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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剧毒农药洒下地,棉花种下了,出了苗,长势不错,张广泰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地。现在该轧场院准备麦收了,他不得不抓紧。天有不测风云,一旦来了连阴雨,糟蹋了麦子,交不上公粮,要拿他是问。再说,全村人还等着收了麦子吃饭呢!责任重大,而且,听说炮轰派正在夺区革委会的权,一旦夺了权,因为黄家驹贴了那张大字报,势必牵连到他。他必须抓紧时间,把村里的生产安排在前头。

  大柳树村几个组(小队),分别在村头泼水轧自己的场院。张广泰一家在李七嫂子组,成才挑水,寡妇们抬水;曲彦芳、李秀英等年轻点儿的都是壮劳力,泼水,光脚拉碌碡;张广泰最忙,坦泥,拉草帘子,人人一身泥水,个个情绪高昂。

  来了两个戴红臂章的人,在场院外向李寡妇七嫂子打听道:“张广泰在这儿吗?”

  李七嫂子叫道:“张师傅,有人找!”

  张广泰看见那红臂章,便意识到了什么,走到两人前,问道:“你们?……”

  来人甲问他:“你是张广泰?”

  张广泰说:“是我。什么事?”

  甲说:“我们是炮轰派的代表,是炮革委派我们来的。你们村代表全公社贫下中农贴的支持老革委的大字报,支持保守派,在我们夺权最激烈的时候,干扰了革命,现在炮革委派我们来传达对你的处理。第一,撤去你支部书记和村长的职务;第二,你要交代,你的后台指使人是谁?你又是怎么指使那两个知青,去破坏夺权的!只要你把这两条交代清楚了,证明你是受蒙蔽的,我们往上追,不往下查,也不追究你的罪行;第三,召开社员大会,我们宣布以上两条决定。”

  张广泰低头听完,不声响。

  甲问道:“怎么?听见没有?”

  张广泰说:“听见了。”

  乙又跟着问道:“听明白没有?”

  张广泰又说:“听明白了。不过,你们的宣布,无效。”

  甲一脸怒气道:“怎么无效?”

  张广泰说:“我这个书记和村长是区党委和区政府委任的,要撤销我,得韩书记亲自来给我宣布,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甲说:“你们的韩书记,正在交代那张大字报的后台。怎么处置他,也要看他的态度,他自己都保不住,你还想他保你?我们炮革委的决定,你不服从?”

  张广泰想了想,回身走进场院,拉起草帘,拖泥水去了。

  甲、乙在场院外向他叫:“张广泰,出来!”

  张广泰拖着草帘来到他们面前说:“还有什么事?没看见我这忙着吗?”拖着草帘又走了。

  甲、乙在场院外叫:“张广泰,你过来!”

  张广泰拖着草帘又到了他们面前道:“有话你们就快说,我要干活儿!”

  甲说:“炮革委的决定你服从不服从?”

  张广泰拖着草帘绕场院转了一圈又回到他们面前,看了看他们,又拖着草帘走了。

  甲急得跳脚喊道:“张广泰,你要是服从就通知开村民大会!”

  张广泰向他扬扬手说:“我不是支部书记了,也不是村长了!无权召集人开全村大会!你们自己召集去!”

  甲、乙相视一下,甲穿着鞋进了满是泥水的场院,直奔张广泰,口气缓和了说:“老张同志,我们是奉炮革委差遣,你要配合我们工作,我们还没向全村宣布撤销你呢,大会还得你召集人来开。”

  寡妇们围拢了来,观看发生了什么事。

  张广泰态度坚决,不容商量地说:“你们看看,我们全村都在轧场院,撒不得手,一撒手,水干泥裂,不是白费工了?!你出去,天大的事也得等我们忙完这个再说。”

  甲跟着他边走边劝说道:“你先放下,我们谈谈!”

  张广泰说:“没空,你出去,看,你把我们场院踩成什么样子?我们是轧场,不是和稀泥,出去!”

  甲翘起脚尖走出场外叫道:“你不执行,我们要严格处理你!”

  张广泰先轰散围观的寡妇们道:“都干活儿去!”然后对甲说:“这样,你们给我五天期限,我把村里的生产布置完了,你们再来宣布,那时候,莫说撤我的职,就是开除我党籍也行。”

  甲板起脸说:“这个,绝对不行,你马上召开村民大会!”

  大柳树村男女青壮劳力连同知青们都沾泥带水地集中在村头空场上,像鬼子扫荡进了村,但不那么惊恐,只是不知出了什么紧急事。木桌上安了个麦克风,甲和乙站在桌后,张广泰向他们挥臂示意说:“都来了。”

  甲说:“都来了就开会。”拿起麦克风弹了弹,清清嗓子:“喂喂,大柳树村社员同志们!我们是大柳树区炮轰派革命委员会派来的工作人员——”

  小学里,广播喇叭声扰乱了成民讲课,他恼怒地走出教室,拿根长杆铁钩,捅广播匣子。

  响彻全村的广播声音继续响道:“炮轰派革命委员会,派我们来宣布对张广泰的两项处理决定。第一,——”

  广播匣子被铁钩拉断了线,不响了。

  成民转身看见岳自立从校门外跑过,喝道:“自立!”

  岳自立站住了。

  成民喝问道:“哪去?”

  岳自立说:“来人开大会了,要处理我爷爷,我去看看。”

  成民说:“回家去,复习你的功课!再考不上,就没有希望了。”

  岳自立只得向回走。但一见成民进了教室,转身又向会场方向跑去。

  张艳双推着黄家驹回到粉房知青宿舍,黄家驹气呼呼斜眼歪头说:“我和他们辩论去!看谁辩倒谁!”

  张艳双说:“他们已经夺权了,还和你辩论?不抓你就是好的。”

  黄家驹说:“没有那事,我和他们辩论,不用村里人说话,有知青队给我站边助威、喊喊口号就行了,我绝对辩倒他们。”

  张艳双说:“行了,洗洗脚,乐得休息休息,听他们怎么说。”拿来盆,给黄家驹舀了水,自己也舀一盆水,黄家驹故作恼怒却又不得已似的坐下洗脚。

  张艳双在他对面坐下洗脚,说:“我爷爷给我一使眼色,我就明白了,你还想去和他们讲理?”

  这时传来大喇叭广播的声音:“这张大字报是大柳树村知识青年写的,知识青年,是教育问题,但是后台是张广泰!”

  “混蛋!”黄家驹暴跳跺脚起身,脸盆被踏翻了,泥水溅了张艳双一身。

  黄家驹说:“有我们爷爷什么事?不行,我去!”

  张艳双起身抓住他说:“我们得听爷爷的。别去,别惹祸!”

  在张广泰家,王玉珍侧耳听广播。曲彦芳进门问道:“妈,八月回来没有?”

  王玉珍说:“没有。这是谁在说话?撤你爹的职?”

  曲彦芳说:“都是黄家那小兔崽子闹的。”带着两腿泥走了。

  大喇叭广播的声音继续响着:“张广泰交代出他的后台是谁来,我们不追究他的责任。要交代,也很简单,说出人名来就行了——”

  曲彦芳进了粉房知青宿舍院,见张艳双正紧抱着黄家驹,两人撕撕捋捋,亲如小两口,不由怒从心头起,厉声厉色喊道:“八月!”

  张艳双惊应一声,怯叫一声:“妈!”

  曲彦芳喝一声:“回家!”

  张艳双看看妈说:“爷爷叫我送他回来……我不让他去吵架……”瞟黄家驹一眼,红脸走了。

  黄家驹向曲彦芳送上笑脸说:“姨,你坐!”

  曲彦芳怒目圆睁道:“我坐?我还能坐?你这黄家坯子,就没带好心到大柳树来!”狠狠扇了黄家驹一耳光。

  这大出黄家驹意外,一时间失去反应,只是吃惊地白瞪眼。

  广场上。来人乙高叫道:“现在,大家跟我喊口号:“拥护炮轰派革命委员会!”出他意外,全场人竟像一片木桩,没人跟着喊,有的还莫名其妙地对他傻笑。如此情景,令他不知所措。

  乙又喊:“拥护炮革委对张广泰的处理!”仍旧没人跟着喊。

  甲挥了一下手说:“我明白了。根子还是张广泰!张广泰!”

  张广泰应道:“在这呢!”

  甲问道:“你对炮革委的决定什么态度?”

  张广泰问道:“你们要个什么态度?”

  甲问道:“对你的处理,你服从不服从?”

  张广泰说:“我服从。”

  甲说:“光服从不行,服从是被动的。你说,你拥不拥护炮革委?”

  张广泰怔怔地看着他们,眼光里闪着火焰说:“你们欺人太甚!你可不要逼哑巴说话!我服从你们对我个人的处理,也是昧着良心说的。要我拥护你们?你们撤了我,我是平民百姓了,拥护不拥护你们有什么关系?”

  甲、乙见他那气势好像要动武,不言语了。

  张广泰向全体说:“既然老少爷们儿都凑齐了,我就趁这机会,把以后几天的生产布置布置。今儿各组回去,把场泼完了,明天把场院轧一轧,趁天好,把头遍地锄了。大禄,你们抓紧把北地的苗补上。”

  曹大禄说:“补了。”

  张广泰说:“还有片缺苗的空子,在西南角。”

  曹大禄说:“好,我去看看。”

  张广泰说:“天柱,你们二遍地过几天再说,帮帮我们的头遍。”

  曹天柱问道:“你们还有多少?”

  张广泰说:“不到十四亩。”

  曹天柱说:“行。”

  曹有贵说:“午饭给什么好吃的?”

  人们都笑了。李寡妇说:“杀鸡!”

  曹有贵笑问:“有酒吗?”

  李寡妇笑道:“你还没有完了啦?”

  全场的人都哄笑起来。

  甲和乙自感无趣,退到一旁去了。

  张广泰说:“好了,老少爷们儿都听见了,我给炮轰下台了,以后村上的事,别找我了!”

  曹大禄问道:“找谁呀?”

  张广泰指指甲和乙说:“找他们!”

  曹大禄说:“他们拔腿走了!上哪找他们?”

  张广泰说:“问他们。”

  甲和乙挤回桌前说:“现在就给你们开村民大会,选个新村长。你们先酝酿酝酿,研究研究,提出名单来!”

  曹大禄问甲道:“选谁啊?”

  乙说:“我们不了解你们的情况,你们自己选!”

  曹大禄向大家喊道:“爷们儿!选谁呀?”

  李寡妇说:“我们选张师傅!”

  曹天柱“好汉组”的人们叫起来:“对,张师傅!选张师傅!” “还是张师傅!”

  甲问道:“谁是张师傅?”

  张广泰说:“我,大家都叫我张师傅。”

  甲吃惊道:“是你?”

  张广泰说:“是我。怎么了?不让?”

  甲向全体喊道:“张广泰已经被撤职了,他要交代他的后台,没有资格当村长,你们选别人!”

  人们默默地走散了,甲叫道:“都不要走!”

  曹大禄说:“别耽误工夫了,我们没空儿,走啊,泼场去!”

  曹天柱喊道:“‘好汉组’的,走啊!”

  人们散开去,忽然响起锣鼓声,大家驻足望去,一队人敲敲打打,穿过村街走来,人们不禁迎去,认出来,笑嘻嘻走在头里的,竟是全村的老熟人林科长。林科长见人就握手,问好:“这么早就泼场了?”“听说你们在这儿开会。”三大爷,你老人家好啊!”

  张广泰紧握林科长的手说:“你来干什么?”

  林科长说:“宣布个事。为你。”转头看看全场人,喊道:“大柳树的乡亲们,你们好啊?”

  人们都笑迎他。

  曹有贵叫道:“老林,你又当官啦?”

  林科长说:“不是官,是人民的勤务员。”又向全体说:“泼场啦?来的路上,我见咱们的小麦,今年长得不错啊!”

  曹有贵问他:“你干什么来了?”

  林科长说:“来宣布个省革委的决定,全村爷们儿都在?”

  曹大禄挤上前说:“区里炮轰派夺了权,撤了张师傅的支书和村长,叫我们选个新的,我们还选张师傅,他们不通过!”

  林科长说:“不用选啦,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区里来的人呢?”看到了在人群中戴红臂章的甲和乙,指挥道:“噢,你们过来,一起听我宣布。”

  甲横声横气地问道:“你是哪里的?”

  林科长说:“市革委会秘书科。我叫林士布。”

  甲奇怪地问道:“市革委秘书科?”

  林科长说:“对。你们俩都是炮轰派?”

  甲说:“是,怎么的?”

  林科长说:“好。”从皮包里拿出一纸,抖开说:“爷们儿都听着,我把市革委的决定念给大家听听,永安市革命委员会关于粉碎大柳树区炮轰派反革命夺权活动的决定。

  “四月二十三日,大柳树区炮轰派,不执行市革命委员会一一·二一决定,利用少数野心家的派性,制造了打砸夺权反革命事件。现经市革命委员会全体会议讨论通过决定——大柳树区四·二三夺权,是反革命破坏活动,必须坚决镇压,彻底粉碎。

  “凡参加四·二三反革命活动者,必须彻底交代其活动罪行,并揭发幕后策划唆使者。

  “凡参加四·二三反革命活动拒不交代罪行者,将一律从严处理。

  “永安市革命委员会……”

  在全体群众欢呼声中,林科长向大家摇摇手说:“还有个嘉奖通知,也在这儿宣布一下:“市革命委员会,在详细调查研究了大柳树村贫下中农在与反革命分子夺权的破坏斗争中,所张贴的捍卫区革命委员会的大字报,是革命的,它表明了全区贫下中农热爱革命政权的坚定立场,市革命委员会一致通过,号召全区人民向大柳树村的贫下中农学习,学习他们旗帜鲜明地走毛主席革命路线。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人群早已按捺不住的激动兴奋情绪爆发出来,欢笑、鼓掌、喊口号、敲锣鼓。

  粉房,知青宿舍里。场上的嘈杂声阵阵传来,黄家驹和曲彦芳都在侧耳谛听,都被这骤然变化弄呆了。黄家驹渐渐侧过头谴责地注视曲彦芳,曲彦芳不知所措地慌乱。走不是,留不是,真个是进退维谷。

  广场上,热闹喧嚣的人群中,甲冲到林科长前,厉声叫道:“你不要狂,这套手段,我们都会,想骗我们?”向乙歪下头说:“走,去打电话问问!”

  林科长严厉制止说:“打电话,有一个就够了。”急向张广泰使个眼色。成才眼疾手快,上前扭住乙说:“我带你去!”

  林科长对全场招招手说:“老少爷们儿停一下,停一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经过县革委会提名,报请市革委讨论通过,张广泰同志为新华区革命委员会的委员。”

  人们狂欢了。

  队部。乙摇电话喊道:“区革委,区革委,我找老蔡!……哪去了?……什么?……你再说一遍……”听了一阵,颓然放下电话。

  粉房,知青宿舍里,黄家驹对曲彦芳说:“姨,他们吵吵什么呢?你听见了吗?”

  曲彦芳说:“啊,我正在听呢。”

  黄家驹说:“我听那意思,好像我们的大字报贴对了,是不是?”

  曲彦芳尴尬不已地点头说:“啊,啊,对了。”

  黄家驹摸着脸故意捣蛋地说:“啊呀!这个……姨,你手痛吗?”

  曲彦芳惭愧不已说:“……啊,啊,家驹,我……嗨……”

  成才拉着乙回到广场上,乙沮丧地凑近甲说:“属实。还叫我们就地传达一个通知。”

  甲问乙道:“什么通知?”

  林科长也问乙:“打通电话了吗?”

  乙颓然说:“打通了。”

  林科长说:“打通了好,你给大家说说。”

  乙求林科长说:“你说。”

  林科长命令似的对乙说:“我要你给大家说!”

  乙窘促地说:“我们……呃,呃,也是被利用的。”

  林科长说:“不要这样,大点儿声,给大家说!你们不是很英雄吗?”

  乙可怜巴巴地说:“我们,也是被派来的,我们不了解内情,我们,也是被蒙蔽的,我们,区革委会……叫我们在这里就地向大家公布一个决定,啊呀,我难受死了……唉,好,区革委会通知,张广泰同志从今天起,担任大柳树公社的党委副书记。”

  张广泰吃惊问道:“什么?”

  乙讷讷说:“从今天起,你是大柳树公社的副书记。”

  张广泰又一惊:“我?!”

  林科长说:“没有错儿,他代替我宣布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村民们又是欢呼,又是鼓掌,锣鼓敲得更响。

  甲和乙向张广泰求饶说:“张书记,我们确实不知道他们搞的是阴谋,你看,我们当这小差使,把你得罪了,你是大干部,可别为难我们,我们知错了……”

  张广泰说:“没事没事,你们回去,没事。”

  甲和乙说:“那我们走了。”

  张广泰说:“走,没事了。”

  甲和乙走了。群众发出笑声、喊声。张广泰向喧闹的人们高喊道:“老少爷们儿,赶紧泼场,别耽误了时辰!泼场去!”

  粉房知青宿舍里。曲彦芳对黄家驹说:“家驹,你可别记恨我啊!我和你妈,从小是姐妹。”

  黄家驹说:“知道。要不我叫你姨?”

  曲彦芳说:“刚才,姨错打了你,你看,我羞得慌,我给你赔个不是,认个错,你别生我的气,啊?”

  黄家驹说:“姨,我不生气,你打我,是怕我不学好,管教我,你是好心,别人谁管我?”

  曲彦芳说:“好好好,今晚上到我家吃饭,也是我给你赔个情。”

  黄家驹说:“姨,不用那样了。”

  曲彦芳说:“不,一定要去。要去,啊。”转身走了。

  黄家驹说:“姨,你慢走!”

  曲彦芳出了院门,懊恼自责说:“唉!从来没栽过这种跟头!……该死的!”

  墙角闪出了张艳双,急急跑进宿舍。

  场院头。“小顶针”李秀英凑近李寡妇七嫂子说:“婶,不知林科长有没有媳妇了。”

  李寡妇吃一惊说:“你怎么?想什么呢?”

  李秀英说:“你忘了?你说的,可惜他比你年轻点儿,要是他还没有,叫我公公给他提提你,问问他,行不行?”

  李寡妇说:“啊呀我的傻丫头!你看看人家是个什么气色,有红是白的,再看看你婶子,满脸的核桃皮,你说什么呢?!”

  李秀英说:“那时候,你光嘴里说,若是找上他,不是早成了?”

  李寡妇说:“我也是那么说说,给嘴过生日,你还当真了?他妈的,他真大几岁,今儿我就把他领回家。”

  张广泰家。院里席地摆了大碗,王玉珍、曲彦芳、张艳双给林科长和他带来的人献茶。林科长和张广泰对坐香椿树下,低声交谈,林科长说:“炮轰派是一帮无知的混子,他们什么也不懂,看见人家干什么,他们也学着起哄。你好好干,公社副书记、区委委员,以后说话也有点儿分量了。”

  张广泰说:“嗨,老林,我是半斤八两,我自己知道,干不了大事。这区委委员、公社副书记,我怎么干得了?再说,那张大字报,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指使谁去写的,是一个下乡知青,我叫他进城——你记得吗?他找了你,你给他写了张农药的条子,他到区上去批农药,碰上了他们夺权,他就写了那张大字报贴出去了。”

  林科长说:“我升到市里去,也是沾了他那张大字报的光。你要注意这个小青年,看来他有点儿政治头脑,你要培养他,也许将来有点儿出息。”

  张广泰说:“政治上的事,我一点儿不懂。就是这农业上,也是到了大柳树以后才学了一点儿,大家叫我当村长,不过是因为曲国经老村长去世前,提了我,大家尊重老村长的意思就是了,顶多还有一点儿,那是因为我为大伙办事不惜力,不为自己,别的还有什么?”

  林科长说:“做到这点儿就站住了。喂,你想不想回城里?我现在在市委,写信写条的有点儿用了,也算有点儿小权了,你想回去,我给你办。”

  张广泰说:“回城里当然好。可是,你看,大柳树老少爷们儿,对我不错啊。这几年,农业活我也学会了一点,劳动、生活也习惯了。算了,在这儿待下去,有时候,农村比城里还好点儿呢,你看现在,多乱!农村就少这些麻烦。”

  林科长说:“也行,我可能到区里当秘书长。以后我俩见面的时候多了,有什么事,给我说。”

  张广泰说:“那是一定的。你说注意培养贴大字报那个小青年,怎么培养他?”

  林科长说:“叫他多干活儿,看他适合干什么,多叫他干什么,和外边打交道的事,派他。”

  张广泰点头。林科长说:“以后不管到区上还是到公社,说起来,你可别说那张大字报是他写的。”

  张广泰说:“为什么?”

  林科长说:“不为什么,就说是你写的。”

  张广泰还是不解。

  张艳双兴冲冲进了学校,见了成民便叫道:“伯伯,我爷爷升官了!”

  成民皱眉。

  张艳双说:“当了公社的副书记,还当区委委员!”

  成民仍皱眉,学生们却高兴地欢呼起来:“噢!我们老村长当官了!”“……”

  成民呵斥艳双道:“升官有什么可高兴的?”拿教鞭猛拍桌子对学生们喊道:“吵什么?她爷爷当官,你们叫什么?”

  学生们大气不敢出了。

  张艳双呆了。

  粉房,知青宿舍。知青们收工回来,个个疲惫不堪,忙着洗脚洗腿,黄家驹却已洗涮干净,在换衣裳。罗二贤看看他道:“嗬,队长同志,你倒自在了!这是要到哪去做客?”

  黄家驹说:“对了。你们想不想改善一下生活?”

  知青们喊道:“想啊!”

  黄家驹说:“今天晚上我请客!”

  知青们问道:“吃什么?”

  黄家驹说:“现在还没定,你们等候消息。”

  丛军开玩笑说:“怎么?你也升官了?”

  黄家驹自矜地说:“还没轮到我呢。”

  罗二贤说:“算了,瞎眼公鸡刨食,睁眼母鸡吃。贴了革命的大字报,人家升了官,你捞到什么了?”

  黄家驹说:“目前形势和我的任务——”抬头见张艳双在门外向他招手,出门去。

  张艳双对他说:“我妈说,叫你今晚到我们家吃饭,给你赔情。”

  黄家驹说:“她给我说过了。吃什么?”

  张艳双说:“在杀鸡。叫我告诉你,别告诉别人。”

  黄家驹说:“行,还有什么菜?”

  张艳双说:“农家青菜呗,我走了。”

  黄家驹说:“等等,请我吃饭,不能我自己去啊!”

  张艳双问道:“怎么不能?”

  黄家驹说:“得你妈来请我啊!”

  张艳双说:“她得做饭。”

  黄家驹说:“那我就不去。”

  张艳双笑了,说:“我来叫你。”

  黄家驹说:“好,叫你妈多做饭菜,我吃得多。”

  张艳双莞尔一笑说:“撑死你!”走了。

  黄家驹回宿舍对知青们说:“革命的同志们,目前我的形势和任务,不是先当官,而是为当官打下感情关系的基础!区委委员算个什么?芝麻粒大个官儿!”

  知青们“哈哈”大笑了。

  黄家驹说:“喂,今晚上,我们要有组织,有计划……”

  张广泰家。桌上饭菜已经摆好。西房里,成才搭拉着脸说:“这小子,今晚来,有些话,当说的则说,不当说的别扯!尤其是别让他扯八月!”

  曲彦芳说:“我知道!我也该死,从来没打过人,这一巴掌真贱!怎么就打了他呢?!你也得给咱爹说说,说几句客气的赔情话就行了,别觉着沾了他那大字报多少光似的。”

  成才说:“爹那儿你放心。他还不愿当那官儿呢!”

  张艳双领黄家驹进门来。张广泰先笑脸相迎说:“来啦?”

  黄家驹说:“爷爷,我们知青队全体同志,叫我捎话给你,祝贺你被上级提拔。”

  张广泰说:“啊啊,坐。”

  黄家驹说:“我奶奶呢?”

  王玉珍迎出道:“这儿呢,你坐。”

  黄家驹说:“奶奶身板可真好。奶奶,我先和我爷爷坐下。”

  王玉珍说:“你坐,我还有事。”

  曲彦芳出西间来迎他说:“家驹,来啦。”

  黄家驹说:“姨,我给艳双说,不要给老人添麻烦,我来看看爷爷和您,说个喜话就行了。”

  曲彦芳说:“哪能啊,吃饭也一样能说话。”

  黄家驹说:“要吃饭我什么时候都能来。爷爷,奶奶,你们先坐啊。”

  张艳双回到西间,对成才说:“他来了,你还不出去?”

  成才说:“知道了。”出了门对黄家驹点头:“家驹来了?”

  黄家驹礼貌地招呼他们:“叔,姨,你们先坐。”

  成才坐下后,曲彦芳对黄家驹说:“我还得忙锅上,你坐。”

  黄家驹说:“不,那,爷爷,奶奶,你们坐这儿,我叔和我姨坐这儿,咦?还有我姨夫呢?还有我大姨,岳自立,他们哪去了?”

  张广泰说:“他们在他们老子那儿。”

  黄家驹说:“爷爷,得请我姨夫来,要不,我来了,我姨夫不露面,别人不说我和我姨夫不亲?也许还要说你们把我和我姨夫分开看。”

  张广泰说:“行行,八月,去叫你伯伯过来。”

  黄家驹说:“还有我大姨和岳自立。”

  张广泰说:“去看看。”

  张艳双应一声走了。

  黄家驹对成才说:“叔,我们知青队好几个人都想跟你学锔锅的手艺,你可愿意收几个?”

  成才说:“不收。”

  黄家驹说:“我也给他们说过,怕你不喜欢我们。”

  成才说:“不是不喜欢你们,我这点儿手艺,没有什么可学的。”

  黄家驹说:“我们知青队,有什么思想活动,都给我汇报,我汇报给团支书,有些具体要求,不能实现的,我都压住了。还有人想跟我爷爷学打铁。”

  张艳双跑回来说:“不来!”

  张广泰说:“他们不来,我们就吃,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黄家驹说:“爷爷,我姨夫不来——是不是记着我的仇啊?我是小一辈的人……”

  张广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去叫他们。”起身出了门。

  成才拿起筷子,自吃起来。黄家驹往他碗里拣菜,边说:“叔,我在这里锻炼受教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可得多指点。”

  成才只点头,不答话。

  张广泰回来说:“他有事,实在忙不过来,叫我们吃。”

  黄家驹表情痛苦地说:“我大姨夫不来,这顿饭我怎么吃得下去!我去请他。”

  张广泰说:“你不用去了,他那脾气,越来越别扭,除了教学,心里没有别的。我们吃。”

  黄家驹说:“不,我去请他。”

  张广泰说:“你去也是白跑腿,他不会来了。”

  黄家驹说:“会来,一定会来。”说罢,起身出了门。

  成才斜他背影一眼说:“瞧他这不自量力的样!”

  在李文江的老房里。成民正聚精会神地改面前桌上的一堆学生作业,黄家驹进门,亲亲热热地叫李秀英:“大姨,我姨夫在吗?”

  李秀英受宠若惊地应道:“在。”

  黄家驹进房在成民身旁坐下说:“大姨夫,我来请你到爷爷那儿去吃饭。”

  成民头也不抬,像没听见。

  黄家驹说:“大姨夫,我知道,你不愿意管眼前的事,烦它们,可是事还是事啊!就说今天,眨眼间,大翻个儿,这算什么事儿?嗨,它就是这么个事,你就只当是玩儿魔术的,一场闹剧,一笑了之,就过去了,我说得对不对?”

  成民还是不理他。

  黄家驹说:“大姨夫,二十来年,张黄两家,老一辈结下的老账,没有一个人给你们了结,你们老一辈结仇的时候,还没有我黄家驹这个人呢。今天,你能拿我一个晚辈孩子,去清你们心头的恨吗?”

  成民转头凝视他。

  黄家驹说:“大姨夫,我爷爷出马请你,你不去,那是我爷爷,你们是自家人。我来请你,你还和我为难?不给我一点儿在大柳树站脚的地方?我是大柳树的知青队长,传出去,人家说,你记我黄家爷爷的仇,连我也赔不清,叫我怎么当队长?”

  成民深深叹口气,放下笔说:“走。”

  黄家驹说:“叫我姨和自立哥哥一起去。”

  成民说:“他们有事,我们走。”

  黄家驹对李秀英和岳自立说:“大姨,自立哥,我听我姨夫的,你们在家歇着啊。”

  黄家驹跟随成民走在街上,笑劝成民道:“姨夫,你既然去,就高兴点儿,要不,我爷爷奶奶,我叔我姨,看你的脸色,都要跟着不高兴……”

  黄家驹推着成民进了张广泰家门,兴高采烈地叫道:“爷爷奶奶,叔,姨,我姨夫来了。”

  张广泰简直不相信,怔怔地看着成民说:“啊,好,好。”

  黄家驹拥成民入座,诚挚地说:“大姨夫,你坐这儿!奶奶,我姨夫来了,你还不入座?”

  王玉珍笑道:“我坐,我坐。”

  黄家驹又忙招呼成才和曲彦芳道:“叔,姨,你们来呀!”

  西房里,成才奇怪又赞赏地说:“小子!怎么搬动他伯伯的?”

  曲彦芳说:“看他那个兴头劲,倒像他请客。”

  黄家驹招呼大家:“爷爷,奶奶你们坐上位,大姨夫,你坐这儿,叔!”

  成才在西房应道:“我吃过了。”

  黄家驹应道:“啊,姨,你坐这。我和艳双坐这儿。”

  曲彦芳说:“艳双靠我坐。”

  黄家驹说:“对对。”

  曲彦芳端上一大盆连汤鸡,说:“家驹,你多吃点儿。”

  黄家驹答应着:“哎。”操起筷子、勺子,把盆里的鸡撕开,给张广泰和王玉珍送到碗里,笑道:“爷爷奶奶,你们可得多吃点儿,要不,我姨费这大劲,你们不吃,我姨不高兴。伯伯,你更得多吃,姨,你费事辛苦,不多吃,我就不高兴,艳双,你随便。”

  他的喧宾夺主的“落落大方”使艳双欣赏不已,眼珠滴溜转,直想笑。曲彦芳被他弄得倒像在自己家里做客。成民默默不语,任其摆布。王玉珍已年高,又本是个落落大度的人,只是微笑,张广泰身为一家至尊,今日对这个原该防御的对象,有了点儿难以言传的感动,只得不多言语。只有成才躲在西房里,从门缝偷窥这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的“杂种”。

  几个人正要吃饭,丛军来了,进门看了看,笑道:“正吃饭呢?”

  张艳芳问他:“丛军,什么事?”

  丛军说:“找我们队长。”

  黄家驹问道:“干什么?”

  丛军说:“你吃饭,我给支书谈谈也行。”

  张艳双说:“丛军,你也一起吃点儿。什么事,吃过饭,一起说。”

  丛军说:“行。”

  黄家驹递给丛军一块鸡肉说:“对对,来,给你块儿鸡。”

  张艳双拿来个碗,丛军接了去,接了黄家驹送来的鸡肉,自己搬个凳子坐下,有点儿不好意思,文文雅雅吃起来。

  罗二贤突然进门来,高兴地笑着:“我找队长,几个地方都没有,原来在这儿?”

  黄家驹问道:“干什么?”

  罗二贤说:“给你谈点儿事。”

  黄家驹说:“什么事?回去再说。”

  罗二贤说:“那我走了。”

  曲彦芳说:“哎哎,别走啊,碰上了,在这儿吃口饭,吃了一起走。”

  黄家驹说:“也行,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曲彦芳说:“也吃块儿鸡。”

  罗二贤说:“好好,我到哪儿都不会客气,到了支书家,还用说吗?”

  张家门外,知青们排了队,一个推推前面的催道:“快点儿!”前面的便走进门。

  张家西房里,成才眼看又一个知青走进门。那知青很惊奇地对黄家驹和罗二贤道:“哟,你们在这儿?”

  黄家驹、罗二贤、丛军也很奇怪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这知青说:“你们忘了?我们怎么说的?今晚来祝贺支书村长连选连任啊!”

  黄家驹、丛军、罗二贤都傻了眼,黄家驹拍一下腿:“糟糕!”

  丛军抱愧地、垂头丧气地说:“我真忘了!”

  罗二贤说:“本来,我就是为这事来找队长的。”

  这知青笑道:“为这事来找队长,你却在这儿吃上了!”

  罗二贤说:“是啊,坐下,光顾吃了,忘了。”

  全都笑了。张广泰说:“好了好了,你也坐下吃。”

  曲彦芳只得起身去找碗、撕鸡,给这知青。

  知青们一个接一个地进门来,进门便是一套客气的恭维话。张艳双便招呼他们坐下,请吃。黄家驹成了临时指挥,安排他们就座吃喝,屋里挤不下,只得安排在院里,七手八脚拉出了电灯,照得满院通明,张家邻居村民们,也有来道喜的,围成个人圈,看知青们吃,和他们说话,气氛亲切、和谐。

  罗二贤拍拍手高声道:“知青们!今天我们村长被上级提升了。不只他老人家高兴,全村社员高兴,我们也高兴,现在是大家主动自然地碰在一起了,咱们给老村长表演个节目,给他老人家助兴,好不好?”

  知青们叫好,社员们也叫好。

  罗二贤问道:“叫谁出节目?”

  邢啸山说:“你先来一个。”

  众知青们喊道:“同意!”

  罗二贤说:“好,我先来一个就我先来一个。我唱段《沙家浜》的胡传魁!”于是扯脖子唱起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他唱完,知青们和社员们哄笑、叫好、鼓掌。

  罗二贤说:“我唱了,下面谁来?”

  丛军说:“你接着唱!”

  罗二贤说:“你唱刁德一!”

  丛军说:“行,我唱刁德一,谁唱阿庆嫂?”

  邢啸山说:“现成的,我们团支书!”

  张艳双忙说:“不行不行,我不会,我提议,黄家驹给我们跳舞,跳个《沂蒙颂》的捉鸡!”

  知青们起哄叫道:“对,队长来个捉鸡!”“来个捉鸡!”

  黄家驹说:“来就来!”进了院心,口唱乐曲,手舞足蹈,表演起“捉鸡”来。鸡跑人追,前后左右,表情多变,逗得在场的人大笑,王玉珍竟笑出眼泪来。

  曲彦芳对王玉珍说:“妈,你看,这孩子倒是挺逗人喜欢的。”

  张艳双忘情地说:“要不我能喜欢他?”

  旁边,刚要露笑脸的成才听见了,马上板一下脸,瞪张艳双一眼:“呃?”

  曲彦芳和张艳双都立即敛起笑。

  成才走下院子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又拦住黄家驹说:“别耍活宝了,天不早了,明天还得干活儿呢。”

  张广泰也说:“对对,你们是来给我凑热闹的,不管我是什么书记还是什么委员,首先我是大柳树的支部书记、村长,大伙也不值得为我这个村长当了个什么官太高兴了。说一千道一万,咱们农民,还是种地为根本!把地种好了,才能多打粮食,今晚散了!”

  人们意犹未尽,渐渐散去。

  房里。成才和曲彦芳还没睡,成才抽烟,曲彦芳催他:“你不是说早散了睡觉吗?怎么又抽上烟了?”

  成才说:“你看出来没有?八月给黄家那个杂种迷住了。”

  曲彦芳说:“不会。年轻孩子心里什么也没有,就是好玩儿罢了。”

  成才说:“都是好玩儿才玩儿出事来。”

  曲彦芳说:“哪有那么多事?快睡。”

  成才骂她道:“你就是孙二娘一个,大大咧咧……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那小子哪点儿讨八月的喜欢?”

  东房里。张广泰也在抽烟,对王玉珍说:“你得提醒老二两口子留心点儿,别叫黄家那小子把咱八月的心掏了去。”

  王玉珍说:“看你说的,他们懂什么?”

  张广泰说:“你当他们是傻子?黄家那小子今晚编排的什么戏?”

  王玉珍问:“什么戏?”

  张广泰问她:“那帮知青怎么都来了?”

  王玉珍不假思索地说:“嗨,这有什么稀罕的?凑热闹给你道喜呗!”

  张广泰说:“道喜?不如说来唱戏!”

  王玉珍说:“可不就是唱戏!”

  棉花地里一片黑绿,花朵大,坐桃肥,麦浪翻滚。

  这一年,大柳树的麦子丰收,棉花没受虫害,丰收在望,黄家驹和张艳双的爱情也在自然来往中迅速发展,眼看要开花坐果了……

  田野到处是收麦的人。曹天柱队又套起了大车,曹大禄队的青年不割不拔,而是抱,他们探身向前,双手抱起一抱麦子,胸一挺,脚下一踢,便可拔起三尺长一垄,只见一个人影在一团黄尘中向前移动,黄土过去,地上便留下一摞摞麦子。和他们相比,李寡妇队明显力量不足。李七嫂子已不似当年能说能笑了,李秀英也有点儿笨手笨脚了,所幸有一生力军,成才、曲彦芳、张艳双、岳自立,都是强劳力。更何况还有一群知青参加。

  青年都有好胜心,黄家驹早把他姥爷“干活拣轻的”的家训忘得一干二净了,汗透衣背,挥舞镰刀,在几个知青中,一路遥遥领先,到了地头,直起腰,望一眼,低下头,又干起来。

  原来他在回应张艳双,是向她显示力量?帮助?讨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两人碰头了,张艳双收起镰刀,向黄家驹告苦道:“我的手扎了刺!”

  黄家驹问:“在哪?”说着,便给她拔刺。

  知青们忙里偷闲地瞟他们,还传递眼色。

  黄家驹给她拔出了刺,说:“好了。哟,流血了,痛吗?”

  张艳双有点儿娇气地:“痛!”

  黄家驹低头给她吮手上的血。忽听罗二贤叫起来:“嗨嗨!干什么呢?啊?”

  知青们起哄叫起来:“噢,看噢!噢!”“别看了!”“小心镰刀!”“别割了鼻子!啊!”“噢!”

  张艳双满脸赤红,笑着,东一个西一个地追打知青们……

  成才望着这情景,怒气冲天却不得作声。【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