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个得不到救赎的魔鬼。
在长久的失望之后, 他似乎已经不再渴望少女的垂怜。
仅仅是得到她就足以。
乔乔今日穿的裙子是一袭天水碧,裙面似光滑缎子般,浮动微微珠光, 行走间如轻轻波纹,清澄如洗。
眼下, 如花的裙面上却多了道狰狞裂痕, 从?她的脚踝裂开, 攀爬到她的膝弯。
乔乔颤耸着肩,抽泣道:“别让我讨厌你……”
少年不紧不慢挑开镶了珍珠裙面的动作霎时微微一顿。
察觉出他的迟疑, 乔乔挪开湿濡的双手, 迅速缩起小脚, 喑哑道:“乔旧,我是真的不讨厌你,曾经,甚至……甚至还喜欢过你的。”
听到这话, 乔旧面上终于不再是波澜不惊。
她何?其虚伪?
他向来平静的脸上因她这句话却渐渐染上出一丝阴霾。
“喜欢?”
“哪里?来的喜欢?”
昔日因为她这一句“喜欢”, 他付出了那样?可?笑?的代价……
他蓦地举起她的腕, 逼她看?着自己。
“既然是喜欢过的,为何?也不多看?我一眼?”
乔乔惊得睁开了眼, 可?只看?到他布满煞气?的脸庞一瞬,她便立马颤地转开头去。
仿佛他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粗暴地攥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看?他。
唇角渐渐挑起一丝狞笑?, “是我这幅皮囊没有年少时养眼了吗?”
“还是我脸上有血?溅上了别人的碎肉?”
他说得极其可?怕,又紧紧攥住少女的双腕, 毫无间隙地将她抵在身后的漆柜上。
“别……别说了!”
乔乔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念头,周身几乎寒透,却完全不敢想象他方才在外面的院子里?到底都做了什么。
“可?知晓红色的祝颜花要如何?有?”
他低下头去, 轻缓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低喃。
乔乔哽咽了一声?,小声?答他,“这世上没有红色的祝颜花,只有粉白二色。”
“是有的。”
他似回忆一般,慢慢说与?她听,“有一种血虫炼制成蛊之后,需要在特殊的环境中?吸血,然后腐化,将这些腐化的血蛊充当?花肥敷上一晚,就可?以得到
红色的祝颜花了,是不是很神奇?”
他说得令人很是不适,乔乔却倏然间想到当?初他们生出憎怨的伊始。
她泪怔怔地问,“在……在什么环境?”
他冰冷的瞳仁如同蛇目一般,毫无温度。
他启唇答她:“在胃里?。”
“要生吞下去,让它们活着进入胃里?,还要掐准时辰,在它们吸食了人血之后,会在胃里?翻涌挣扎,死亡,腐烂,这样?的血蛊取出来后充作花肥,就可?以得到红色的祝颜花了。”
至于怎么将它们重新?吐出来,这样?的过程她必然也不会想要听。
即便如此,乔乔的脸色仍旧微微煞白,胃里?一阵翻涌。
“所以乔乔,别再提那件事,也别再说那两个令人倒胃口?的字。”
因为听见这两个字,他就会想起自己愚蠢到几乎不堪直视的少年心性。
即便嘴上不说,可?心里?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做过的蠢事,举不胜举,最后左不过就是换来她的一顿糟践。
为了得到喜欢,他做的软酥,他赠的簪子,就如同红色祝颜花,哪一样?不愚蠢?
即便被知晓了,亦是不过让人平白作呕罢了。
所以憎恶他,只是往后也再别说喜欢那两个字。
他的手指刮了刮她冰凉的脸蛋,像是毒蛇攀附在她的面颊。
往后再用不到她的血。
除了供他发泄恶欲,她对他毫无意义。
***
奉德殿中?。
内侍通传了三?皇子回宫的消息。
容无殷握住奏折的双手微微一顿,抬起那双与?乔旧相似的双眸。
待传召进来,却是乔旧怀中?抱着一只方型的红色锦盒,一步步走上前来。
“容钦没折腾你,就这么放了你?”
容无殷搁下了朱笔,笑?意不达眼底。
“朕还以为,以他那自私阴险的秉性,多少要让你带些伤痕才是。”
他的语气?仿佛对哪个儿子都不曾待见过。
“父皇何?不先将盒子里?的东西过目?”
“里?面是什么东西?”
乔旧视线掠过盒子,答:“自然是父皇心心念念的东西。”
容无殷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食指尖戳了戳桌角,“放在这里?。”
乔旧恭敬地称了个“是”,便将那锦盒
放在了容无殷指定的位置。
在搁稳之时,少年的手指却甚是不经意间滑松了一瞬,令那锦盒瞬间倾倒。
盖子被撞开来,里?面没能固定的东西就像鞠球般咕噜噜滚了出来,带着血迹,滚到了容无殷的眼皮底下。
倒立扭曲的五官,黑发垂落在桌面,以及脖颈上撕裂一般的红白浑浊断口?。
即便是如此恐怖的场景,容无殷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他的大皇子……
容无殷的呼吸骤然一窒。
“大皇兄他太不小心,去黑风寨时,被黑风寨里?的人给杀害,不过幸好,儿臣将大皇兄的人头给带回来了。”
“遗憾的是,没能给他留个全尸。”
这份遗憾,被人用着愉悦讥讽的语气?慢慢阐述出。
容无殷呼吸一窒。
容钦死了?
他的大皇子死了?
他想发出怒吼,可?所有的声?音因为忽如其来的暴怒而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他猛地站起身,却因呼吸困难,脸色越来越青。
“父皇那么喜欢吸食香粉,怎也从?不怀疑香粉里?会有旁的?”
少年扶了扶额,恍然大悟一般。
“哦,因为我是你的儿子?”
这条伤痕累累、四?处卑微温驯于主的狗,终于撕开了温善的表面。
“当?父亲肆意折辱自己的儿子时,都不曾会这样?心狠手辣要杀他的儿子,当?儿子的受再多羞辱又怎么会要杀自己父亲呢?”
乔旧抬起靴,将那滚落在地上的头颅重新?一点?一点?地踩在脚下,目中?凉薄。
“所以我会告诉别人,父亲因为大皇兄的死而震怒,从?此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不能视物、也不能动的废人。”
容无殷双目暴突,抬手将那沉重的御案推翻。
外面的护卫终于听见动静持剑冲进了殿中?。
天子狼狈地倒在龙椅一旁,却听三?皇子朝他们吩咐道:“快请太医,父皇他受惊过度。”
三?皇子将天子稳稳扶起,一下又一下拍抚着他的后背。
容无殷近乎扭曲的面容朝着那些护卫,而那些护卫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出,背对着他们少年的异常。
忠心耿耿的下属都退守到了一旁,放任着这条豺狼陷害自己。
乔旧冰冷的眸光定格在了龙椅的位置,在他耳侧,低声?呢喃。
“父皇放心,虽不能说,不能看?,也不能动,但却还可?以听见外面那些人恭贺着儿臣,成为了皇太子。”
甚至会恭贺他,登基皇位。
大皇子死在了黑风寨中?,即便黑风寨已经被三?皇子派人所夷平,这个消息仍旧震惊了朝野上下。
而天子更是因为惊闻长子死讯,而受到刺激一病不起。
所有的重任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在了这个年轻的三?皇子肩上。
经天子授意,册封为皇太子,暂代朝政,这才堪堪稳固了局势。
而朝臣们几乎也已预料到,没有任何?其他子嗣的天子在病倒之后,下一任帝王的人选毋庸置疑。
乔乔被困在了一个形似笼子的房间里?。
说是形似,因为这个房间是用人住屋室砖瓦所砌成的,可?偏偏那么像一只笼子,极其可?怕。
好像不管怎么做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她啃咬着食指忍住对幽禁的恐惧,听着那些婢女满心为成为太子的乔旧欢喜时,心中?却在不断地回忆着书中?可?怕的片段。
第二本书里?的天子没过多久就会去世。
可?天子选择了让所有肖似元后的妃嫔殉葬,除了容妃之外。
所以沈慕幽不仅不会成为太妃,还会陷入危险。
这也是乔乔眼下一次次鼓励自己坚持住,坚持到见到表姐为止的唯一一件事情?。
“乔姑娘拒绝进食,也拒绝饮水,她还挠伤了那些仆妇……不许她们靠近。”
“也曾试着逃跑……”
“似乎每夜都是噩梦,时常惊醒过来……”
内侍小声?地汇报着乔乔的近况。
“孤知道了。”
太子手中?的笔始终不曾停过,直到内侍退下,他才顿住了动作。
字迹错了一笔。
他搁下笔,叫人准备车马。
直到这日,已经成为了太子的乔旧终于重新?踏足此地。
乔乔睡梦中?醒来,见他立在榻侧,先是一惊,而后却立马揪住他的袖摆。
“没有……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红色的祝颜花。”
少女仿佛终于找到了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她说着,两行清泪便怔
怔落下,啜泣道:“乔旧……带我去东宫,我不要呆在这里?。”
“在这里?,她们不给我饭吃,也不给我水喝。”
撒谎。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她的手。
乔乔却死死不肯松开,咬紧牙道:“我每日都梦见了你,梦见你赠我的花,梦见我收下之后极好的情?形……”
又在撒谎。
他语气?冰冷地道:“东宫岂容什么人都能随便踏足?”
少女却急切地问:“可?你……不是想娶我吗,你想娶我,还作数吗?”
她仿佛瞬间改变了心意,这时候巴不得能攀附住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天子的太子殿下。
比起她憎恶自己的模样?,他其实更不喜她现在这幅虚伪的模样?。
他两指托住她的下巴,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
乔乔眸光微颤,却堪堪止住了回避的念头。
“这么说,你亦是愿意睡在孤的榻侧?”
只字不提“娶”字,显然是已经没有了这个念头。
但要一个女人睡在他的榻上,左不过是为了那些淫/荡的事情?。
她不想困在这笼中?,就要踏入东宫。
要踏入东宫,就要做他的女人。
乔乔翕动着唇,苍白的脸颊微颤着。
对于她来说,无名无份总好过有名有份。
真等着他来提亲,对于他而言,更是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将她永远都囚禁在身边。
乔乔不要那样?的结局。
每一夜的噩梦都是森寒的铁链,与?漆黑的屋子。
书里?的她那样?的折腾,会寻死觅活撞伤自己,会上吊跳河威胁他,还会找准机会在朝臣面前辱骂他。
而他由始至终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最终一点?一点?收缩着她的活动范围,让她几乎再也没有了自由。
这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她慢慢掐紧手指,听见自己语气?虚软地道了个“愿意”。
他蓦地止住了要走脚步,侧过脸来,目光幽沉地打量着她。
“我……我可?以喜欢……”
宛若禁忌的两个字戛然而止,她呼吸颤了一息,才继续道:“喜欢、殿下所喜欢的东西,让自己更快的适应在殿下身边的日子。”
乔旧望着她,却慢慢摊开她湿濡的掌心。
面上一丝
表情?都没有,心湖中?却落入了一颗细微的碎石般,激荡不堪。
又是在撒谎。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会撒谎,却每每都连一点?点?敷衍他的耐心都没有。
乔乔在瞥见自己掌心冷汗时,下意识缩回了手。
他冷冷地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去。
乔乔近乎绝望地看?着他离开,泪雾渐渐酝满眼眶。
一只脚跨出门槛时陡然顿住。
他垂眸抚了抚食指上的齿痕,头也不回地道:“还不跟上。”
乔乔愣了愣,便见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她赶忙反手擦干净眼泪,抬脚追了过去。
戌时,浓云遮蔽暗月。
室内灯火通明。
乔乔一群宫婢拥入浴池,揉洗干净。
身上被覆了层薄纱,若隐若现的效果竟还不如不穿。
她被送回寝殿。
乔旧坐在榻旁可?有可?无地抿着冷酒,似等候她许久。
他目光凝到她身上那件纱衣,让她略有些羞耻地抬起了手臂。
“过来。”
乔乔却像一只临上战场的懦夫。
要去时,大言不惭。
可?真到了午时斩首的前一刻,她却开始两股战战。
目光瞟过那酒杯,她迟疑道:“可?要我为殿下再添一杯?”
他目光幽沉地望着她,没有回答。
乔乔迟疑着,便试图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酒杯,没能扯动。
下一刻他却将手里?的酒杯丢在了一旁,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入怀中?。
“可?知孤最喜欢兔子哪里??”
乔乔眸光颤抖,想起他当?日的话。
他喜欢吃兔子的耳朵,眼睛,和嘴巴。
他垂眸掠过她白玉耳垂,颤抖眼睫,以及鲜润的红唇……
帐内光线暗沉。
细白湿濡的手指扶着床栏,几乎都扶不住。
“你可?曾想过孤的一分好?”
乔乔半阖着眸,被折腾得狠了,呜咽一声?,知晓自己那些把戏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她的顺从?是假的,被他看?破,她的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反骨的念头。
“我生来……便有许多人对我好,哪怕是继母,是假的,至少表面上也对我好……”
“所以,我从?来都不缺别人的好。”
“殿下的一分好,在我眼里?根
本就是砂石一般,不值一提……”
她抽抽噎噎地将话说完,他却停了停磋磨的动作。
“你说的是,所以孤早就应该对你残忍一些,这样?,便是恨,也该是你最恨的人了。”
他英挺的鼻梁抵着她汗透的面颊,慢慢说道:“还需牢记我的身份……”
“是你的男人。”
金钩禁不住摇荡坠了一只掉在地上。
帐帘如水波纹般荡漾,低低的呜咽被吞没、碾碎在暧昧的水声?中?。
下人送了几次水进来,丢在铜盆里?用过的巾帕凌乱地叠成了一摞。
宫人在廊下低垂着头,室内的动静几乎令人耳廓酥麻。
天一亮,太子便衣冠楚楚地离开了寝殿。
直到巳时,乔乔才醒来。
她腰酸得几乎难起,宫人伺候她沐浴时,却发现她隐秘之处甚至都有些许吻痕。
宫人恭贺着她,羞涩地望着她,揣测着她未来的身份。
乔乔始终一言不发,却在她们为她穿好衣服那一瞬间,连发也不梳,便突然冲出了东宫。
所有的宫人都惊愕地望着她,没有反应过来。
哪怕是外面的侍卫见到乔乔这样?疯狂的奔跑,仿佛也毫无阻拦的意思。
乔乔不在乎后果。
进宫来就是为了见沈慕幽,告诉她几句话就足矣。
这一路上的畅通无阻让乔乔心中?充满了违和感。
可?她却抱着要见到表姐的念头,无暇去想其他。
可?真到了沉薇宫后,沉薇宫往日里?驻守的内侍却都不见了。
她快步去推开了门,发现屋中?亦是空荡寂静。
就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住过别人。
乔乔的心陡然一沉。
挨个挨个房间都找了一遍,莫要说宫人,便是个活物都找不出。
偌大的沉薇宫,竟空荡得可?怕。
“乔……乔姑娘……”
有个小内侍探出头道。
乔乔惊愕地看?向对方,“你是沉薇宫看?门的内侍?”
内侍迅速点?头,“乔姑娘,其他人都已经被分派去别的地方做事情?了,兰妃陷害容妃的事情?被查了出来,陷害太子的生母,眼下怕是被送进了地牢……”
“乔姑娘快走。”
乔乔听完他的话,脸色却蓦地煞白。
天暗下来。
怕黑
的乔乔在阴暗的角落里?躲不了太久。
她仍穿着白日那身单薄的衣裙,拖着悸颤的步伐回到东宫。
没有人来搜她,也没有人来寻她,皆是因为有人笃定,她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室内美婢环绕,银炉里?镂出缕缕烟雾。
乔旧捏着茶盖瞥去茶沫,掀起眼睫慢悠悠地看?向她。
“孤等了你一下午,是去了哪里??”
他握住茶盏,明知故问。
作者有话要说:舔而不得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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