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君比较爱吃酸的,便是秋日里了,也时不时会喝点酸梅汤。沈三也知道秋干气燥,只是放了些许冰块,并不敢弄得太凉。</p>

  沈老太君一连吃了小半盅,又丢了两个花生米进嘴里,又抬着眼睛看着沈三,目光又瞥着远处的金色麦田,问道:“嘉赐进贡院,你娘可有多准备些吃食?”</p>

  沈嘉昭点头,顺势坐在石椅上,道:“准备了不少他爱吃的东西,应该不会饿着的。就是贡院环境恶劣,孙女怕他在那儿受苦。昨儿总想着他能不能考好,夜里都睡不安稳。”</p>

  沈嘉昭跟沈嘉赐四房嫡出,姐弟二人乃是双生。</p>

  “有什么好担心的!也不是他一个考生这个样子。我听闻今年贡院大改,环境比往年舒适很多,更没有必要担心。”沈老太君淡淡说道。</p>

  沈嘉昭颇为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虽知如此,可是还是……是孙女多虑了,还是学不到祖母的半分沉稳。”</p>

  沈老太君深深呼吸,皱眉垂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半碗酸梅汤,“这酸梅没有酷夏的味道。”</p>

  “酷夏用的是旧年的酸梅,孙女儿想着今年的青梅已经腌制得很入味了,是而今日就用了今年腌制的酸梅。”沈嘉昭笑着解释。</p>

  沈老太君把碗撩在桌上,捡着两颗方才剥出来的花生放进口中,又拿了花生继续剥。</p>

  沈嘉昭见状,也跟着从桌上的一盆花生中拿起来剥,剥完就放在沈老太君面前的小碟子里。</p>

  沈老太君瞥了她一眼,又垂眸看着手上剥开的花生,道:“去年的酸梅是一个味道,今年的酸梅是另一个味道,自然不能混为一谈。你祖母我呀,虽然老了,可也还是尝得出味道的,分的出陈年的梅跟今年的区别。”</p>

  沈嘉昭听出了言下之意,鼻子一酸,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声音都已带上了哭腔:“祖母……”</p>

  沈老太君还是只看着手上的花生,继续道:“我心里分得清谁是谁,钰姐儿是走了。在我心里,没有人能替代她,可是……同理,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替代你。”说到最后,她不再掩饰眸中的慈爱,缓缓落在沈嘉昭的身上。</p>

  原来祖母很清楚,自己有意学习长姐的言行举止,有意让自己成为祖母眼中的另一个长姐。自己的行为被祖母看得一清二楚,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是顽童,偷偷摸摸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很了不得的事情,可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行为被人所知,然后还没完成的“了不得”的事情,就被长辈夸赞了一句,那种羞赫……</p>

  那种羞赫的情绪如潮水般,夹杂着被揭穿的心虚,让她轻轻颤抖,热泪盈眶。</p>

  等得沈嘉昭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沈老太君才提起正事儿,说道:“昭姐儿,你也十四了,亲事儿也该准备着了。还有英姐儿,年岁也都差不多了。你三房伯母不经事儿,让你娘也跟着一起物色吧。”</p>

  说到自己的亲事儿,沈嘉昭有些意外,不过升起来的一点羞涩也被祖母的正色给压下去了,她轻轻抿嘴点头。</p>

  又想到堂妹沈嘉英,沈嘉昭又道:“英姐儿今儿才十二,说亲事的话,未免太早了些。”</p>

  沈老太君眉头一皱,道:“决不能再向你大姐姐一样,临要及笄了再谈及亲事。就先定下来,免得临了又出什么岔子。”</p>

  沈嘉昭虽然还是有些不赞同,但也只能颔首。</p>

  沈老太君端起剩下的半碗酸梅汤,笃定道:“我们沈家的女儿,便是定了几年亲事儿,叫哪家少儿郎等几年,那也是可以的!”</p>

  沈嘉昭被她了不得的模样惹得勾起嘴角,笑着应道:“祖母说的是。”</p>

  沈老太君便倾了碗,把碗里的酸梅汤喝下了,在把汤盅放下的同时,吩咐沈嘉昭道:“再过十来天,就能秋收了。月底的时候,你再过来庄子,把英姐儿、沛哥儿他们都一起带过来。”</p>

  沈嘉昭也没有问是因为了什么,只知道点头了。</p>

  正午时,正秋正午时还是热得令人烦躁。</p>

  沈双玉站在明远楼中,看着手中的卷纸。</p>

  这是令文太傅跟邹仆射都为之沉了脸色的文章。</p>

  秋闱一考是两份卷纸,首日一卷,二三日二卷。二考一卷,三考一卷,共是四卷。昨日乃是一卷,今秋一卷写苍生。</p>

  苍生指百姓。</p>

  意考生写其所知的百姓生活,可喜可悲,并没有要求是要赞颂还是悲叹。</p>

  沈双玉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份卷纸,忍不住抿了抿嘴。没想,竟然是与自己有关的。</p>

  去年冬日,令州宁城凌山村受雪灾侵袭。正逢沈双玉上京途径,固执地想了法子进城。又筹谋着寻来救兵,好在最终是遏止了一场官民相抖,护下了凌山村的百姓。</p>

  邹仆射猜测道:“这人说是朝廷钦差出手帮忙,当时途径的朝廷钦差,不是何俊人就是高鹏程了。”</p>

  文太傅看了他一眼,“若是二人,当时细数二人功过的时候,二人怎会不说出此事,或许还能减轻些许罪。”</p>

  邹仆射看着沈双玉,“沈大人应该知道此事!若不是那二人,就是沈大人了。”</p>

  “彼时宁城气氛剑拔弩张,宁城士兵跟凌山村百姓相看两相厌,恨不得对方全灭了才好。若是彼时以女子身份出现,怕是镇不住场子,才随口胡诌,自称钦差。”沈双玉解释道。</p>

  文太傅盯着沈双玉看:“若非此人之卷纸,老朽倒不知道凌山村的人当时被逼得那般走投无路。你回京述职之际,怎是将此时草草带过,此事反而还是皇上从翟宏王妃那儿听得消息,让人查过领兵及时救下凌山村的百姓,便是只有令州统领关瀚海一人行了赏。”</p>

  沈双玉垂首道:“下官惶恐,下官不过经过出声拖延片刻,便是关瀚海关将军,那也是翟宏王妃出面请来,下官并无功劳。真要论功行赏,也得是翟宏王妃的功劳。”</p>

  文太傅微微皱眉,片刻无奈叹气摇头。</p>

  邹仆射皱眉道:“本官看着这人的言论,并不像是知道此事的。只道是‘闻得俊美钦差出现,斥挡欲将刀枪入民身之恶兵。可怜舍弟未欲贵人,已魂归西天’……本官若是没理解错,他应当未在场。”</p>

  沈双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微臣无从得知。只是想来也没什么干系,微臣让人打听,凌山村的已重建,无作为之官也都降职了。如今再细说掰扯,也没有什么意义。”</p>

  邹仆射摇头,转头看着文太傅说道:“若不是他的字俊美有力,方才下官也不会拿出来看。怎知道是直批官员的,倒也不好呈到皇上面前。”</p>

  沈双玉是看着卷纸末的言语而皱眉。</p>

  写出这文章的应该是凌山村的村民,在文章后半段泣血椎心地直恨令州知州通判毫无作为,漠视凌山村,知州上任六年也没有做出什么政绩。</p>

  像是这种言语之激烈的文章,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一般都是在第一场贡院整理就会被人想法子给刷掉了,不然第二关六部审阅也估计被刷下来的,第三关尚书省八成也是过不了的,绝是不可能上达天听的。</p>

  明远楼内沉默了片刻,文太傅跟邹仆射都是微微垂头不语。</p>

  沈双玉打断了这默然,道:“他又道此前凌山村贫瘠而常常拖欠缴粮,而宁城官员多有刁难漠视,甚至还道‘闻先人言今时往日无一差别’、‘令州官不闻民,何对天子,何对天地’。此人字字珠玑,只有文笔算是不错……‘今时往日’,指的难道不是前朝今朝吗,前朝贪官污吏民不聊生,是以有了今朝。若是呈上去,为皇上所闻必为震怒,事实在先,翰林在后,皇上如何能言他之过错。且令州已整改,此句‘今时往日’事实与否还未可知……”</p>

  把今朝拿去跟前朝比,且还是一句“无一差别”,皇帝不震怒就怪了。</p>

  文太傅看着她,懂了她的意思,眯了眯眼睛。</p>

  令州已经下令整改,只是效果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且天子震怒,伏尸百万。令州才改,尚且不知令州改得如何,皇帝若是见此批文震怒,令州才上任的官员少不得得受惩。</p>

  邹仆射倏然掀起眼皮,“他此中也算有褒有贬……这种声音,让皇上听一听也无妨。”</p>

  他跟文太傅是主考,是要查阅后将一些他们觉得出色的文章先呈于皇帝手中,这些文章也会先被皇帝看到。</p>

  沈双玉皱眉道:“依臣愚见,此事已处理过了,再呈上去,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翻阅其他文章。”</p>

  “本官知道沈大人的意思,无非是这人所言或许有夸大其说之嫌,且令州也整改了,不必再提。可是反过来想呢?”邹仆射将摊开的手掌翻过来,手背对着沈双玉:“沈大人你当时可只是一语带过,要不是这人的文章,谁都不知道士兵竟然把刀枪对准百姓!这朝廷养人,可不是这样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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