间谍，一是为了监视，一是为了毒尸计划的顺利实施。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需要毒尸灵魂是出于什么目的，和之前的盔甲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如果要灵魂的话，为什么又要大费周折的先将人变为毒尸？
素问表示有点头大。
下一秒，白雾散尽，再次来到了慕容西和慕容月初次相遇的地方。
素问第二次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心里早已没了那么多波澜。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慕容西利用慕容月的善良布置的一个局而已。
慕容太守的独女慕容月，每月都会前去探望祖母，而城外树林是其必经之路。身为太守的掌上明珠，她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在外皆有诸多侍卫相随，慕容西只是想了个苦肉计接近她罢了。
她唯一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像慕容月这样的官家小姐，竟然会为了救她，以身犯险。
素问打了个呵欠，低垂着眼睛斜睨了一眼略微跛脚的慕容月，感觉颇有些五味杂陈。
聪慧如慕容月，定是早已知道，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场景，不过是慕容西的一场算计。
但却不知她是否知道，这也是慕容西用情至深、一场痴缠的开始。
重新补充了最初的回忆之后，素问对于慕容西会暗恋慕容月十年的事情也多了几分理解。
如果说慕容西是一抹最深的黑影，那慕容月则是她挂在心头最显眼处的白月光。无论朝夕，黑影总会一直追逐着光，却又始终只能悄然躲在她的身后，无从让她知晓。
素问用右手轻轻抚摸着下颌，微卷的双睫下，圆溜溜的乌黑眼瞳转来转去，似在沉思着什么一般。
有点好奇，对于大魔头，她是不是也可以尝试一下用爱感化的路线啊……
要不然旁敲侧击一下？
她轻轻拉扯住归洛的衣袖，问道：“唔，对于慕容西的回忆，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归洛微皱眉头，眸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不就和看唱戏一样看么？”
“那可不一样，唱戏甚至还不如你……”素问注视着归洛不解的神情，生生将剩下的半句“你演戏半分精湛”咽回了肚子里。
“我的意思是，”她轻咳出声，一脸诚恳，“若是有一女子对你这般好，你会不会也想以身相许？”
归洛面上不动声色，望着眼前满脸认真的少女，心中对则阳派的教书之道多了几分堪忧。
以身相许这几个字……还可以这样用么？
他轻勾起嘴角，漆黑的眼眸底漾着清浅的笑意，“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向来都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只不过，姐姐知道了我那么多的秘密，若是简单一句恩怨相抵，怕是也不太合适。”
不，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素问欲哭无泪。【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