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和君尧倒是难有的默契,心照不宣地回避了她是如何发现他身份的问题。
天还微微泛白,主街道上依稀有了些人声。两侧的早点铺子似乎并未受到大火的影响,开始三三两两张罗着生意,将刚蒸好的包子相继摞起摆在摊上,包子肉馅的清香和大火扑灭燃尽的黑烟扑面而来,唤醒了素问肚子里沉睡的馋虫。
她一晚未睡,确实又困又饿,很是疲倦。
素问伸手轻轻拉扯了一下身旁人的衣袖,停下了脚步。君尧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一个扎着双髻的幼童捧着包子在双手之间来回扔掷,嘴撅着呼呼吹散热气。
他略微思忖了一番,倒径直向早点铺走去。未过一会,再转身时手里已然执着两个用油纸包裹的包子,热腾腾的冒着白气。
素问望此情景,微愣了一下。君尧将其中一只递给她,说:“慢慢吃,另一只我帮你拿着。”顿了顿,又道,“肉包多油,早吃不易消食,我便只买了两个。”
素问轻“嗯”一声,低着头,双手捧着油纸小口小口地啄,慢慢地跟在君尧的身后。
从前的师兄便是这样。表面是不食烟火的清冷,举手投足皆是疏离,所情所感更是不愿表露一二,但在细节之处格外较真。待她便是极好,如同兄长一般。
是了,她直到今天才算明白,师兄是兄,同她兄妹情谊,再无其他多的一分。所幸如今明白,倒也不算太晚。
思及,素问一没留神吃了个空馅,将舌头咬得不轻,痛呼出了声。
君尧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少女一手执着未吃完的包子,一手在嘴旁不停煽动,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表面仍是无甚变化,眼底却漾着宠溺的神采,“小心烫。”
素问自是窘极,将手中的包子囫囵咽了下去,说:“师兄不用担心,小十一就是太过、太过馋了些。”包子在嘴里含糊着,不时还呛了两下。
“下山两年,倒和以前一般,也没见有什么长进。”
“谁说的,这是因为现在有师兄在嘛。”刚说完,素问便想再咬一次自己舌头,之前她将师兄认做沈之昭的时候,表现好像也并未比现在好上多少。
好在君尧也并未过多计较。素问拍了拍胸口顺顺气,问道:“师兄,此次毒尸事发蹊跷,恐怕需要早些赶回山上禀报此事吧。”
君尧“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我们现在先去找本地太守了解情况。云影师弟离这不远,拜托他将此事回禀即可。”
素问闷闷地说:“师兄还是先回山上禀报吧,毕竟,毒尸突然大规模出现,于天下必是有害无利,应早些商量对策才是。云影师兄修为本就尚浅,如若还需再先折来此处,如此波折一番,怕是要耽搁上半月有余了。
待师兄回禀后,你我二人在谢家会面便是了。我始终还算温师父闭门弟子,则阳观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的事情,师兄无需过多担心于我。”
既然知道了他就是沈之昭,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小说帮手,素问还是极其自觉地将主线剧情推进下去。
在小说里,沈之昭在察觉一战同毒尸有所联系后,突生妙计,连同傅昱珩里应外合,赢下了极为关键的一战。
至此以后,这个原在书中前期没什么太多戏份的男配,一举成名,吸粉无数。
君尧没有说话。他将手中另一裹着包子的油纸理了理棱角,递给素问,“这一个吃的时候小心一点。待会拐角处就是府邸门口,到了人府上,莫要失了礼数。”
素问连声应好,三两下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里,口齿模糊不清,“师、师兄,此次前去府上,府邸主人姓什么啊……”
“应是慕容,”君尧顿了顿,说道,“是位姑娘。”
……姑娘?素问倒是对这还未谋面的女子多了几分敬佩。身为女子,却能担这一城太守的位置,恐怕不仅有过人的能力,还有极为强韧的心性。
不得不说,则阳观的名字在风绝境内着实非常好用。慕容府见到则阳信物乾阳佩后,并未多问就将君尧和素问领进府中。
庭院深深,绿荫丛丛。杏花映着荷花、青柳照着荷叶,小桥流水,自成一色。清桂树下,白衣女子轻倚桥栏,手指细捻将鱼食缓慢撒进池中,荡起圈圈涟漪。荷叶相依,红绿相映,池中游鱼窜动,倒不知是在抢食还是嬉戏。
女子目光凝在池中,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待府中小厮禀报,才悠悠转过神来,往二人方向轻扫了一眼,脸上无甚多余的表情。
素问待到近处,方才看清女子的容貌。眉间一点朱砂,丹唇皓齿,修眉联娟,眼里漾着清浅的寒意,却又不带一丝情绪地凝望着她。
如此绝色的女子。
女子微皱眉头,询问身旁的小厮:“怎能如此失了礼数?则阳观的贵客前来,为何不前去正厅好生招待着,到时候通知我一声便是。”
君尧又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他谢辞道:“是在下唐突,冒昧前来打扰太守了。只是情况特殊,望太守还莫要过多介怀。”
“道长客气了。我本姓慕容,闺名单字作西,道长唤我小西便是,”慕容西仍然是语意浅浅,“我妄自揣测,道长此次前来应是为了泽芜城周围村落毒尸一事吧。”
君尧轻“嗯”一声,面上依然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
两个冰块凑在一起,着实令人有些尴尬。素问站在一侧,轻咽了咽口水,望着突然默不作声的二人,倒不知此时此刻插嘴是否合适了。
君尧自从上则阳观后便一直如此。寡言少语不说,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每每开口还极容易气人。若说师兄不懂人情世故定是不信,倒更像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解解闷一般。比如在则阳山上,仅凭三言两语,便能将几个长老气得直吹山羊胡子。
“姑娘如此年轻便已成为一城太守,果真让素问感到佩服。”良久,素问轻咳出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静默。
“姑娘谬赞了。家父原是太守,只是近日城中怪事频发,家父本就身染顽疾,心力交瘁病逝了……我不过暂为代管罢了。”
“昨夜城中大火一事,”君尧竟然犹豫了一番,换言问道,“姑娘可曾知晓?”
素问腹诽:若是换做往日,师兄定是直接开口“昨夜如此大火,姑娘意欲何为”了。
“我自是知道,”慕容西听到此话后,眸光微闪,表面却仍是淡淡,“因为这火本就是我所策划的。”
她看向君尧,“道长聪慧,想必早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周围毒尸肆虐,来往交通阻绝,城中居民终日惶惶,消息又无法通过知府传至朝廷手中。此法虽险,却可一试,幸得绝处逢生。”
“你可知毒尸……仍然是人?其中多数,皆为城中居民的至亲之人。”素问蹙眉,不禁问道。
“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慕容西眼底攸地染上一抹哀恸之色,目光灼灼地盯着素问,“敢问姑娘一句,何谓亲人?知我护我爱我者谓之至亲,伤我害我毫不顾我者又如何担得起这二字?何况,一城之主,我没有旁的选择。”
素问哑然。
君尧面上无甚表情,微皱眉头说道:“此法太过危险,则阳观多年各个位置均有弟子游历修行,一地无人到访至多不过三月,姑娘下次再遇这种情况,还是应将其告知则阳弟子为好。”
虽言语仍然没有丝毫起伏,但字里行间已是君尧式的婉言温情了。不过……想必他们应也并不太想有下次才是。素问在心中暗自为师兄默哀。
慕容西轻笑道:“道长客气了。”
此后二人大多说及毒尸由来,其间数问,慕容西皆言不知,君尧还是一副不愠不恼的模样,素问却再无心思听了下去。
她想起今早匆匆不及一面的分别。
素问心中自有盘算:身为书中闻风丧胆的大魔王,其为人阴晴不定,性情乖张,这次却答应得如此爽快……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解药。
只是他所为何事,搁在眼下,素问却也猜不透彻。毕竟,对于归洛正式成为教主之前发生的事情,小说并没有详细展开,而她自认为,和大魔头的脑回路,暂时无法接通同一个频道。
再回过神来,只见君尧直言谢绝慕容府留客的好意,拱拱手正欲离开,素问连忙跟了上去。临至一偏侧小院,却闻见了淡淡的梅花香气。
刚出慕容府门口,君尧便已停下了脚步。他将单手背在身后,其指尖轻轻摩挲指腹,面色清冷,眉目幽深,不知道再揣度些什么。半晌,他才开口道:“昨夜同你一行之人,可会伤害于你?”
“不会不会,”素问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师兄莫要过多担心,之前我让你回则阳处理此事,便是做好了完全的打算的。虽然我修为尚浅,但是找了个相当靠谱的保镖,定会安然无恙地拿回《天工禄要》一书的。”
君尧默然,而后竟然幽幽问道:“《天工禄要》一书,没我作说客,小十一你就如此有把握说服谢宫主拿回此书?”
素问用力地点了点头,“师兄,没了你,我更可以。”
君尧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手缓慢抬起靠近素问的头顶,却又突然僵持在空中,“刚才收到云影师弟的信号,唯恐不测,我必须前去看看。小十一,你一路小心。”
随后,又将腰间所别的乾阳佩递于素问,“狐假虎威,终是有些用处的。”
素问鼻腔有些酸涩,闷闷地说:“师兄放心,小十一得你威风那么多年,此等技艺早已如鱼得水,这块玉佩我定会好好利用一番的。师兄,小十一其实口才并不好,还等师兄你一起说服谢宫主呢。”
素问的声音低低地,“师兄,可一定要来啊。”【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