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内风平浪静。
各宫妃嫔们时?常走动来往, 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情。
而愿意往诞下皇子的容妃这里走动的妃嫔就更多了。
容妃送走了那些想要攀谈关系的妃嫔,慢悠悠地?饮着蜜茶。
“娘娘熬到这个资历,日后多半也都?是享清福了。”
陈嬷嬷笑着恭维。
容妃叹了口气,曲起臂膀压在那雕花几上, 低声说道?:“皇太子之位一天没有定下来, 我这心也是一天不能落地?。”
这后宫里向来都?是见风使舵, 倘若有朝一日太子身份落到了大皇子那边去, 她这里只怕也有得?冷清, 更别说享清福了。
陈嬷嬷想了想,“那您要不要将那位接近宫来……”
老婆子虽未说出是谁,但容妃脸色却霎时?一变,打断她的话,“锦儿对于我而言便是我亲生儿, 旁的话快快打消才是。”
最?重要的是,天子最?喜欢的就是容锦。
若知晓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弥天骗局,命只怕都?保不住。
陈嬷嬷也是一时?忘神, 赶忙收敛住话。
容妃将茶盏盖子盖上,“你?瞧着, 我这般连亲生儿子都?害的人?, 迟早是会遭到报应?”
陈嬷嬷有些后悔提了乔旧, 即便没有念出他的名字,仿佛都?能立刻给这安详的后宫里带来一片沉沉阴霾。
“娘娘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了,不如现下先去休息片刻?”
容妃应了一声,被她搀扶进暖阁去午休。
只是容妃这一睡, 到了第二日竟都?没能醒来。
几个太医轮流看过,都?未能得?出结论。
陈嬷嬷看着太医们束手无策的模样,想到容妃昏迷之前说的“报应”, 蓦地?打了个冷颤。
***
黑色的毒血顺着白?瓷碗滴落。
毒蛇的牙洞口被划开道?口子,大夫将乔旧掌心的血又挤出一些。
待确保无虞之后,这才将药粉与解毒丸取来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等?乔旧醒来后,守在他身边的却是宋管事。
宋管事令丫鬟奉上一碗宁神汤来,弯下腰低声同他汇报。
“乔大姑娘知晓大人?病了之后,一直前后伺候,给大人?打热水时?不小心烫伤了
自己,装药汤时?,又不小心打翻了炉子,便是夜里也守着大人?,生怕大人?有个好歹……”
可见大人?的善良又感化?了一个对他曾经恶毒的人?。
当然,宋管事可没有忘记,他家大人?上一个感化?的人?是乔蕴来着……
他将乔旧昏睡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乔旧看到掌心被人?笨手笨脚扎出来的蝴蝶结儿,甚至能想象出乔乔抹着泪眼?地?守在他床前,惭愧不已?的模样。
他动了动手指,被那绷带勒得?很不舒服,但到底还是由着它了。
“大人?,据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容妃已?经病倒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讯号。
说明沈慕幽已?经将乔旧要求的事情给办妥了。
少年?并?不急于询问宫里的进度,只是目光扫过冷清的窗框,“她人?呢?”
宋管事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乔旧问的是谁。
“兰妃娘娘为?大人?办完了事情之后,便派了接应的人?来接走了乔大姑娘。”
乔旧动作?一顿,他慢慢抬起眸,乌黑渗人?的瞳仁里宛若深不可测。
“你?是说,她丢下我走了?”
这……
宋管事愣了愣。
什么?叫“丢下我走了”?
“这难道?不是大人?和兰妃一开始就说好的事情?”
宋管事委婉提醒道?。
乔旧抿了抿唇,似有阴晦的情绪从眼?底渐渐浮现。
乔乔是离开了乔府,但徐国公府的“乔大姑娘”却还在慕思院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来接应乔乔的人?自称姓柳,旁人?都?叫他一声“老柳”。
老柳将乔乔带到一处隐秘的宅院,对乔乔道?:“委屈姑娘暂且在这里小住几日,待城外?来了人?,便会接应姑娘离开京城。”
乔乔想到乔旧,迟疑问那老柳:“那我离开京城之前,还能见到乔旧?”
老柳诧异地?看她一眼?,“姑娘可知晓兰妃为?何现在把姑娘接了出来,而不是等?过几日车马安顿好了,再来接姑娘离开?”
乔乔不解地?看着他。
老柳道?:“这是因为?朝中已?有人?掌握了乔大人?贪污受贿的事情……”
这意味着,乔旧恐怕要步那叶平华的
后尘,兴许还会更加糟糕。
即便从一开始乔乔就很清楚乔旧会在父亲的报复下失去这一切,落得?个凄惨下场。
可她看他再不顺眼?,也清楚少年?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从前那般凄苦,一直隐忍至今换来今天的一切,如今要如数剥夺,对他的残忍可想而知。
乔乔攥紧了手指,眼?下反而渐渐生出了一丝迟疑。
乔茂勋安排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看到许多人?在乔蕴死后拍手称赞时?,他无法将怨气发泄到那些被乔蕴伤害过的人?身上,便只能全都?集中在了乔旧的身上。
他要为?长子报仇。
他派刘叔将赃物放到了乔旧的书房里没多久,很快便有人?告发了乔旧。
编撰的事件,无中生有的行贿,借题发挥的罪名,一项项都?捅到了天子面前。
容无殷看着言官上奏的罪责,福金目光狠狠剜了那言官好几眼?,心说乔旧再怎么?不济也是天子亲生的皇嗣。
这些人?妄想打压乔旧就罢,竟连他的锦绣前程也要一并?直接封死。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容妃那里似乎又出了些状况。
福金清了清嗓子,正要为?乔旧求情讨好天子,却见天子沉着嗓音,批准了对方搜查乔府赃物的请求。
底下的人?速度很快,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从乔旧府中搜刮出了赃物呈送进宫,与指认之人?说的完全符合。
福金站得?两腿发麻,掌心冒汗,目光频频看向天子。
沉浸后宫朝廷多年?,就连他都?看得?这其中必有猫腻,天子没道?理会看不出来。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是真的,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最?多是个昏了头的错误罢了,他未必不能看在自己亲生儿子的份上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可容无殷只是面无表情地?巡视过那些赃物,在罪证确凿之后,缓缓开口:“将乔旧革职查办,查抄府邸。”
他的语气恍若公正严明,就连对面的臣子都?下跪高呼“陛下圣明”。
但一旁的福金却感到后背一阵发寒。
天子毫无犹豫的语气让他只庆幸自己幸好没来得?及开口为?那乔旧求情……
乔
旧前脚被传进宫后,后脚府里便闯进来许多官兵。
乔茂勋亲自带人?查办,从乔旧书房里查抄出刘叔先前放进去的剩余东西。
待他带人?查到慕思院时?,门口却守着两个仆妇,面面相觑道?:“您不能进,这里是徐国公府千金的住处。”
乔茂勋道?:“瞎了你?的狗眼?,本官便是徐国公,那里头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见不得?了?”
那婆子顿时?脸色一变,再没有了阻挠的借口。
乔茂勋挥开旁人?,往那院落里去,屋里潇碧听见了动静,见他过来,诧异上前行礼,“国公爷……”
乔茂勋沉着脸问:“大姑娘人?呢?”
潇碧迟疑,“姑娘今日身子不适……”
她挡在门口,似乎有什么?不想让人?撞见。
乔茂勋皱了皱眉,想到乔乔答应要帮自己,却偏偏从未替往那徐国公府送过一条讯息……
他沉下脸,直接挥臂推开了她,径直进了屋去。
掀起那布帘子,就见乔乔坐在窗下似被惊到,登时?站起身来。
“父……父亲?”
乔乔额上泛着薄汗,气喘吁吁的模样。
她解释道?:“女儿后来被乔旧囚禁在此,一直没能得?到机会为?父亲传信。”
乔茂勋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一些,“罢了,这次的事情委屈你?了,眼?下那小畜生被革了职,你?也无须再为?他办劳什子宴席了。”
“父亲带你?回家。”
乔乔乖乖地?“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多问,让乔茂勋很是满意。
乘上马车之后,乔乔看见乔府的大门被人?贴上了封条。
她的心口渐渐沉入水中,知晓事已?至此,乔旧此番多半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潇碧心有余悸,“姑娘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乔乔放下帘子,将手里的帕子重重一拧,似乎下定了决心。
解药还在徐国公府。
她要离开京城的事情不会改变。
至于要不要救乔旧,等?到她拿到了解药再说。
回府几日,乔乔都?时?常陷入噩梦里。
她梦见乔旧浑身上下浴着鲜血,是自己握着鞭子将他打成这样,又时?而梦见他被野狗活生生地?啃食,在看见乔乔时?,仿佛一个不会疼
痛的人?一般,那双黑眸直直地?望进她心里般,让她周身胆寒。
几日下来,乔乔实在按捺不住,借着送羹汤的名义去乔茂勋的书房见他。
说巧不巧,却是刘叔同乔茂勋汇报道?:“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眼?下他一朝落魄,无家可归,您瞧要不要派人?去将他……”
这个时?候去折磨他,却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刘叔的话未说完,乔乔便直接进了屋来。
乔乔对乔茂勋道?:“父亲,让我去。”
乔茂勋皱眉朝她看去,“你?说什么??”
乔乔咬了咬唇,“父亲可别忘了,我与乔旧之间积怨已?久,我又为?父亲多番奔走,父亲不应将折磨羞辱他的机会让给我?”
乔茂勋定定地?望着她,乔乔也丝毫不回避。
“父亲,便是当做个奖赏,那也是我应得?的。”
她的语气轻轻软软,可这次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倘若换做是乔娆,乔茂勋未必会相信心地?善良的女儿会有这般狠硬的心肠。
但乔乔就不一样了。
一年?前,乔乔就曾鞭挞过少年?,将对方驱逐。
眼?下乔乔索要这个机会,乔茂勋犹豫片刻也没有直接拒绝。
乘着乔府的马车,乔乔在一个阴暗的巷里找到了少年?。
离开了天子赏赐的府邸,失去了官位,带着摧残身骨的慢行毒药,他阖着双目,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渍,比死都?好不到哪里。
乔乔深吸了口气,让人?将他带走。
待乔旧醒来时?,便发觉自己在一间寻常的茅草屋中。
榻前端坐着的少女穿着玉色对襟绫衫,下面着一条杏白?湘裙,像个水嫩嫩的小白?菜般,与这粗陋的地?方格格不入。
见他醒来,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睁大了些,却是暗暗吐了口气。
乔旧的手指摸到袖口的匕首,喑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乔乔握起那湿帕子的手指一顿,“当然……不是。”
她拧了拧帕子,语气恶劣,“我是来报复你?的。”
乔旧身上没什么?力气,被她用力一推,竟直接仰倒在床头。
他握住袖下的匕首,脸色愈发阴沉。
下一刻少女便按住他的肩膀,将块湿热
的帕子丢在他脸上,笨手笨脚地?给他擦起了脸来。
直到擦到他那苍白?的面皮都?泛了红,乔乔才顿了顿,对上了他那双可以称得?上是怨毒的目光。
乔乔:“……”
她承认,她确实不太适合伺候旁人?。
她抿了抿唇,放轻了动作?,趁着外?边人?不注意时?,凑近他脸前,让他看清楚自己唇型。
“乔旧,那日我险些被那毒蛇咬到,你?都?还肯替我挡去,可见你?还没有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是不是因为?你?还没那么?讨厌我?”
少女轻软的嗓音就像是一把柔软的羽毛,轻轻地?在人?心口来回拂弄。
乔旧眼?睫一颤,发觉她竟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她怎么?会觉得?他替她挡去那毒蛇是为?了她呢?
他闷咳一声,乔乔俯身拍抚他的后背,细瘦的臂膀虚虚地?环住,让他眯着眸嗅到了一股淡香。
是女子身体独有的香气,从她轻盈的袖口及领口中幽幽散发出来。
他的脸正对着她的领口,瞥见一抹莹白?的雪肌,仿佛只要张开唇,便能将这边晶莹脂腻的雪含入口中细细品尝。
乔乔俯身凑过去拍他背时?,倒并?不是刻意将领口贴着他脸。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神经紧绷地?看着窗外?的人?。
那些人?就是乔茂勋派出去寻找乔旧的人?。
她虽先一步将乔旧带到这里,但他们只认刘叔。
“你?现在能动吗?”
少年?实在太过沉默,沉默到乔乔都?摸不清他眼?下的态度。
她将帕子搁回盆中,又将屋里的窗子暗暗掩住几分,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将乔旧扶下床去。
乔旧目光莫名地?看着她,并?没有立即将她推开。
这屋里有个后门通着后院,乔乔便将他往那地?方搀扶过去。
直到正门外?听得?一声马嘶鸣声,却是刘叔的声音响起,“人?在屋里?”
乔乔后背霎时?一僵,没想到刘叔会来得?这样的快。
她咬了咬牙,瞥了乔旧一眼?,对乔旧道?:“你?相信我?这次我绝不会再对你?落井下石。”
刘叔与那看守的两人?问明乔旧的情况后,又询问:“大姑娘在里面
多久了?”
两人?道?:“少说有半个时?辰。”
刘叔脸色紧绷,没有说什么?,却上前敲门道?:“姑娘,是我。”
屋里却传来抽鞭子的声音,少女怒道?:“谁也不许进来!”
刘叔沉声说道?:“姑娘不可任性!”
而后将那门抬脚一踹,屋外?的光霎时?便将地?上两个人?照出了一道?斜长纠缠的影子。
少年?仰倒在地?上被乔乔掐住脖子。
乔乔见有人?进来,嗔怒地?将桌上的茶壶砸到刘叔脚边。
“滚、滚出去!”
她似气得?双颊通红,气息不稳地?说道?:“刘叔,你?可别忘了我为?父亲都?做了什么?,如今不过是要教训教训他罢了,父亲都?没有干预,你?又怎敢对我百般阻挠?”
“莫不是你?与他有什么?下作?的勾当?”
见那鞭子被甩在地?上,乔旧亦是衣襟带血,狼狈不堪,刘叔默了默,收敛了鹰隼般的目光,恭敬说道?:“是老奴打扰姑娘了。”
而后将迈入门槛的脚收回。
大门重新阖起。
乔乔掌心紧张的汗液沾染到对方的脖颈上,一时?也未及挪开。
她仍保持着掐住他的姿势,正准备开口小声与他说话,却忽地?沉默了下来。
这是乔乔第二次这般冒失地?骑在他身上。
第一次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可第二次她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说不出话。
羞耻之下,她头一个念头竟觉得?他的身体明明这么?虚弱,怎么?会……会这么?精神?
然后乔旧在她羞耻的注视下,慢慢将抵在她身后的匕首挪了上来。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他看着少女古怪的脸色,她在看到匕首的那瞬间竟不是害怕,而是莫名的裂开。
她……她想太多了!
她涨红了脸道?:“哦……是,是这个啊。”
她这幅庆幸的模样,倒像是他用匕首对着她,反而是件什么?好事。
少年?抵着她,面无表情地?启唇道?:“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22 23:01:13~2021-06-23 20: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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