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文进了房间，就见方才那只在外边见着的猫儿，被沈双玉抱在手上。沈双玉正用帕子给它擦爪子。</p>
“养这种宠儿可得费不少功夫精力。”沈奇文一边说，一边进了正屋。</p>
沈双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加快速度给六出擦净了爪子，“父亲来了。且等一下，已经让人去厨房取饭菜了。”</p>
沈奇文走至石榻，在另一边坐下。他端详着沈双玉，却意料外地没有看到半点伤心的模样，平静又淡然。</p>
六出被抓着擦净了爪子后，就赖在沈双玉的腿上不走开。芍药便端着水过来，伺候了沈双玉净了手。</p>
沈双玉道：“父亲，我跟皇上约定了五日之期，说好五日之内，我要找着证据，既是治了钦差的罪，也是证明我在杭州的作为，无不尊重朝廷。”</p>
“我知道。”沈奇文淡淡说道，看沈双玉淡漠的模样，又提醒道：“明日就是第五日了——你可找着能证明你的证据了？”</p>
只是话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沈双玉都未出去过，如何去找证据？自己这么问，也真是多此一问了。</p>
因此连忙补救道：“无妨，若还没找到，父亲便去跟皇上说，再多给些日子让你去好好查。”</p>
沈奇文此时只觉得自己十分矛盾，一边说着沈双玉这般不好那般不对，气着沈双玉做什么事情都瞒着她，想着总得让她吃些苦头才行，可又十足地担心，怕她真出了事儿。自己能说她，那是因为自己是她的父亲，理当如此，可若别人说她，他便要争得皇帝都无法，也是要护着她的。</p>
芍药将水拿出去后，再返回来时候，手上拿着一壶早就备好的酒，去厨房拿菜食的婆子也回来了。芍药便跟婆子一道，将菜食摆上桌。</p>
沈双玉看着菜食上桌，就招呼了芍药拿水来给沈奇文净手。</p>
婆子又从另一个食盒里头拿了一碗炖的稀烂的粥，上边撒着一层鱼肉，另外还有一小碗牛乳。她将两个碗放在桌边的一张凳子上，然后无言地退了出去。</p>
沈双玉将六出放在椅子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六出就埋着脑袋开始吃鱼肉粥。</p>
芍药又去端水了。</p>
一番伺候，父女二人才坐在桌前。</p>
“只一个丫鬟伺候你是不够用的。跟管家说一下，该再买几个人伺候你的。”沈奇文说道，芍药一人近身伺候，可不得团团转吗。记得以前在杭州的时候，是不止一个丫鬟的……嗯？</p>
他忽然想起：“在杭州伺候你的丫鬟呢，没跟着你一起上京吗？”</p>
沈双玉亲自动手给二人分别盛了树菇鸭子汤，道：“禄雪跟喻如都跟我一起进京了，一路上也很周全地伺候着我。”</p>
沈奇文听着不免奇怪：“那为何没有跟你一同过来这儿？”</p>
既然一起进京了，难道不是应该一起到沈府来吗？</p>
沈双玉端着汤喝了一口，平淡地说道：“因为我想出去自己住，所以，就让她们进京后去了我置办的宅子去了。等得我这些事情处理完，就会去宅子那边住——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p>
她表情实在淡漠，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的，就好像是在说这汤似乎有些淡了。</p>
沈奇文却是听得眉头直皱，紧紧盯着沈双玉的脸庞，半晌道：“什么意思？”</p>
沈双玉亲自给沈奇文布菜，白皙纤长的手指勾着两支筷子，片得轻薄的肉片就进了沈奇文面前的碟子里。</p>
“父亲难道不觉得，我留在你身边是个累赘吗？我才进京四日，就已经让父亲替我操了不少心了。”沈双玉又给他夹了珍珠丸子，然后放下公筷，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我进京来，并不打算让父亲也跟皇子们扯上关系。其实早在进京之前，就已经购置好了宅子了，我过几日搬进去就可以了。父亲只需要跟外人说，我忤逆了你，那我做的事情与你无干，就好了。”</p>
她淡漠的目光和表情，都在跟那个记忆中的人重合。让沈奇文从心底里窜出来一股快要让他失控的无名之火，他紧紧攥着筷子，指尖微微陷入木筷。</p>
“我是你父亲。”</p>
在世人眼中，父母儿女皆是众人一辈子不可能斩断的关系。</p>
“你是我的女儿，可竟然在未进京之前，就想着跟我撇清关系吗？我需要你撇清干系吗！”沈奇文认真地追问，眼中已含着怒气。</p>
相比之下，坐在他旁边的沈双玉实在太过平静，她的眼中是探究。宋氏不是她的母亲，那同样沈奇文也可能不是她的父亲。所以她在辩别，这些话是不是出自真心。</p>
六出被吓得不敢吃东西，扭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奇文，似乎是怕他下一刻会忽然动手。</p>
“父亲莫要激动。”沈双玉见温文尔雅的沈奇文竟然青筋暴起，微微一笑如此安抚，“或许我这样做叫父亲不高兴了，可是平心而论，这是最好的法子。既能让父亲不受牵连，我也能够放开了手脚。”</p>
一个“放开了手脚”让沈奇文在气头上也忍不住眼皮直跳，“你难道还想做什么吗？”</p>
六出张开嘴巴叫了两声。软软糯糯的。</p>
沈奇文虽然是在气头上，可也耐着脾气，只不过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些。</p>
沈双玉摇头，“没有。”</p>
“你最好是没有！”沈奇文咬牙道，“只需要把杭州的事情给处理完就好了，你就这样贸然要离家是做什么？”</p>
沈双玉垂眸不语，只看着面前半碗鸭子汤，不远处的烛光落在汤中。</p>
听这个语气，似乎真的是担心自己？</p>
沈奇文深深叹气，手上的木筷子松了松，他说道：“你把事情一五一十跟我说了，我来决定要如何处理。”</p>
他说出了他这一日一直未说出心声，他想来做决定，可又担心沈双玉会不满他兀自拍板做决定。可今日话赶话的，他也说出来了。说出来了也好，自己也不用忍得辛苦。</p>
沈双玉抬头看着他，沈奇文脸上的认真不似作假。她扯了扯嘴角，却也未笑，道：“我已经决定好了如何处理了。”</p>
见沈双玉不再揪着“关系”的事儿，沈奇文才勉强安耐住性子，道：“我不需要你费这个心思——我不怕你牵连，懂不懂？”</p>
沈双玉依旧是微微笑着，只是不应答。</p>
沈奇文见她不答，便换了个说法：“让你两个丫鬟过来这儿伺候你，你有父有母，不该自己去住，像什么样子？”</p>
沈双玉道：“在杭州时就已经自己住了一段时间了，觉得还不错。父亲若是在意，便当成我还在杭州就好。”</p>
意思就是她一定要出去住的。</p>
沈奇文咬牙，“真不知道你的性子怎么能这么拗！如今真是做不了你半点主了？”</p>
沈双玉搅了搅鸭子汤，便是不松口，只是招呼道：“父亲快吃吧，等会饭菜都凉了。”说着，自己就继续吃起来了。</p>
沈奇文不知道为什么在父女如此争执之后，沈双玉还能如此自然地吃饭，他勉强吃了几口，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实在是吃不下去，便拂袖而去。</p>
沈双玉看着沈奇文离开的身影，又淡漠地垂下眼帘，半点没有感触的继续吃着。</p>
吃了个八分饱，她就带着六出到院子里去了。</p>
夜里的风有些大，月牙儿映在空中，还被乌云遮剩下一点小角角。沈双玉坐在栏上，头轻靠着柱子，看着天空的一点点银月，黑眸深邃。</p>
沈双玉不让人守夜，所以芍药给她抹完药就退下了。</p>
夜里的房中只亮着一盏烛火，但也足够将人影打在窗上了。也是因着外边没有人守夜，才不用顾忌这个。</p>
沈双玉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羿四，将睡着的六出放进它的窝里，压低了声音说话。</p>
沈双玉摸着有些惊醒的六出的脑袋，哄着猫儿睡着，低声道：“翟宏王妃的身子可好？可对明日出行有碍？”</p>
翟宏王妃还没进京就在路上染了风寒，本来以为可以赶上太后的寿辰，因为这个风寒也就拖延了时间，今日都还在城外。</p>
羿四道：“王妃已经无碍了。属下传达的主子的意思，王妃说，让主子尽管放心。”</p>
沈双玉点头，起身走向书桌，移开了书桌上的镇纸，镇纸下边的纸张拿了出来，“送去给文涛文太傅。”</p>
“文太傅。”羿四确认道。</p>
沈双玉颔首。</p>
羿四就将纸张小心收起来了。</p>
沈双玉又道：“从今儿起，跟晖字队、云字队的人保持些距离。他们是明王的人，你们是我的人，小心着些。”</p>
羿四一脸疑惑，可在触及沈双玉的表情时，忙不迭地颔首。</p>
沈双玉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只叫人心中发虚。</p>
羿四好歹消息是灵通的，再怎么愚钝，也知道自家主子是跟明王殿下起了矛盾了。主子这般说了，那自己就通知下去，跟他们离得远一些就是了。</p>
明王作为主子都能翻脸不认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下边的人能有什么好的？</p>
嗯！主子的吩咐可真是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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