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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春光明媚,微风和煦,大柳树村北树林外,百花开处,张艳双坦卧草地,仰面向天,眼睛微睁微闭,胸脯起伏,享受春暖日丽赐予少女的恩宠。在她身旁,斜扔一把镢头。再旁边,黄家驹举起手里的镢头,用力刨下草地,按一按,试一试,又拾起地上的另一把镢头,从对面刨下地,又按一按,试一试,使两把镢柄并在一起,组成高于地面的一架桥形,然后走去,弯腰抱起张艳双,把她放在桥形镢柄前,使她能头枕镢柄,更舒适地躺好,自己偎身在张艳双身旁侧身躺下,低头亲吻她,同时伸手抚摸她的胸脯。张艳双无力地推开他的手,自己侧过身,搂紧他,幸福地亲吻他……

  暴雨如注,两个披黑雨衣的人走进大柳树村水泵小房,是黄家驹和张艳双。张艳双脱下雨衣,水淋淋提在手里,左看右看找不到挂放处,黄家驹脱下雨衣,从她手里拿去她的雨衣,一并搭在水泵铁管上,两人性急地紧紧拥抱,亲吻……

  晒米的高粱地一片火红,秋风吹进高粱地,干枯的高粱叶“沙沙”响,大柳树村男女老少和众知青都在高粱棵间打高粱叶。知青们人人争先,一捆捆高粱叶在高粱丛间落地。黄家驹和张艳双一路领先,又总是“不期而遇”,每遇必不失时机地前后左右瞅一阵,然后热烈亲吻一阵,满意地分开,更加精力充沛地向前打叶,青纱帐变成他们的“红纱帐”……

  大柳树村队部。黄家驹和张艳双一本正经地谈工作,极认真。黄家驹侃侃而谈,时而激动地挥动手臂,张艳双倾慕地注视着他,最后两人笑容满面地携手出门去……

  谷场上,大柳树村一片繁忙的秋收景象,打连枷、扬场、装袋、扛粮、进仓,知青队员们处处是主力。曹天柱、曹大禄、曹有贵等当年的壮劳力,显然已退居技术指导性的辅助地位了……

  “劈劈啪啪”算盘响。队部里,会计贾六儿歪着头,一手翻着账本,一手熟练地拨动算盘结账。张广泰在旁抽烟,神色紧张地听着。偶有小孩闯进门,他便爱护地轻轻推出门去——免得他们妨碍贾六儿工作。

  “啪”一声,贾六儿合上了账本,仰头对张广泰说:“好了。全年的总结算,各款各项,总收总支,总余款数,三次复核,全出来了。连年累计,全队应提留公积金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六元六毛四分。”

  张广泰认为贾六儿肯定算错了账,皱眉问道:“多少?”

  贾六儿说:“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六元六毛四分。”

  张广泰直视着贾六儿,不敢相信地惊问:“真的?你没算错?”

  会计说:“算错?账本全在这儿呢!”

  张广泰仍疑惑,问道:“嗯?”

  贾六儿笑道:“大柳树这点儿账目,多年都是我经手。老村长曲国经在世的时候,可没这样问过我。你接手以后,也没这样问过。”

  张广泰仍怀疑道:“你可算准了?”

  贾六儿又笑道:“嗨,你这话,没算准不就是算错了?”

  张广泰说:“哎哎,别误会,我,我是说真有那么多?”

  贾六儿“哈哈”笑道:“是老虎啊?你害怕了?”

  张广泰重念道:“是一万,一万……”

  贾六儿说:“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六元六毛四分。”

  张广泰仍惑道:“啊啊……这么多?!我觉得……”

  贾六儿说:“得得,我报给你听。”拿起几本账,一一翻开,摞成堆,边翻边唱,边打算盘说:“一月一日,接收去年年终结余公基金二百三十五元一毛五分。二月十一日收入知青队长黄家驹交来推盐所得劳动费一千六百二十四元零一分。”

  大雪纷纷,冰河上,知青推盐队,人滑车倒,黄家驹、邢啸山、丛军、罗二贤等从旁抓着、护着、抬着一辆辆盐车,艰难地在冰上走……

  算盘响声里,贾六儿说:“三月二十三日收入知青队长黄家驹交来为县劳动局推砖所得劳动费二千四百七十二元三毛八分。”

  建筑工地。黄家驹等知青们往小推车上装砖、推车,寒风里他们只穿单衣毛衣,棉袄堆在砖垛上……

  算盘响声里,贾六儿说:“五月六日,岳自立交来黄家驹所带领知青队在县建筑工地到‘五一国际劳动节’为期担任保卫所得费,九百一十五元整。”

  深夜。建筑工地一角,黄家驹紧裹大衣走到一堆砖垛旁,嘱咐站哨的丛军说:“可别睡了……”

  算盘响声里,贾六儿说:“五月七日开始,知青队全体回村参加田间劳动。七月十四日,黄家驹交来省公路局奖励知青队参加九五国道公路桥抢险奖金三千元整,个人奖金——黄家驹二百元;丛军二百元;邢啸山二百元;罗二贤一百元,党支部建议全部所得奖金由知青队公议自由分配,知青队全体决议全部交队……”

  暴雨闪电,洪水汹涌,公路便桥和两岸工棚倒塌,建材木料垛倒塌,木材被冲入洪水漂向下流,黄家驹等知青们夹杂在桥梁工人间,有的在暴雨中奔跑搬运水泥;有的在洪水中游动抢救木料;有的趴在仓库房顶上苫补漏雨处……

  队部里,贾六儿边打算盘,边翻看账本边说:“九月十二日,收人黄家驹交来……”

  张广泰猝然说:“得了,别算了!”

  贾六儿一惊,停手抬头看他。张广泰两眼激动地闪光,又装满一锅烟,含在嘴里,擦火柴点烟,两手颤抖地擦了两次,火柴都断了,他努力抑制自己,第三次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点着,深深吸一口,长长吐出细烟,陷入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的深思。

  贾六儿见状,眼盯着他,轻轻合起账本,拾起算盘,轻手蹑脚走出队部。

  张广泰凝神陷入思索。

  “黄家驹,东拉西扯的,带着这帮知青,为大柳树出了力啊!小子,有点儿本事,可就是……叫人摸不着他的边呀,一口说不出他是个什么材料来!”

  张广泰房外香椿树下,黄家驹紧抱着张艳双亲吻。好一阵,张艳双轻轻推开黄家驹:“去。”

  如果说黄家驹在众目睽睽下,从张家饭桌上把张家的心肝宝贝张艳双手拉手地领走了,使张家祖父两代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对他不满而又无奈的话,那么黄家驹今天向张广泰提出的又一正当要求,则令他不但十分意外,而且大惑不解,疑团顿生了……

  张广泰还在苦苦深思中,黄家驹脚步坚实地推门走进来,正气凛然地却又是恭敬地叫道:“爷爷!”张广泰看看他,不觉端起正经、严肃的姿态说:“别往我身上套近乎!爷爷是你叫的吗?有什么事?”

  黄家驹马上改口道:“噢,老村长,我——”

  张广泰又打断他的话道:“也别叫我老村长,我还没老。”

  黄家驹略定神正经地说:“啊,村长,我是来交入党申请书的。”

  张广泰奇怪道:“唔?替谁交?”

  黄家驹说:“不是替别人交,是我自己亲自交我自己的。”

  张广泰不由一怔问道:“交你自己的?”

  黄家驹说:“是啊。”从怀里摸出申请书,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张广泰。张广泰不接他的,却问道:“你要入党?”

  黄家驹说:“是啊,我正式向您送上我申请入党的书面材料。”

  张广泰说:“你?!”

  黄家驹说:“爷爷,啊不,村长,您是大柳树村的支部书记,我诚恳地希望,也诚恳地请求您批准我参加伟大光荣的中国共产党。”

  这一来,使张广泰不知所措了。他根本想不到黄家驹会这么认真地向他提出入党的事,说:“这……”

  黄家驹说:“你们党章上写得明白,凡年满十八岁的公民,都可以申请参加党。”

  张广泰说:“是啊,写的。”

  黄家驹说:“那就请你接受我的申请。”把申请书塞到张广泰面前。

  张广泰勉强接过他的申请书说:“你知道不?申请参加共产党的人要经过党组织的审查。”

  黄家驹说:“知道,我经得起党的审查。而且,你也应该了解我、我爹、我妈,我的家庭、出身、历史,哪点你不了解?”

  张广泰说:“是啊,我太了解了。从你姥爷到你……”

  黄家驹说:“当然,还有我的表现。这方面,这几年,你都亲眼看见了。”

  张广泰说:“是啊,亲眼看见了。”

  黄家驹说:“什么时候批准我?”

  张广泰说:“我们要经过支委会全体讨论、研究。”

  黄家驹说:“支委会讨论,你的意见有决定性的作用,是不是?”

  张广泰说:“我要尊重支委们的意见。”

  黄家驹说:“这没有问题。”

  张广泰说:“什么?没有问题?”

  黄家驹说:“我不会叫你为难。”

  张广泰说:“什么意思?怎么不会叫我为难?”

  黄家驹说:“我说我各方面的条件,不会让你为难,你们抓紧讨论。”

  他这种步步紧逼,令张广泰十分无奈,看了一下他的申请书,说:“参加共产党不是随便的事。”

  黄家驹说:“爷爷,啊不,村长同志,我可不是随便提的,申请入党,这么重大的事,我能随便?我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我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参加共产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你把我这个态度给你们的支委们讲清楚、讲明白,他们都会批准我。”

  张广泰捻动着手里的申请书说:“不要这么自信。你觉得完全够条件了?”

  黄家驹说:“哪点儿还不够,你可以教育我。”

  张广泰不声响,抬头间,见窗外有人影闪过,问道:“那是谁?八月?”

  黄家驹说:“是她,我的未婚妻。”

  张广泰极认真严肃地说:“你要听明白我的话,八月只是我的孙女,是团支部书记,和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实际关系。”

  黄家驹说:“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没说别的,我只说她是我的未婚妻。”

  张广泰皱起眉头说:“你……”

  黄家驹的表现使张广泰爱不能、恨不得。他看出来,这个黄家驹,这个小兔崽子!嘴皮子竟滴水不漏!

  黄家驹和张艳双并肩漫步在多处已经收割过的田野。秋末的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拖得很长。张艳双情急地问道:“谈了这么久,他怎么给你说的?答应了没有?”

  黄家驹思索着说:“你让我想想。”

  张艳双说:“嗨,他怎么说的,你照实给我说嘛,还想什么?”

  黄家驹说:“没有批准我。”

  张艳双说:“参加党可比参加团难多了,哪能一递申请就当场批准你?他给你指出些什么缺点来没有?”

  黄家驹说:“没有。”

  张艳双问他:“没有?”

  黄家驹说:“没有。”

  张艳双说:“坏了。”

  黄家驹问她:“怎么了?”

  张艳双说:“大概他不同意你。”

  黄家驹思谋着说:“我看不是。”

  张艳双问道:“你根据什么说不是?”

  黄家驹说:“他给了我一句话,是有心点破我。”

  张艳双问:“什么话?点破你?”

  黄家驹说:“让我想想。”说话间,两人到了河岸水泵小房前,自然地双双进了小房,自然地双双瞅了瞅四周,自然地亲吻起来。

  张艳双又问道:“他什么话有心点破你?”

  黄家驹说:“他说,你只是他的孙女。”

  张艳双说:“这是什么点破你的话?我不是他的孙女是什么?”

  黄家驹说:“下面还有呢,他说我和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实际关系。”

  张艳双说:“什么特别的实际关系?啊?什么特别的实际关系?”

  黄家驹说:“就是那种关系。”

  张艳双说:“什么关系?”

  黄家驹说:“就那种关系嘛!你还不明白?我现在理解,他的意思是这样的,我俩还没有那种关系,他就不会吸收我入党。”

  张艳双顿时红脸低头,轻声问道:“那怎么办?”

  黄家驹说:“怎么办?他这是给我们的指示,我们要执行。”

  张艳双说:“我……”

  黄家驹说:“对领导的指示就要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

  张艳双更低了头。黄家驹抬手梳拢着她垂在脸前的头发说:“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迟不如早,早不如快。我们执行。”

  张艳双不动。

  黄家驹探头小房门外四向望了一下,四野空不见人,走去依水泵小房山头垛起的高粱叶垛,把十几捆高粱叶抱进水泵小房,扔地下,又出去抱来十几捆,就地下摊铺开,再次探身门外望了一下,转回身,搂住张艳双,亲吻她,同时动手摸索着解开了她上衣领扣,再依次解开她的胸扣,解开她的乳罩,摸她的乳房,张艳双两腿酥软地向后仰身,头发垂下来,他把她缓缓放倒在高粱叶捆上,动手解她的腰带,然后自己解腰带……他跪在高粱叶捆上,把她的衣裤和他的衣裤,一件件铺在高粱叶捆上,仔细地铺平……她一声痛叫,继之传出声声幸福的呻吟说:“我这片神圣的土地叫你污染了……”

  张广泰家里。聚集了除岳自立和张艳双两个孙辈少男少女外的全部人:张广泰、王玉珍、成民、李秀英、成才、曲彦芳。气氛肃穆,人人神色略带紧张。这是张家研讨大事的两代家长会议。其实,王玉珍、李秀英、曲彦芳三个女性只是参加而已,可以发言,但并无决定权。成民一向不介入这个家庭的事务,只是应召而来,只有张广泰和成才是权威人物。

  张广泰开场说:“家务事,处理不好,也是大事。把你们都叫过来,是一起说说黄家驹和艳双的事。商量商量,要有个明白的统一。我和你们妈,老了。以前,对外的事,都是我当家,家里,有你们妈。艳双和黄家驹这件事,虽说是家事,实际也是外事,得全家拿主意。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意见。”

  张广泰说罢开场白便抽烟等待,全家却都沉默,王玉珍观察每个人。李秀英自知在这个家庭的地位,眼珠骨碌转,表情说明,她只能缄口不开,等待“权威”发话。曲彦芳焦灼不安,等待兄长成民先发话。成民却只皱着眉头歪了头,好像这次家务会是多余的。成才像有一肚子话,却不敢贸然出口,因为毕竟上有父母兄嫂,轮不到他先说话。

  张广泰问道:“怎么了?成民!这事你也不说话?真当‘百不管’?”

  成民说:“从他表现出来的能力看,这个人可能有发展前途。不过,文化基础太低,仅靠天资聪明,终究成不了大事。”

  张广泰说:“说得太原则了,不过也对。还有呢?”

  成民说:“重在教育,现在没人能教育他。即使我出面,他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不会有一点儿效应。”

  张广泰说:“秀英,你说。他和自立两个,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你从自立那儿也该看出点儿意思来。”

  李秀英被公公点了个措手不及,眼珠一转说:“自立自然说他好了。可这事,还得成才兄弟和彦芳妹妹说心里话,和爹妈商量。”

  张广泰说:“好,彦芳说说。”

  曲彦芳说:“叫她爹说。”

  成才没好气地说:“我说我的,你说你的。”

  曲彦芳说:“平时我不都给你说过了?就是,爹,今儿怎么专门研究这事?”

  张广泰说:“该研究了。”

  曲彦芳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张广泰说:“黄家驹,今天正儿八经地提出来,要求入党!”

  全家对这意外消息都感奇疑,互相交换眼色。

  成才眼光闪亮,愠怒地说:“他要求入党?”

  张广泰说:“是啊!谁都可以要求,入党是要求进步的表现。”

  成才说:“对,谁都可以要求。可是不能看表面,得看本质!”

  成民说:“人是可以教育的。”

  成才说:“刚才你还说教育不了他。”.

  成民说:“我说我也教育不了他,没说别人都教育不了他。”

  成才说:“别光看他抓了些钱!得看看是个什么坯子!滑不唧溜,整个是个小黄吉顺!那天我们就不该让他从饭桌上把艳双领走!后来又没抓紧教育艳双!现在倒成了真的似的!”

  全家长时间的沉默。

  张广泰轻叹口气说:“说来说去,说到根上,还是和黄吉顺的疙瘩解不开!这个疙瘩,结了二十年了,唉!二十年,黄吉顺挣来挣去,也没挣上个什么好日子。算了,大家都一样,都是一把年纪、土埋半截的人了!过去的恩恩怨怨,放手……”

  成才瞪大眼直视着他说:“你的意思?”

  张广泰说:“问题是这个黄家驹,到底是个什么坯子?叫人揣摩不透,看不真切,真怪,他一会儿耍刀,你还没看明白呢,一眨眼,他又耍起棍来了,可是他不管耍什么,还都能耍出个花来!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猴?我心中无数,都说说。”

  王玉珍说:“你自己都没有个主心骨,叫孩子们说什么?”

  张广泰说:“我怎么没有主心骨?叫他们来说说,就是主心骨!”

  王玉珍说:“他们都说了,该你说了,你说怎么办!”

  张广泰又深叹口气说:“真叫人犯愁……既然暂时看不透,就再看几天。啊,同时,还是要干涉干涉这事!彦芳,你先问问艳双,她是怎么看黄家驹的?”

  成才说:“还用问?她当然说好了!”

  张广泰说:“还是问问,问问。”

  张艳双一步跨进门,满脸焕发着幸福的光彩,不加掩饰地环视了一下全体家长们,偎进曲彦芳怀里,“哧哧”一笑。她的表现,令全家惊异。曲彦芳推推她,问道:“怎么了?”

  她又神秘地“哧哧”一笑,抱紧曲彦芳的脖子,轻声地说:“真好!”略停顿,起身飞进自己房里去了。张广泰等莫名其妙,互相交流询问眼色。

  片刻,曲彦芳起身进艳双房,见她在灯下伏案书写什么,听见母亲进门竟也不抬头。

  曲彦芳平静地问道:“艳双,写什么呢?”

  张艳双说:“没写什么。”

  曲彦芳见她手边有片纸,拾起,在灯下看,纸上写着:“入党申请书。我,黄家驹,十九岁,初中文化程度,现在新华区大柳树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劳动锻炼……”

  曲彦芳惊道:“你这是?”

  张艳双说:“帮他抄的。

  曲彦芳说:“入党申请书应该自己写,哪有别人抄的?”

  张艳双说:“互相帮助嘛!”

  曲彦芳无可奈何地微皱眉头……

  知青宿舍里,有的已经睡下了,有轻轻的鼾声。灯下,罗二贤、邢啸山、丛军围在桌边,匆匆抄写黄家驹的《入党申请书》。在他们的手边,都有一摞已经抄好的纸散乱地摆放着。罗二贤忽然停笔叫道:“家驹,这样都是一样的词,千篇一律,好吗?”

  躺在铺上的黄家驹睁眼不答。

  罗二贤又喊道:“家驹,你睡啦?”

  黄家驹说:“没有。”

  罗二贤说:“我说,这每张都是一样的词,一字不错,合适吗?”

  黄家驹说:“你看哪里可以改动的,就给它改动改动,变变口气,要诚恳,只要要求入党的意思不变就行了。”

  罗二贤问道:“一共要几张?”

  大柳树村队部,党支委会在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张广泰、曹天柱、曹有贵、曹大禄、李七嫂子,每人手边都有一摞字体工整的黄家驹的《入党申请书》。

  张广泰搭拉着脸,磕磕烟袋锅说:“党的会,要照党的原则发言,你们说了他那么多优点,没人提他一条缺点,他十全十美了?不是说对人要一分为二吗?”

  支委们眼神含义复杂地互相瞅瞅,没人说话。

  张广泰说:“都再想一想。”

  曹大禄说:“光催我们说,你支部书记怎么不说?”

  张广泰说:“我最后说。”

  曹大禄说:“我们都说过了,现在就等你了。”

  张广泰说:“你们谁能全面地说说他?别光看他给我们抓来多少钱!”

  曹天柱说:“你是怎么个意思?怎么个全面说说?”

  张广泰说:“就是说,除了他有本事,积极要求入党,劳动肯出力等外,有没有要继续改造的地方呢?就是说,有没有叫党不放心的地方呢?譬如说,他入了党以后,会不会变坏呢?”

  大家开始思索。

  曹天柱说:“这可难说。谁能保证他一辈子?”

  张广泰说:“对啊!你们看,就现在他这个样,以后能往好道走吗?”

  李七嫂子笑了。

  张广泰问她:“你笑什么?”

  李七嫂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张广泰问道:“我什么意思?”

  李七嫂子说:“老广泰,我的大支书,你想一抬胳膊一撒手,把我们四个都扣在一网里呀!”

  张广泰说:“哎,七嫂子,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把你们扣在一网里?”

  李七嫂子说:“我问你,咱们是研究黄家驹够不够党员哪?还是研究他能不能当你家的女婿?”

  张广泰说:“这话!”

  李七嫂子笑道:“我就这话,你是在给艳双挑女婿哪!党员变坏了有党的纪律,可以处分,可以开除,女婿变坏了,当老的可不能那么清闲了。”

  张广泰说:“你看这,这,七嫂子,你说得不对,我可没有……”

  李七嫂子说:“行了,我说呀,咱们举手表决,这孩子在咱大柳树可是人人喜欢,人人器重啊。不说他劳动好,给咱抓了大把的钱,单说他这要求入党,就是有心上进,谁想到过他会要求入党?我就没想到。人家这不是往好道上走吗?他写这么多要求信,就是证明,他有这份真心。他明知道我不识字,还给了我这么一大摞,这不是尊敬我?不是心里有我?我是个什么?他是尊敬党!我说咱们举手!”顺势举起手。

  曹大禄、曹天柱、曹有贵都说:“举手”“举手”虽然低着头,却都举起了手。

  张广泰看看他们坚定地举起的手,又看看他们为避免使他难堪而低着的头,

  前所未有地在支委会上落了个尴尬,说:“这!……那……”李七嫂子说:“别这那的啦,通过了!”

  张广泰脸色难看,努力抑制自己,但两手仍颤抖不止地装好一锅烟,不点火,直视面前站立的黄家驹。半晌,说:“啊,呃,你能按照党章规定的党员纪律性组织性……呃,执行吗?”

  黄家驹说:“村长,啊,不,支书,我保证给你做个好党员!”

  张广泰说:“不是给我做,是给党做!”

  黄家驹说:“当然啦,你代表党嘛。我绝不给你丢脸。”

  张广泰说:“不是给我丢脸!”

  黄家驹说:“对,给党丢脸。你放心,我参加了党,保你党支部大放光彩!我还能给你拉一大帮团员来入党!有了党,不管你想干什么,都有带头的力量!”

  张广泰说:“照你说,大柳树现在没有党?”

  黄家驹说:“有啊,你发展我,就是党吸收了新鲜血液啊,我能帮你吸收更多的血液!”

  张广泰皱眉说:“你小子说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黄家驹说:“这,你得加强对我的教育,教育党员是支书的责任。”

  张广泰说:“你现在还不是党员!”

  黄家驹说:“不是党员是知青,你更该教育了。我来插队落户,就是接受你教育改造的。你吸收我入了党,教育我更方便!”

  张广泰咂咂嘴,思谋一阵,点火吸烟,烟管不通,磕了烟末,摘下烟锅和烟嘴,拾根草篾通烟管,说:“你说我对你教育不够?”

  黄家驹说:“爷爷,你教育不够,我会这么好吗?”

  张广泰说:“你好吗?”

  黄家驹笑道:“好不好全在你说,我等着听。”

  张广泰摇头叹气,安好烟袋锅和嘴,装好烟叶,点着,吸着,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纸《志愿入党申请表》,在桌上郑重地按一按,说:“呃,你填上。”

  黄家驹眉开眼笑道:“爷爷,我知道,你这是审查考验我。我经得起党的考验。”

  张广泰说:“我不是你爷爷!”

  黄家驹说:“爷爷,你就别再阻拦我了。”

  张广泰说:“我阻拦你什么?”

  黄家驹说:“阻拦我叫你爷爷啊!”

  张广泰说:“填你的表。”

  黄家驹坐下填写《志愿入党申请表》,张广泰在旁盯着他就这样,大柳树村支部增加了一名新共产党员。用张广泰非常有原则的眼光看来,这名新党员,有点儿混入党内的意思,但是他又分明看到,不仅支委们都同意接收黄家驹,全体党员们也认为他能入党是件可喜的事似的,这令张广泰颇为不解和烦恼……

  广场上。大柳树村的男女劳力和老人孩子们呼喊吵嚷地分烧柴——麦秸、玉米秸、高粱秸、棉花秸和杂树梢子等。邢啸山掌秤,丛军记账,罗二贤带领知青们从各种大垛上往下扯抱,进行各小堆的种类搭配,打成过秤大捆,帮助把过了秤的柴,往各家各户搬送。黄家驹俨然一指挥——谁家该分得多少,全由他一张嘴。张广泰在一旁关注地看着,看来,人们对他的分配数目,好像都很满意,高高兴兴。

  张艳双背一捆玉米秸进了曲国经原住的老房院,曲彦芳迎住她。张艳双走到院墙角向后一仰身,不动了。曲彦芳帮她脱下肩上的绳扣,解了秸捆的绳,张艳双躺在秸捆上不动不起了。

  曲彦芳拍拍她问道:“怎么了?”

  张艳双还不动。

  曲彦芳又问:“怎么了?”

  张艳双苦楚地说:“不爱动了。”

  曲彦芳有点儿疑惑,又问:“不爱动了?”

  张艳双勉强起身,却站着不动。

  曲彦芳看看她,问道:“怎么?病了?”

  张艳双说:“没有。”

  曲彦芳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张艳双指指胸口说:“恶心。”

  曲彦芳惶问道:“恶心?”

  张艳双说:“过了半个月了,还不来。”

  曲彦芳怔怔盯着她半晌不语,最后轻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的?”

  张艳双低了头说:“不知道。”

  曲彦芳慌了,问道:“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有几次?”

  张艳双说:“谁还记那个……不知道。”

  曲彦芳大惊道:“这可怎么办?”

  喜庆的民乐《百鸟朝凤》声。

  在曲国经原住的老房里,黄家驹和张艳双被知青和村里男女青年团团簇拥,举行结婚典礼。正堂北墙上,贴大红双喜字。丛军担任司仪,罗二贤等几个知青用手风琴、唢呐、小提琴、吉他、扬琴等中西乐器演奏音乐。

  丛军高唱:“向家长行礼——”

  西间房里,年迈的王玉珍坐在炕头,曲彦芳坐在炕边抹眼泪,坐在炕前椅上的黄小芹呆呆木木,李七嫂子站在炕前地中央,转动着身子对黄小芹和曲彦芳以批评的口气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孩子办事的好日子,你们还想闹什么?”

  邢啸山探头门里叫道:“快快,给家长行礼了,出来!奶奶,快下炕!两位婶子!”

  李七嫂子说:“就来!就来,等一会儿!”

  邢啸山退回明间指挥演奏的青年们停住了吹打,说:“稍停,稍停,家长还没化妆完!”

  西房里。李七嫂子问道:“彦芳!他们哪个委屈你啦?”

  曲彦芳抹抹泪,说:“我是高兴的!”

  李七嫂子又问小芹道:“小芹!你是哑巴!”

  黄小芹猛醒来,说:“我在想……前前后后地想……”

  李七嫂子说:“想什么?这就是日子,日子就得过。快搀着你们师母老娘受拜去!”

  黄小芹起身,曲彦芳伸手拉过王玉珍,两人搀王玉珍下炕,李七嫂子接手帮忙说:“老嫂子,我这先给你道喜啦!”王玉珍被黄小芹和曲彦芳搀过明堂,扶她在当中坐下,黄、曲分坐她两旁。邢啸山指挥奏乐,丛军高唱:“向家长行礼!”黄家驹和张艳双向三人鞠躬。李七嫂子竟急转身抹泪,自言自语说:“各人有各人的日子!日子就得过!”

  张广泰家。张广泰和张成才对坐炕头,默默抽烟。

  张广泰和儿子没参加黄家驹和张艳双的婚礼,对于他们来说,尽管心里也明白,应该接受下一代的这种现实,但是,总有一种被强加的感觉,排解不去。

  李七嫂子搀着王玉珍,黄小芹和曲彦芳后随出了曲国经老房院。房里热闹喧哗声阵阵。

  王玉珍说:“老妹子,你为他们忙了几天了,也该歇歇了。”

  李七嫂子说:“那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转身拦住黄小芹和曲彦芳说:“你们俩给我听着,不是我倚老卖老,你们回到家,得把你们两家老的哄好了,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就是老人的福!谁活着不是为后代造福?不管后代的是畜生!从今以后,你们哪家老的为孩子不和睦,我可敢上门去骂!那时候我先骂你们俩!听见了?”

  黄小芹点点头。曲彦芳说:“七婶,你放心。”

  李七嫂子说:“你们说话。”走了。

  黄小芹和曲彦芳相向无语,但只一刹,两人眼光都露出笑意。

  曲国经的老房里。张艳双在灶上忙做饭,收工归来的黄家驹疲惫不堪地进房门,张艳双忙端一盆水送到房门外,黄家驹出房门洗手洗脸……

  夜色中,张艳双在灯下埋头补一件破军装褂子,已经睡下的黄家驹从炕上爬起,轻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双手轻轻搭上她的双肩,张艳双回头,放下手里褂子,两人卿卿我我拥抱、亲吻,一起倒上炕……

  夜已深。黄家驹和张艳双相依相偎地熟睡。有人在门外用力推门,黄家驹惊醒,起身下炕,问了声什么,动手开了门。罗二贤和两个知青大大咧咧进门来,炕上的张艳双探身要起身下炕,罗二贤和另外两个知青向她摆手示意,张艳双又睡下。他们向黄家驹说了些什么,黄家驹引他们到灶间,他们推开了他,三人自动盛米、洗米、找菜、洗菜、灶下烧火、锅上忙活……

  罗二贤和两个知青在堂屋喝酒、吃菜、说笑,黄家驹在炕上翻来翻去,张艳双翻个身,窃笑。黄家驹披衣下炕,在三人桌边坐下,拿起杯,倒酒喝,并与三人交谈,越说越热烈……

  天已大亮,张艳双起身烧锅,罗二贤等三人醉醺醺上了炕,倒头便睡。黄家驹给他们脱了鞋,给他们盖上被……

  大柳树村队部。张广泰、曹天柱、曹有贵、曹大禄、李七嫂子开支委会,黄家驹列席。

  张广泰皱着眉头,几乎闭着眼,向黄家驹仰下嘴巴说:“你——简单明了地,说说,我们听听。”

  黄家驹精神抖擞地说:“是这样,我入党以后,一直没有为党做贡献。最近,我又到金龙山矿上去了一趟,在矿上住了两天,和矿长谈了个合同。按照这个合同,我们派一个人到内蒙古去养羊。草地、羊群,由矿上和当地查干政府——就是乡政府协商解决,作价上最大限度地照顾我们。羊肥了,卖给矿上。我粗算了一下,按四百头羊估算,一头羊最少可以赚三块钱,这不算多。一茬可赚一千二百元,两年之内,养四茬,可以赚到四千八百块。我们出一个人,两年之内,赚四千八百块钱,不是个小数,干得。如果每只羊能赚到四块钱,那么,四四一千六,四茬一共可以赚它六千四百块。我给我……支书汇报了,希望支委会决定批准。就这么个事。”

  张广泰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说:“支委们发表意见。”

  支委们都愣了。

  曹天柱说:“这是个……哎,犯不犯政策?”

  曹大禄说:“倒是个来钱的好事。”

  曹天柱说:“玄啊!这是走什么道路?”

  沉默。

  李七嫂子说:“这个事,我是听明白了,账,我也算出来了,就是这个道路……啧!”

  曹大禄说:“支书的意见呢?”

  张广泰说:“大家讨论。”

  又是沉默。

  曹大禄说:“别大家讨论,大家讨论,你得负责任啊!”

  张广泰说:“我们什么事不是全体讨论,集体负责任?”

  曹大禄说:“我表态,我和钱没有仇。道路,说了这么几年,我还是没懂。”

  李七嫂子说:“道路,道路……就是不要养鸡嘛!”

  曹天柱说:“家驹啊,你懂这个,你看,这是不是道路问题?”

  黄家驹说:“我们是出劳力赚钱,我们没有剥削行为。劳动不犯法。”

  支委们互相交换眼色。

  黄家驹说:“如果我们干了,矿上答应,无偿地送给我们两部旧卡车,我们可以到内蒙古去跑运输。那个赚钱比养羊可来得多了。”

  张广泰不觉眼睛一亮,问道:“这都说好了?”

  黄家驹说:“说好了。”

  曲国经原住的老房里。桌上小盘菜、大瓶酒,黄家驹和岳自立对饮,张艳双又端来一盘菜,笑道:“不知我这菜有没有个菜味。”黄家驹说:“挺好,别炒了。你坐下,也敬哥一杯,出远门,任务重。”

  张艳双坐下,为岳自立把盏道:“哥,内蒙古什么样,我没见过。反正,说起来,是个辛苦活儿,又是你一个人,艰难是一定的了。我预祝你,辛苦有辛苦的好结果。我为你喝这杯。”

  岳自立点点头,轻声说:“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家驹说:“有卡车来回跑,有什么事,写信叫他们带。知青队下步怎么搞,免不了还得你出些主意。”

  岳自立说:“别的倒不会有什么,只怕这事给什么人捅上去,就糟了。”

  黄家驹深思着说:“大柳树不会有人犯那个傻。”

  地主李文江旧房里。灯下,张成民一副冬烘相,轻点桌面,对岳自立说:“我是不同意你们干这种事的,不过已经决定了,就言出必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到了那里,一来,生活上要艰难,要自己做饭烧水,要自己放牧;二来,这件事,想必你们自己也知道,这是政治冒险。你可以说不知、不懂、路线觉悟不高,可是,黄家驹是党员了,他不好推脱。你爷爷他们支委会,更无可推脱之辞。所以,你到了那里,要最大限度地销声匿迹。好在内蒙古离得远,交通闭塞,你可以先和家驹说好,一旦有什么风声,你们马上停手。”

  岳自立说:“等有了风声已经晚了。我们已经下决心了,一不做,二不休。你放心,绝对牵累不到你们。”

  张成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要你们有多方面的考虑和准备……嗨,其实我搞不清现在应该怎么办,想到这些,就给你说说。”

  李秀英眼泪汪汪一手抱个衣裳包,一手提只黑铁壶,在桌前坐下,先轻叹气,目光呆滞地看一阵岳自立说:“睡觉以前,别忘了吃点儿什么,没有吃的,就是热水,也要烧两口喝。羊那东西,光知道吃草,不会说话,要自己多加小心,秋末冬前,攒下些烧的,冷了烤烤。”

  岳自立说:“嗨,你们当成我要苏武牧羊了?放心,你们倒是应该互相照应。”

  张成民说:“我们你不用担心。”

  岳自立说:“你这身子骨我就担心。”

  张成民说:“不用不用。”

  岳自立说:“家驹会来照顾,你们不用推辞。”

  张成民说:“不用不用。”

  岳自立说:“不用照顾?还是不用推辞?”

  张成民说:“我知道,你想逗我笑,逗我高兴,咳!一直没好好给你补上功课,我心里不安。”

  岳自立说:“不怪你,没有时间。”

  李秀英说:“壶里有点儿炒面,路上找人要点儿开水,一冲就能吃。”

  一辆旧卡车从广华街下道开进大柳树村,惹得一些男女和孩子跟着跑,围着看。黄家驹送岳自立上了卡车。卡车“呼”一声,抛下一溜尘埃,直向前开去,出了村……

  张艳双站在曲国经的老房门口东望西望,见黄家驹到来忙迎上说:“你可回来了!”

  黄家驹问道:“什么事?”

  张艳双说:“你妈来啦!在家等你半天了!”

  黄家驹问道:“干什么?”

  张艳双说:“不给我说。我给她煮了荷包蛋,筷子不动。”

  黄家驹略定神,进了院。

  房里。桌上有一碗煮鸡蛋,黄小芹坐在桌旁出神。黄家驹进门叫声:“妈来了?”

  黄小芹问道:“岳自立走了?”

  黄家驹奇怪地答说:“走了,你问他干什么?”

  黄小芹说:“你怎么干下这样的事啊?”

  黄家驹问道:“我干什么事啦?”

  黄小芹叹气说:“自从打发你到这里来了,这几年,没有哪天我省过心。你不回家,我又不便老往这儿跑,可以说,什么事都是由着你,你怎么能闯出这种祸来!”

  黄家驹问道:“我闯什么祸了?”

  黄小芹说:“不要给我瞪眼,你姥爷都跟我说了。”

  黄家驹问道:“什么事嘛?!”

  黄小芹说:“你把岳自立打发上内蒙古去放羊了?”

  黄家驹说:“啊呀!我当我闯了什么祸呢?去了,怎么了?”

  黄小芹说:“你还不当事?”

  黄家驹不在意地说:“有什么事呢?”

  黄小芹说:“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啊!开着大汽车!进村,把他装走了!”

  黄家驹说:“不错,这又怎么了?能找着小卧车,我还叫他坐小卧车呢!”

  黄小芹说:“啊,你英雄,你好汉,等上边知道了,批判,蹲大狱,我给你探监、送饭!”

  黄家驹说:“叫我蹲大狱?哼!批判我?哼!我不是墙头的麻雀!我怕什么?我不是资产阶级!我是工人家庭出身!难道你不知道?蹲大狱也不用你探监送饭!”

  张艳双说:“你怎么这样给妈说话?”

  黄家驹说:“你回去给我姥爷说,我的事不用他操心!不!明给黄吉顺说,叫他不要给我说东道西地制造麻烦!如果他不听,真惹出事来,有人要批判我,我就说是他叫我干的!”

  黄小芹呆视着儿子说:“快跑,你怎么这样?”

  黄家驹说:“要我哪样?像你们才好?”

  黄小芹低了头……【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