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颇大，虽然是坐马车而来，可雨下得这么大，也不急着去做什么。于是晋王跟明王都还站在城楼上，有宽大的瓦檐遮挡，二人行止之处，倒是一点风雨都没吹到。</p>
提起亲事，方嘉策一向主张两情相悦为主，什么门当户对都是虚的。可同时，一提起亲事，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在月下的女子的身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逐渐模糊了——从前还能记起女子当时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如今只能记得是在月下的女子。</p>
而见方嘉策这副模样，晋王不由得眉头一皱，暗道明王该不会是想让他抬举的那个花影姑娘当王妃吧？知道这个弟弟的性子有多倔，跟他唱反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晋王当机立断，将事情退到皇后身上，撇清干系道：“具体的事情，自然有母后跟你说。”</p>
方嘉策回过神来，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了。他看着城楼外的雨幕，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看不清远处的景色，处于其中，他只感到迷茫和焦虑。</p>
明明他能回忆起小时候父皇对他说的话、太傅教导的道理，可却记不起月下女子的身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忘记什么事情，可却什么都做不了。故而这成了焦虑，令他感到无力又悲哀的焦虑。</p>
雨势逐渐小了。</p>
第二日，这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的雨才停下。</p>
真王这几日焦头烂额的。</p>
昧下的杭州赈灾的物资，并非他一人拥有。他留下一些，下边的人也留下一些，虽然他占了大头，可是下边一层层分下去，合起来数量也不比他少。而现在，这一切都要他来填补。</p>
而距离杭州赈灾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如今皇帝也在盯着，昧下的人也不会老实说他昧下了东西拿来还。这一回，他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p>
而这还不止。</p>
他自己损耗了几十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暗卫，还得赔几十个侍卫的抚恤金，几十个人，就算一人只赔个两千两，最低也要十万两支出。更何况，有些家中只有一个孩子的，按规矩还得添一半。</p>
算了算，单单抚恤金，他就得花十五万两银子。</p>
身为王爷，他自然是有这个钱的。</p>
可是他也不是有钱没地使啊！本来可以不是他的事儿的，偏现在他被迫当这个冤大头。</p>
他的银钱，是要花在培养势力上的。让他花十五万两在那些侍卫的抚恤上，他实在心疼不舍得。</p>
如今他身上的政务都被交给方嘉策了，下了早朝，什么事情也没有，就直接回了府里。</p>
他踏进后院，去了主院。</p>
雨后的槐树上挂着雨珠，时不时掉下几串水珠。在石板路上汇聚，成了一滩水洼。</p>
真王一脚踩进水洼中，水自四面溅出。</p>
真王进了主院的时候，就听到方荣在哭。</p>
方荣身体不好，平时哭也哭得不大声，跟只猫儿叫唤一样。今日却哭得厉害，难得哭声会这么大。方荣怎么说也是他的嫡长子，又是皇室的皇长孙，虽然身体不好，可也是重视的。</p>
他快步进了主屋，却被出现在面前这一幕惊得一顿。</p>
他不过几日没有到这边来，没想到这儿变得跟他印象中的主院天差地别。</p>
奶娘跟丫鬟小心翼翼地站在主屋里，看他出现，似是生气，连忙行了大礼。</p>
真王忽然觉得难为她们在一地狼藉中还能跪地行礼了，他往正屋里看了一眼，朝抱着方荣的奶娘招手，“过来。”</p>
方荣哭得撕心裂肺，小家伙的脸都涨红了。</p>
真王心疼地碰了碰方荣的脸，方荣啼哭不止，看得他揪心，就挥了挥手，让奶娘抱着方荣出去哄。</p>
奶娘诚惶诚恐，抱着方荣出去了。</p>
真王又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烦躁地挥挥手，“都出去。”</p>
得了赦免的丫鬟们连忙退出去了。</p>
看着人都出去了，真王才往正屋走。</p>
真王妃这会子哪里有王妃该有的样子？坐在石榻前的踏板上，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眼底青黑。一手搭在石榻的软垫上，一手撑在踏板上。</p>
在她的旁边，棋子散落在地面，混着茶盏的碎片，本该放在石榻上的方桌摔在地上，木腿都摔没了一个。今早的早膳被摔得满地都是，这边一个碟子碎片，那边几个包子散落……</p>
真王见得眉心直跳：“沈翊燕！你这是在做什么！”</p>
闻声，沈翊燕抬起头望着他。憔悴可怖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仿佛找到了希望，只是笑得夸张又难看。</p>
真王眉头直皱，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p>
这样的沈翊燕仿佛魔怔了一样，就跟失心疯的人一样。这才几天没见，她怎么变成这样子了？</p>
沈翊燕坐在地上起不来，就朝着真王伸出一只手，张嘴喊道：“王爷，王爷救我！”</p>
一个“救”字，沈翊燕的喊声也好似临时之人的拼命叫喊，这着实诡异的一幕，让真王头皮一阵发麻。他咳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救你？救你什么？！”</p>
沈翊燕凄凄然，按着石榻上软垫就想要怕起来，道：“王爷，沈钰……沈钰来找我了！她满脸血，她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她要我偿命！”</p>
真王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子头皮发麻是因为她疯癫可怖的模样，还是因为她的话。</p>
沈翊燕此时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失心疯的人，神情恍惚，又尽是疯癫，高声道：“我骂她该死，她就要拉我去死。我不肯，她就说，说要带走荣儿！荣儿是我的孩儿，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如何能让她带走！不能！她想得美！”</p>
真王若有所思，还是抬脚走上前去，“燕儿，沈钰都死了那么久了，早就灰飞烟灭了，你还怕什么？”</p>
沈翊燕苦着一张脸，看他走近，手举得酸了，就放下了，也垂下了头，惊恐又疯癫的，“她，可是她来找我了。我每天晚上都见着她了，她就站在床前，一脸的血，要我去死。”</p>
“今儿，吃早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我面前……”沈翊燕打了个寒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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