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连忙迎过去，脸上有些难色：“连婕妤，您，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现在已经子时，宫中万籁俱寂，小全子的声音有些小，怕惊动了殿里的人。
连姝披着墨绿披风，先入目的是满庭灼灼花色，不由微怔。
她昨日才说想在清宸宫种下花树，今日便都种好了。
一丝异样划过心头，她看向一片漆黑的宫殿，放轻了声音：
“陛下回来了？”
小全子跟着回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就见连姝动了步子往里走。
“婕妤留步！陛下这会怕是都睡下了，婕妤有什么话不妨明天再来？”
小全子赶忙伸手拦住连姝的去路，却被绿禾瞪着眼呵斥：“仔细你的手！”
小全子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忙不迭收了手，这才发现连婕妤纤细的手腕上缠了层白布，看起来有些瘆人。
“连婕妤，陛下刚才是什么样您也知道，还请不要为难奴才们……”小全子一脸难色地道。
正因为她看到姬沧是什么样，所以更得去解释清楚。
连姝定下心来才想起姬沧那句‘谁告诉你的’。
姬沧定是以为有人向她透露了二水糕的事，但从进宫来她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唯一亲近过的就是相府。
他会不会以为是相府的人让她去买二水糕投其所好的？
她不能连累家人，不管他信不信，她都要去说清楚。
“小全子。”连姝停住步子，收了收思绪，一双眼看过去
：“陛下回来可曾说不许我来找他？”
小全子垂首避开婕妤的目光，摇摇头，为难道：“可陛下也没召婕妤来啊……”
连姝不赞同地看他，又问：“那陛下可曾提起我，说要罚我？”
小全子再次摇摇头，这次却有些迟疑，提是提起了，只不过哪有半点要罚的意思？
连姝见他开始有些疑虑，趁机又道：“那你还看不明白？陛下正是在等我去找他。”
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引来绿禾有些疑惑的目光。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陛下不是也没提起其他人吗？
绿禾一向沉稳，但今日被连姝手腕的伤给吓到了，满心想的皆是主子从小被老爷夫人娇宠，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她心疼主子，故没有拦着，而是跟着看向小全子，给主子助威。
“这……”小全子确实有些被绕进去了，微微一恍神，连姝就快步从他身边掠过进了清宸殿。
“连婕妤！”
小全子在身后叫了一声，然脚下却没任何动作，只是在门口静站了片刻，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才退回了原处。
身为陛下身边的人，须得小心揣摩陛下的心思。
他看了眼没跟着进去的绿禾，脸上的为难一丝不见，反而挂上笑容：
“绿禾姑娘，不妨坐在这边，蚊虫少些？”
连婕妤今夜怕是不会回合欢宫了。
……
连姝进了清宸殿，借着月光，抹黑探到内殿，刚轻手轻脚地走了两步，扑面的凉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
哆嗦。
六月的夜，这里是摆了多少个冰盆？
她暗暗想，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寻找那抹身影，最终在床榻上看到一个轮廓。
寝殿没开窗，她隐约看出那是个躺着的人形，似乎没有半点起伏。
“陛下？”
连姝轻轻唤了一声，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冷不防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她连忙扶住木桌，又牵动了手腕，疼的她眼泪差点出来，只能咽下痛呼。
等疼痛过去，她低头去看，自己好像踢到了冰盆，有碎冰被她踢了出来，但就算这样，床榻上的人仍没有动静。
莫不是真的睡着了？
连姝又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陛下？……姬沧？暴君？”
她怎么一不小心就叫了出来？！
连姝赶紧闭了嘴，所幸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反应，看来真是睡着了？
那她是留在这还是回去？
不然先看一眼？看他是不是真睡了？免得出了什么事？
连姝走到床榻前，不自觉放轻呼吸，胳膊按住了垂着的披风，伸头往里看去，呼吸瞬间一滞，尴尬中带着心慌——
他，他怎么是醒着的？
那他都听到了？现在回合欢宫还来得及吗！？
连姝整个人僵在原地，暗骂自己方才为何要多话，慌乱中又打了两个哆嗦，抿着唇才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陛，陛下，您醒了？”她用上了敬称。
男子没有说话，纤长的睫毛却颤了颤，一双黑
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正当连姝被他看的脚底发冷，心头慢慢攀上惧意之时，床上的人终于低声开了口：
“你来做什么？”
他骤然出声，将连姝吓得又打了个哆嗦。
但男子喑哑的声音中有股一如往常从容不迫，没了之前让人毛骨悚然的轻柔，反倒让她稍稍定了心。
“臣妾有话对陛下说。”连姝望着他，声音不自觉小了几分。
来时她脑子里都是李如说的话，还有男子的失控，想要解释的同时还有丝莫名的‘同情’。
虽然姬沧是先皇的孩子，但却是一直由南平王夫妇抚养的。
不管真相如何，姬沧在南平王死时又见到疯癫的南平王妃，一日间失去陪伴自己十余年的爹娘，心里总归很不好受吧？不然怎么会在见到二水糕时有那么大的反应？
她这般想着，心底的惧意悄悄淡去，怯怯的眸中带了几分轻柔，更显得一双眼像是含了泉水般清澈。
她这是什么眼神？是在可怜他？
眼前女子如水的眸和多年前一双明眸渐渐重合，姬沧的心却在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中飞速下坠，刚刚压下去的烦躁与戾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艰难地闭上了眼，掩住眸中又开始汇集的黑云般的暗沉情绪，盖在薄被中的手握紧了翻了无数次的大清经，声音较之前又低哑了两分：
“不必说了，你回去吧。”
他之前应该是因为那个梦而不小心做错了。
一望无际的黑夜才
是他的归宿，趁他还能让她走的时候，趁他没有将她一同拉入深渊的时候，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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