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文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回到沈家，才知道本该在午时回来的沈双玉还没有归家。可气的是今日出去的时候，给沈双玉驾车的人是沈双玉的人，他这会子要找人都找不到。</p>
今日早朝，沈双玉的事情几乎已经说清了。也就是她口中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她说，事情结束，就要搬出去自己住了。</p>
搬出去住的事情，父女二人上回没能争出个所以然来。今日回来见不到沈双玉，沈奇文脑中的想法便是——这丫头连话都不说就跑了。</p>
不过又定神想了想，真要离开这个家，她的东西应该是得收拾好的。于是跑到她的院子一看，里头跟沈双玉形影不离的猫儿正猫在回廊下的栏板上，睁着两只琥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入门的方向。</p>
那就是还没走。沈奇文松了口气，扭身回了前院。</p>
的确还没走。</p>
过了掌灯时分，沈双玉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来了。</p>
在前院遇着像是刚好要出去的沈奇文，沈双玉微愣，行了礼，“父亲这是要出去？”</p>
沈奇文道：“突然出了些事情，要去处理。你跑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出宫回府吗，竟然这个时候才回来！”</p>
沈双玉微微一笑，“散心去了。这么晚出去，父亲注意安全。我便回后院去了。”</p>
提了好几日的心今日再高高提起，幸好是现在放下来了。而接憧而来的疲惫感也覆盖下来。沈奇文心想自己也有这种压力，更别逞是沈双玉这个当事人了。于是她说是去散心，他也就认了。</p>
沈奇文是为了抄家而去。</p>
何俊人跟高鹏程二人原先都是京官，未出事情之前，高鹏程的老父亲也是朝中的官员。直到钦差贪墨的事情出现，老高大人就引咎辞官了。然后是皇上今日下令抄家。</p>
今日下午，老高大人看着闯进家中要来抄家的衙役侍卫，直挺挺地倒下了。高老夫人是续弦来的，虽然是老夫人了，可也不过三十多岁，原是市井出身，脾气暴躁得很。老高大人这么一晕，她便借势叉着腰撒泼起来。仗着是女子，且皇上从前下的优待女眷的命令，不依不饶起来，身为女眷，反而持刀伤了侍卫。</p>
缠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高老夫人被侍卫束缚之后，当街高喊非礼，反问逼得没个侍卫敢去碰她，怕跟高家扯上什么莫须有的关系，高家如今是闹成一团。</p>
沈奇文为户部侍郎，此事是由他跟进，去看一看是责任。</p>
沈双玉回到自己院子，六出扑腾着跳下木栏，冲着她而来。狠狠撞到她的脚踝上，毛茸茸的脑袋在绣花鞋上转了转，六出撒娇地躺在地上，将肚子露了出来。</p>
沈双玉故意用脚轻轻抖它的脑袋，</p>
六出就翻了个身，等着沈双玉抱起它。</p>
沈双玉抱着六出往正屋走去，看了迎了上来的芍药一眼，“六出今日闹不闹腾？”</p>
芍药闻言露出为难的神色，自责道：“请小姐恕罪，六出虽不闹腾，可从早上醒来没见着小姐后，它就不吃不喝了……到现在也没吃东西。”</p>
沈双玉挑了挑眉，低头看着小家伙，道：“去温了牛乳过来，再熬点鱼肉粥。”</p>
没有受责骂，芍药松了口气，连忙去了。</p>
小家伙老实吃着牛乳，粉嫩的舌头卷了乳白的液体进去，沈双玉看得有些出神。在六出不知道第几次看她的时候，沈双玉发现这小家伙又大了一些了，应该是比在路上要大上一圈了。</p>
夜里，六出撒娇赖在床榻上不肯离开。沈双玉躺下之后，六出就一直摊开肚皮躺在沈双玉的边上。于是沈双玉盖上被子，将六出的一半身体也和进去了。</p>
六出很快睡着了。</p>
六出依旧是像刚被她用毒药以及血液和在一起折腾过，刚活下来的时候一样奢睡。</p>
房里剩下一盏烛火，有些昏暗，可也看得清楚。</p>
沈双玉看着六出软软的脑袋，面无表情，眼中溢出嘲讽。</p>
磕磕绊绊，走到今日，身边再无一故人。只是那人是方嘉策，多余的情感也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冷静了几日，想起的时候依旧会有些空落落的感觉。</p>
她闭上眼睛。</p>
无妨。</p>
为自己的死报仇之后，自己就再无牵挂了。那时候就可以去杭州定居了，重新住进画楼，也没有牵挂了。</p>
她倏然睁开眼睛。</p>
没有牵挂……吗？祖母如何。</p>
如今就是想着“祖母”二字都会让她感到一阵揪痛。不过一年未见，千秋宴上的祖母就像是已经老了许多岁了似的。</p>
沈双玉强迫自己再度闭上眼睛。</p>
夜空上，零星三两光亮，不见月色。夜风微凉，城内灯火辉煌。</p>
京城下了三天雨。</p>
高家闹了一天，还是逃不过被抄家的命运的。衙役们这次抄家已经算是客气了，高家的人被驱出高家府邸之后，自然就不管了。可是，老高大人年事已高，近来受了太多刺激，抄家成了他断气的点火线。</p>
当天晚上，老高大人就没了，据说，还没熬过第二日，在去高老夫人私人购置的小院子的路上断了气的，一行人去到那个小院子之后，才发现人没了。</p>
何俊人跟高鹏程二人为主犯，皇上也没有下令说要如何处置二人，就只是关在天牢中，还待发落。</p>
只是高家被抄家的第二天晚上，在牢中的高鹏程就没了。也不知道牢里的人是怎么知道老高大人没了的，高鹏程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天多塌了，夜里就撞墙自杀了。</p>
不过，高鹏程的死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何家和高家被抄家之后。同伴高鹏程也没了，何俊人这下慌了。</p>
高鹏程一头撞死，也算是自己有几分骨气了。而何俊人只等到了皇帝赐下的匕首。</p>
雨还没停下，永王跟钟洛将军已经带着百人侍卫的粮草队伍启程了。</p>
队伍启程时候雨下得很大，皇帝只让晋王代为送了一程。长长的队伍中，每人披着蓑衣，启程前往昌济州。</p>
晋王跟一人站在城楼上，目送着队伍出了京城，他说道：“你的身体未好，别说赈灾了，不该远行的。本王与母后商议过了，你的岁数也不小了，也是时候给你选个王妃了。”</p>
站在晋王身后的，赫然是今日下了早朝之后被抓来的明王方嘉策。</p>
方嘉策看着厚厚的雨帘，道：“长幼有序，就算是娶王妃，也还轮不到我。”</p>
晋王侧过头，道：“怎么轮不到你？楚王已经议定了，五月底就要成亲，永王的亲事是出了意外，未免人议论，才必须要延后。所以，接下去就是康王和你了。”</p>
永王的亲事是</p>
“你跟康王年纪相仿，不如一起办了。钦天监那边算了，今年再往后还有几个好日子，若是谈得妥，下半年就能成婚了。”</p>
他转过身，正视着方嘉策，“你如今这个身体，该有个王妃来照顾你才对。早些成亲，也能让母后少些担心。”</p>
方嘉策抿嘴不语。</p>
晋王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真王，短短一年，就娶了正妃跟侧妃了。如今多好，毫无后顾之忧了。”</p>
方嘉策嗤笑：“也不见得没有后顾之忧吧？”</p>
晋王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侧妃也不用急着娶！母后跟为兄的意思，都只是让你娶一个能照顾你的王妃。只要贤良淑德，配得上你就好。”</p>
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抹身影，那是月下单薄的女子，只是已经模糊了。方嘉策有一瞬间的晃神，自己又回过神来了。</p>
“成亲这等大事，难道不应该两情相悦才最重要吗？啊，还是说王兄就是如此？”他习惯地跟晋王反着来，“跟王嫂也只是门当户对，没有喜欢之言吗？”</p>
晋王歪了歪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后边的雨帘，他并不在意对方挖苦的话，反而是坦然自若的，“有何不对吗？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我跟你王嫂如今虽然没有感情，可是我们二人门当户对，我主外，她主内，如今她又怀了孩子。感情嘛，不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吗？”</p>
方嘉策很是不赞同地摇头，“王兄所言，我难以苟同。从前我便跟母后打好了商量，我要娶的女子，那得是我自个儿喜欢才好，是不是门当户对的，在我看来并不重要。”</p>
晋王摇头。</p>
方嘉策又道：“说句难听的，我是皇家六皇子，又是嫡出，真要门当户对，世上不就屈指可数的几个吗？”</p>
晋王道：“喜欢这种东西是最不可靠的。虽是屈指可数，可那才是应当的。你跟本王掰扯‘门当户对’这个，难道……你是想娶那个没有身份的花影姑娘？”</p>
也实在是花影没有身份，顶多不过平民出身，也是个来历不明的平民。</p>
配皇子？那是远远不够的。</p>
如果是花影姑娘的话，也难怪方嘉策要争论这个了。</p>
方嘉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知道……</p>
“本王可不管了。”晋王撇清干系道：“具体的事情，自然有母后跟你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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