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午, 和?两位同学分别后,珍卿回到?谢公馆。
发现吴大哥、吴二姐和?陆三哥,包括一直忙不停的谢董事?长, 竟然全都回到?谢公馆, 在有壁炉的内客厅里谈事?。
杜教授见?珍卿回来,把她也叫过去听大家说话。
他们议论的,正?是时下最热门的收回主权运/, 还有废除不平等条约的运/。
这些提神振气的运/,在全国闹得轰轰烈烈,可以说所有识字之士都在关注。
吴大哥很感?振奋, 说若是能取消洋人各种特权, 他们这些工商业界的人士,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不用?总受洋人的冲击和?压迫,受了冲击和?压迫, 却也无人撑腰, 只得忍气吞声。
谢董事?长也高兴,但她比较沉着一些。
她说越是重大的事?情,越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过, 就算只能取得一些成果,收回部分税权、主权也好,于?国于?民也是大好事?。
吴二姐就说:“常言道,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依我看中国的问题,比哪个国家都复杂,不是一招一式就能解决, 必得有一个彻底的改革——这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杜教授就比较文人气,说:
“祖怡说得太对了,《礼记》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每天都有新变化,天天都有新变化,等到?时日有功,有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旧世界就变成新世界了。”
珍卿坐在一旁不吭声,默默听大家议论。
综合众人的言论和?倾向,就属吴大哥和?杜教授,过分乐观。
两人都很欢欣鼓舞地觉得,此番全国联的恢复主权运,不但使全民团结抗争,甚至获得国际舆论的同情。
就算不能一次性地,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也一定?能够大有斩获,有望建立一个更加自由独立的新中国。
珍卿哼哼唧唧地想,这吴大哥和?杜教授两人,中午喝酒的时候,要是能多吃点下酒菜,也不至于?醉成这个样。
在这个强权横行天下的时代,一个弱国不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就幻想以和?平方式获得独立,不如做梦来得快些。
想想伟人题写的人民英雄纪
念碑碑词: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多么沉甸甸的一段文字,多么久远的一个年份!
其?中埋葬了多少?先驱的热血,献祭了多少?爱国者的忠魂,才终于?缔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珍卿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要画画挣大钱。
可是有的时候,也会?神游千古,感?慨万千。
她在心里想,若想让日月换新天,难免要心怀壮志,勇于?牺牲。
说不定?有一天,她这个畏惧死亡,贪图安逸的人,也会?在谁的感?召之下,为这片古老的大地,洒下她的一腔热血。
不过现在,真是限于?想象而已。她现在居住的谢公馆,真是一个安逸的避风港。
过了元旦以后,珍卿除了参加唐兆云的婚礼,以后就再也没有出?门,开启画画的狂飙模式。
不过每天还要上家教课,画画的时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陆三哥请了一位萧老先生,来给?珍卿补习英语。
为什?么请一位老先生教她,据珍卿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位宋先生,跟林家小姐弄出?首尾,有点把家长们吓着了。
这位萧老先生五六十岁,据说还梳着清朝辫子的时候,就上了洋人办的教会?学校,能说英法德意四国语言,说得还挺不错。
这萧老先生人和?气是和?气,学问根基也很扎实,只是好为人师,一觉得珍卿是个好苗子,恨不得把所有知?识,一下子都倒给?她。
他本来只来教她英语的,看珍卿德语也很有基础了,觉得荒废了挺可惜,就英语、德语一起教。
展眼到?了公历一月中旬,一阵冷飕飕的北风,吹入一直不太冷的海宁城,大家就穿上最厚的衣服。
珍卿换上了轻便的丝绵袄,要出?门的话,就再加一件呢子外套即可。
这一天吃过早饭,陆/四姐不顾寒风凛凛,和?钱家的明?珠表姐,穿戴
得漂漂亮亮地出?去了。
她们冒着严寒出?门,这个事?也是有来历的。
这个时候,西北瘟疫肆虐,现在华中、华北、华南等地,都开始严禁西北疫区人员进入。
钱姑父早在去年公历十月,就已只身前往北方的安远城,准备开办他的新贸易行。
但钱家母女三人,却一直留在谢公馆等待。
要等钱姑父把贸易行和?住宅,都整饬好了,她们母女三个人,再带着大部行李到?安远会?合。
然而现在的情形是,安远城所在的冀州省,也在西北疫区边上,那里瘟病的情形很严峻。
钱姑父既想一家团圆,又怕去路之上变生不测,将来后悔不及。
钱姑妈简直急得烧心,可她自己也怕得很,不敢说立刻去安远跟丈夫团聚。现在能做的,就是一个等字。
等来等去等着急了,她就向谢董事?长请托了一事?。
她说大女儿明?月已经有人家,只等男方守完父孝就能出?嫁。
可是二女儿明?珠,从前年她未婚夫死了,到?如今还没找到?人家儿。
钱姑妈在海宁人生地不熟,有心也使不上力气。
所以,她就想请谢董事?长帮忙,看有合适的青年才俊,请她从中牵线搭桥一下。
有适合女孩子的社交场合,请她把二女明?珠也带上。叫她到?场面上学点眉眼高低。
这件事?也不太难,谢董事?长就拍板应下了。
谢董事?长自己太忙,就把这个任务,分派给?吴大哥、吴大嫂,还有陆三哥。
吴大嫂随同吴大哥,一起守着祖父母的孝,她基本上不主走亲访友。
但在家里接待女眷的时候,也会?叫明?珠表姐坐陪一下。
吴二姐实在忙得很,没空出?入什?么社交场合。
陆三哥反倒帖子很多。
有舞会?、茶会?、餐会?的时候,他就会?带上明?珠表姐,同时带着陆/四姐或珍卿作陪,以避免孤男寡女的尴尬。
就这样弄了半个月,陆三哥没空的时候,陆/四姐和?明?珠表姐,会?自己去参加一些聚会?。
不过,一定?要有老妈子和?听差的跟着。
珍卿不太有空,不怎么凑她们的热闹。
一来二去参加的宴会?多了,家
世相貌都出?众的陆/四姐,颇在社交场合出?了不少?风头。
她的闲闻逸事?,甚至开始出?现在一些小报上。
陆/四姐这种人,很享受在不同场合出?风头。跟她一块出?去的明?珠表姐,简直沦为她的跟班和?陪衬。
陆/四姐如今美名在外,甚到?连男性朋友也交往多了。
有时候听她在楼下讲电话,电话那一头,那些先生们的姓氏,总是变来变去的,每一天都不重样儿。
啧啧,这个脑袋不够灵光的陆/四姐,竟然想超越智商的限制,要做一花心大萝卜,真是向天借的胆子啊。
而闲得无事?的明?珠表姐,又心甘情愿做她的陪衬,两个人同行同止,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一天中午的时候,陆/四姐很扫兴地回来。
回来就给?陆三哥打?电话,说参加茶会?的时候,遇到?培英女中的同学,嘲笑?她穿着前年的旧衣出?门,问她是家里就要破产了,还是快要被扫地出?门了。
她在那茶会?上,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陆/四姐边说边哭,没说着几句,她就跟对面大喊大叫:
“三哥,你们是不是要逼死我?我真的死了,你们是不是就高兴了?既是如此,我让你们后悔莫及!”
说着就噔噔噔地,哭着跑回楼上房间去了。
珍卿从外面散步回来,顺便听了两耳朵。
陆/四姐遇到?这种尴尬事?,那也是咎由自取。
鉴于?之前,陆/四姐对珍卿的恶劣态度,这一家子的有钱人们,连着三四个月的时间,都没再给?她花一点钱。
她的衣服鞋帽全用?往年旧的,一应额外消费,全从她的私房钱里出?。
按照常理来说,花谁的钱难免要受谁的管,陆/四姐自己不事?生产,花钱如流水一般,还觉得可以为所欲为,真的是太naive了。
珍卿抱着对陆/四姐的不同情,回到?楼上睡午觉去了。
下午上课上了两个钟点,忽听见?外面人们乱叫乱嚷,珍卿隐约感?觉到?出?事?了。
她跟萧老先生说先停一下,打?开房门向外一看,就看见?北边楼梯口那里,岳嫂和?胖妈神慌地走着。
珍卿连忙跑过去问:“你们上来下去的,是四姐出?什
?么事?了?”
岳嫂惊惶地嚷了一声,说:“四小姐喝毒了,她身上都烂了,红一片紫一片的,出?气也弱了。”说着简直要吓哭了。
珍卿闻言惊得不行,一下心提到?嗓子眼儿,赶紧嚷:“快打?众仁医打?电话,看看喝得什?么毒,叫二姐带急救的东西来。一刻都不能耽搁。”
珍卿赶紧要往楼上跑,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可是向上跑了两步,她又紧急刹车,她猛按着脑袋紧张地思考——现在医生还没有来,最重要的是要催吐,把还没吸收的毒,让她吐出?来
她在脑海里搜寻着催吐方法,她记得盐水能催吐,肥皂水能催吐,还有粪水也能催吐。
珍卿赶紧跟胖妈和?岳嫂交代,让她们准备好盐水,要给?陆/四姐灌进去。
然后她赶紧大步上楼,到?陆/四姐房间里,见?陆/四姐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儿叫痛。
珍卿走近前一看,果见?她脸上、颈部,还有四肢身体上,出?现了一片片可怖的红斑。
这红斑怎么看着,这么像是过敏呢?珍卿来不及多想,赶紧问佣人,四小姐喝得什?么毒。
佣人把两个棕色玻璃瓶子,拿过来给?珍卿看。
珍卿看上面写的都是外文,说明?性的文字,她没有完全看懂,大约就是说能安缓神经,是能够帮助睡眠的药。
珍卿看捂肚子叫疼的陆/四姐,她要是真喝了两瓶安眠药,为什?么还是醒着的呢?
这时候,秦管家说盐水弄好了,珍卿过去试盐水的温度:“怎么这么烫呢?”
秦管家也是发慌:“不是给?四小姐喝吗?弄的是开水啊?”
珍卿只说一句:“用?盐水给?她催吐的,哪能用?开水!赶快从洗手间的水管里放水,用?洋皂搓出?皂水,给?四姐灌进去给?她催吐。”
老妈子们又是一阵乱,搓好了一盆肥皂水,由两个老妈子,按住陆/四姐不叫乱,秦管家就一杯杯给?她灌肥皂水。
陆/四姐一点反抗不得,等灌了有两杯肥皂水,她就嗷呜嗷呜直要吐,她自己挣脱束缚,头赶紧往床下扎,哇哇啦啦地大吐起来。
秦管家赶紧拿过搪瓷盆子,给?陆/四姐接着呕吐物。
陆/四姐吐了好
一会?儿,跟濒死之鱼一样地,捂着胸口要死不活,虚虚地喘着气。
她这种状态,再配着她身上可怖的红斑,简直像个将死之人一样。
可恨今天除了珍卿在家,竟然连吴大嫂也不在——她跑到?牌友家里打?牌去了。后面住的亲戚那里,也管不上什?么用?。
不管是不是吃的安眠药,这肯定?是没吐干净的。
珍卿要秦管家继续灌肥皂水,伤胃不伤胃地,要先放在一边,肯定?是要先救命啊。
这一系列急救活,断断续续地,施展了约有二十多分钟。
二十多分钟以后,珍卿终于?把吴二姐盼回来,一看吴二姐是带着药箱回来,珍卿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一点儿。
吴二姐勉强还算镇静,等看过四姐身上的红斑,听听她的心音,看看她的瞳孔,吴二姐彻底放松下来。
珍卿适才紧张得不行,这一会?就蹲在床边,发着呆缓一缓神。
这一会?儿镇定?下来,她闻着这房间里,怎么这么大的酒气呢?
珍卿鼻子嗅来嗅去的,发现陆/四姐那一盆呕吐物,除了复杂的臭味外,还有明?显的酒精味儿。
刚才神经太紧绷,竟然没有顾得上这酒精味儿。
珍卿见?床头柜没合紧,顺手打?开抽屉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一瓶横放的洋酒,上面写着Jennessee wiskey——准确地说,只剩下半瓶酒了。
吴二姐看到?气得只咬牙,杵着□□姐的脑门,恨恨地说:“你个蠢得升天的东西!自作自受,严重酒精过敏,斑疹这么严重,弄不好全身留疤。”
珍卿看看这瓶威士忌,又抬头看像个鱼一样,不时吐泡泡的丑八怪陆/四姐,简直是无语之极。
想闹个自杀让别人后悔莫及,却只有胆子喝四十来度的洋酒。
有能耐你真喝药啊,要不要给?你介绍一点名声在外的特效药啊。
珍卿这一阵的心情,真的跟坐过山车似的,在□□姐身上,浪费了太多感?情,太不值得了。
珍卿正?想着有机会?,要把陆/四姐暴捶一顿,陆三哥也寒着脸进来了。
他看珍卿蹲在床边,拿着酒瓶子发呆,小小的人像是吓着了,就让胖妈把她带下去休息。
珍卿心神消耗太大。
她真的怕陆/四
姐有好歹,二姐、三哥还有后妈都要伤心,她是担了一肚子的心。
珍卿回到?房间的时候,萧老先生还在等她,问一声“令姐如何”,珍卿说没什?么大事?,萧老先生也舒一口气。
既然主人家的小姐无事?,萧老先生也就告辞了,现在谢公馆里乱糟糟的,萧老先生自忖,不好围观人家的闲事?。
萧老先生走后,没过多大一会?儿,陆/四姐被送到?医院去了。
陆三哥没有跟着去,家里还是要有人守着。
陆/四姐喝酒自杀,这件耸人听闻的事?,引起了谢董事?长的极大愤怒。
据给?陆/四姐送饭的金妈说,当时陆/四姐在医院里,抹了全身的药膏,顶着那么一个大花脸,被谢董事?长和?吴二姐,轮番上阵骂了快两个钟头,骂得陆/四姐快哭成孟姜女。
珍卿是没有太惊奇。
她在这里活了小半辈子,见?得奇葩虽然不太多,但论见?过的奇葩,奇异之程度,可以盖过很多寻常的奇葩。
所以她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就这样过了三天,这天萧老先生有事?,没有过来上课。
珍卿画了一天画,待在房里闷倦得很。
她出?了房间,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听见?楼下的女佣人,不知?谁喊一声“下雪了”。
她赶紧跑到?露台那里,扒着栏杆远远地眺望园景。
玉屑似的小雪花,在灰扑扑的园里落着,她脸上忽然一冰,雪粒子落到?脸上来了。
她看见?明?珠表姐,从后面园子里出?来,向她后面住的小楼去了。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的。
陆/四姐很怕真的毁容,能出?院她也片在医院不走。
珍卿顾自待了一会?儿,猛打?了一个喷嚏,正?好胖妈上楼来,手里端着核桃仁糕。
她问珍卿怎么站风口里,就把她往房间里拉。
回到?房间里,胖妈说她不该吹冷风,珍卿就说:“我穿了皮袄,还戴了帽子啊。”
胖妈就说:“那你怎么打?喷嚏?”
珍卿就不说话了。
这个话题先打?住了,胖妈沉默一会?儿,莫名唉声叹气的,珍卿就哄她说:
“我听你的话,以后不站风口,别一声连一声的,把福气都叹走了啊。”
胖妈就说:“五小姐,不是为你。“
珍卿问她:“那是为谁?”
胖妈安静地待一会?儿,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今天,明?天就是我女儿金铃的忌日。”
珍卿讶然了一下,没想到?胖妈跟老刘,还有一个女儿呢。
珍卿没有打?听女孩儿的死因,而是问:“你是想去祭一祭她?”
胖妈叹了一声,难得看起来很伤心,半晌没有说话。
珍卿以为她没心思说,也就没有追问。
谁知?道胖妈看着珍卿,摸摸她的辫子,眼睛红红地说:
“五小姐,金铃儿跟你一样大,可惜不如你有福气,她还没到?十三就死了。
“你总稀奇,我跟大房有什?么仇,仇就是从金铃儿那结下来的。”
胖妈就起了倾诉的欲望:
“我跟老刘一直没养孩子,还在老家的时候,捡过一个女伢儿她天不收地不养的,就撞到?我跟老刘跟前,我们又没有生养,就收下来当亲生的待。
“来在谢公馆的时候,金铃儿都九岁了,也能当个使唤丫头用?。太太就把她也收下了。
“在谢公馆平顺待了三年,那一年城里闹疟疾,先是孙少?爷从学里染上,然后谢公馆染上好多人,老刘和?金铃儿都染上了。
“可巧那个时候,二小姐跟人撞车,伤重得非得住院不可。
“我这没染上病的,就派去服侍二小姐,等服侍完二小姐回来,我闺女就死了——谁也没死,就死了我闺女一个。”
珍卿看着伤心的胖妈,轻声问:“跟大房有什?么关系呢?”
胖妈怨恨地抹抹泪,说:
“太太和?二小姐心善,佣人的病也都给?治,本来拿回的药是够的,是孙少?爷说药苦,往夜壶里倒了不少?。
“后来说药不够了,就克扣了金铃儿的,说太太还能再寻摸药回来。
“可那时节到?处闹疟疾,那兵痞子都来抢药,大夫也不容易踅摸药,耽误了五六天,就把金铃儿耽误死了……”
惯常有点刁滑的胖妈,回想起养女的死,这一会?儿哭得直抽抽。
珍卿叹着气拍胖妈的背,任由她哭了一会?儿,轻声安慰她说: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金铃儿是个好姑娘,她一定?投托到
?太平盛世去了。
“你平日里多烧香拜佛,积德行善,她到?下一辈子,肯定?能顺顺当当的。”
胖妈一边拿袖子抹眼泪,一边不住地点头,说:
“五小姐真是读书人,这话说到?我心坎里。
“金铃从小乖得嘞,见?着要饭的她都掉眼泪,也该她投着好胎了。
“投个好胎,像五小姐一样的,不愁吃不愁穿的,安安生生当个小姐……”
跟珍卿絮叨了半天,胖妈洗了一把脸,说下去给?珍卿熬点姜汤喝,免得着了寒气伤风了。
珍卿想: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有理可循,生可感?的。
她在创作连环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多借真事?,引起读者的共鸣呢?
过了一会?儿,珍卿喝了胖妈煮的姜汤,还是继续画她的画。
直画到?天全黑了,她起身看了一下时间,才是下午五点半。
珍卿打?算活一下,刚做两下扩胸运,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敲门声有条不紊,不急不缓——不是胖妈。
她基本已经猜到?是谁。
珍卿想了一想,还是把画稿收起来。然后把窗子打?开了。
不是她画画的事?见?不得人。只是这是还没有办成功的事?,不管被谁知?道了,过分关注,都会?让人产生压力的。
珍卿把画稿和?颜料收起来,才赶忙跑去开门。
珍卿开门一看,就见?陆三哥侧身站着,神情里略有一点思绪,显得漫不经心似的。他的手举起来,正?要做敲手的姿势。
珍卿叫了一声“三哥”。
陆三哥轻轻“嗯”一声,上下扫她一眼,扯扯嘴角问:“在睡觉?”
珍卿连忙摇头,说:“我在看雪,雪下得挺不错。”
陆浩云往室内扫了一眼,发现她中厅的窗子,确实开着,就笑?问:“不请三哥进去吗?”
珍卿愣了一下,连忙把房门大打?开,伸出?手说一声:“三哥请进。”
三哥就缓步走入,地上铺了地毯,他走路的静不大。
珍卿把房间门关上,才发现三哥的手里,担着一只黑色的盒子,像是衣服的包装盒子。
陆三哥走到?窗边,把手里的盒子放下,一时间先不
说话,就先立在窗边赏雪了。
珍卿轻手轻脚过去,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看外面飘雪的景象。
北风呜呜地叫嚣着,拍在两个人的脸上。
雪下得越来越密了,雪片也越来越大了,洁白如絮的薄雪,渐渐把大地的颜色都盖住,黄昏下的大地一片洁白。
珍卿刚才假托看雪,现在真的看雪,发现这雪景让人失神,美得像是一副可裁剪的画。
陆浩云享受着此时此境,心里难得有一时的宁静。
他多年不曾有兴致赏雪,难得有人一同赏雪,既让人不觉寂寞,也没有吟诗作赋的聒噪。
陆浩云轻轻揽一下珍卿,让她离自己近一些,然后轻淡地跟她说:“雪景确实很美,难怪你看得失神了。”
珍卿也应对了两句,陆三哥淡淡地笑?听着。
他在房中随意打?量一圈,把他放在桌上的黑纸盒,上面的盒盖揭开,对着珍卿说:
“这是开司米的套头衫,还有围巾,我看你不喜白色,给?你选了这两种,你待会?儿试试看,不合式还可以换。”
珍卿看看两件礼物,围巾是亚麻色的,套头衫是月白色的,这两种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她抬头看向神情温煦的三哥,真有一种当场叫爹的冲。被陆三哥的细心一映衬,亲爹简直是神经大条的渣渣。
别说是养一个女儿,杜教授就算养个蚂蚱,恐怕都养不好。
珍卿也不跟三哥客气,就说让三哥稍等一下。
她拉上寝间的帘子,就脱掉丝绵袄子,开始换起来。
等把套头衫穿好了,她再把呢子长外套穿上,把围巾系到?脖子上,对着寝间的小镜子整理下,就拉开帘子出?去了。
陆三哥看她这一身,脸上绽开淡淡的笑?意,只说了三个字:“不错,看来三哥眼光不坏。”
珍卿略微有点腼腆,跟三哥道了谢。
陆浩云看着她,莫名心生怜爱,心里一片柔暖,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珍卿眼睛一亮,期待地问:“能吃火锅吗?”
陆三哥皱眉一瞬,似乎有点为难:“晚上吃火锅,不大健康。”
珍卿“噢”一声,脑袋就耷拉下去,陆三哥好笑?不已,摸摸她说:
“我们吃清淡些,可好?”
珍卿
精神又振,轻快地说一声“好”。
陆三哥心想,虽说难得机灵可人,对吃和?玩感?兴趣,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这一天晚上,陆三哥和?珍卿在楼上吃火锅,是胖妈在一旁服侍的。
他们的主要肉食,就是一大盘羊肉,还有一盘白滚滚的鱼丸。
胖妈把鱼丸,还有切好的冬笋和?土豆,稍稍地放一些进热汤里。
陆三哥把袖子卷一卷,神色非常专注地,在旁边调着吃火锅蘸的酱料。
陆三哥把调好的酱料,放在托盘上端过来。
珍卿正?看着锅里的汤,煮得咕嘟咕嘟响了。
原本清透的竹笋和?土豆,身不由己地在汤锅里起起伏伏,等它们沉浮了一阵,就变成了成熟的竹笋和?土豆。
陆三哥在珍卿面前,整齐地摆了三碗酱,然后给?珍卿介绍说:
左边这碗芝麻酱放了姜蒜、葱花和?辣椒,偏重口一些的;
中间这碗芝麻酱,有味的佐料都没放,突出?的就是一个香字,走的是清淡路线;
最右边这个是偏甜口的,里面除了基本配料之外,还加了海鲜汁和?白糖。
陆三哥落了座,拿起筷子,给?珍卿夹了煮熟的土豆片和?竹笋,跟她说:“喜欢哪种口味儿,自己蘸着酱吃,先吃素菜再吃肉。”
珍卿小小地耸下肩,心想陆三哥真乃养生派。
而且,三哥简直是个宝藏哥哥嘛,她说:“三哥,你真厉害,没有你不会?的事?。”
陆三哥笑?得温淡,摸一把珍卿的后脑勺,用?一种追忆似的目光,感?怀地说:
“三哥在西洋留学,时常勤工俭学,各种工作都干过,还在法国人的厨房帮厨六个月。”
珍卿一开始想,难道那时候他家里很穷吗?
但回想一下时间,那个时期,谢董事?长继承父兄基业,也有两三年的时间。
花仙子公司正?在上升期,她不至于?出?不起儿子的学费。
珍卿略微思忖一番,就有点明?白了。
在旧社会?的时候,每个人都不属于?自己,每个人都是家庭的一个零件,不得不接受封建权威的摆布。
珍卿也听说过,陆三哥订婚的那位小姐,跟三哥父亲的陆家,包括跟谢董事?长,好像都有一点【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