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这年关已经是到了面前了。</p>
因为沈家女是杭州管事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也没有人出来辟谣，因而百姓们自然就认定了是她。而沈家的女儿如今无非是两个人，一个是沈家三子，京城任六部侍郎的沈奇文的嫡女沈双玉，另一个则是先前去州府闹事的沈家四老爷沈奇武的嫡女。有两个父亲可对比，两个女儿一比较，百姓们更愿意认为是沈家三老爷的女儿。</p>
这年关可是能走动关系的好时期，说登门拜访，多送些东西去，也算是讨好。对方若是再回礼的话，就有机会继续来往了，更好。因此，不少人已经是打了主意要跟沈家、跟沈双玉打好关系了。</p>
不过二十七，送到沈家的拜帖就比往年翻了两翻。</p>
沈双玉忽视了一众花花绿绿的拜帖，只接了周家递来的。</p>
过年的新衣也都送来了。</p>
玉瑾院里的丫鬟的衣裳今年并非都是同一个颜色，是按丫鬟们各自的喜好安排的。不过今年却比往年多了一件披风，小丫鬟们的披风是粉蓝色的，贴身伺候的丫鬟们则是蓝色的。</p>
今年沈双玉的衣裙也要比往年多，因为她还多了黄娘子亲手缝制的两套衣裳——她画的花样，被缝制在了衣服上。沈双玉尤其满意的，是斗篷后面用粉色丝线缝出来的六出的猫爪。</p>
粉嫩嫩的颜色跟六出的爪子一模一样，又跃在了月白色的斗篷上，既是独一无二的，有几分俏皮又不失礼。</p>
如今送来的衣裳正好届时进京能穿。</p>
腊月二十八。</p>
沈双玉吃过了早饭，就到了寝屋，自己亲自动手整理书架上的文书和信纸等物。</p>
喻如奉了姜茶上来，沈双玉看也没看她，说道：“你去将禄雪，还有田家两个小姑娘都叫进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p>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将一摞文书放在木箱子里。木箱共有两个，放在书桌上，她正分门别类地将文书收进箱子里。</p>
喻如一下子就想起了小姐跟宋氏说的话，小姐说要进京……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小心的将姜茶放在桌上，点点头，默默退出去。</p>
六出就站在书桌上，看到了桌上多出来的一碗茶，它就踩着猫步凑过去。鼻子动了动，闻到了味道，估计是好奇心上来了，脑袋往碗里探出。</p>
沈双玉抬眼看了六出一眼，正好是看到它尾巴停滞在空中凑近碗的时候，想着这家伙贪吃，想要笑，呛进了干燥的空气，本来喉咙就不舒服，这会子不由得咳嗽起来。</p>
六出的胡须上边沾了姜茶，警敏地寻着声音，歪着头望着她。一对眼睛正映着自己咳嗽的模样，沈双玉扶着木箱子的一边，还低低咳嗽着，一时无语。</p>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四个丫鬟也都进来了。</p>
行过礼，四人一字排开，齐刷刷地站在沈双玉的面前。</p>
沈双玉看看六出，手上按在箱子的一边上。眸光闪了闪，还是开门见山地说道：“过了年，我就要离开了，你们想跟着也好，想要留下来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意见，若是想要留下来，我也一定会为你们安置好去处，不会叫你们受了什么委屈的。”</p>
四个丫鬟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自从他们意识到出现在寝屋里的文书是杭州大事的时候，她们其实已经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p>
禄雪是她们几人中最为沉稳的一人了，却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迷茫和空洞。更别说其他人了。</p>
“禄雪和喻如，两人是从小就伺候我的且不论，你们两个小姑娘就得回去问问你们母亲了。”沈双玉兀自说道：“当初让你们两人到我玉瑾院来伺候，其实也是存了保护你们的心思。不过眼下，会对你们造成危险的人已经不在了，也就不需要这保护了。”</p>
田秀和田慧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田慧是妹妹，性子弱年纪小，她是拿不定主意的，姐妹二人还是田秀拿了主意：“回小姐的话，奴婢母亲，说是今儿个下午会送了账册来。奴婢想要伺候小姐，只是母亲……只是家中就只剩下母亲一人了，奴婢实在拿不定主意，求小姐恩准，让奴婢问了母亲……”</p>
到了年底，庄子铺子的人都会送来账册。</p>
“随你们吧。”沈双玉虚虚点头，说罢又转头看向禄雪和喻如，目光其实是落在禄雪身上的，“那你们两个人呢？是要跟着我，还想留在府里头？”</p>
二人的关系到了哪一步沈双玉其实并不清楚，总归是有关系就是来，不过她又知道如今两人之间是禄雪说了算。</p>
禄雪看看喻如，喻如亦是转头看着禄雪。两人相视着，默契地又同时转过头，望着书桌前的沈双玉。禄雪说道：“奴婢跟喻如二人只想跟着小姐。小姐去了哪里，奴婢们就跟着去哪里。”</p>
沈双玉似笑非笑地提醒道：“喻如，我先前跟母亲说的，此行危险并不是假的。”</p>
她跟宋氏说的时候，喻如就守在边上。她还以为这丫头会在宋氏离开后就问呢，没想到却是忍住了，直到现在还是自己先开口提起此事。</p>
不想喻如却是正色着说道：“小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如果此行危险的话，那奴婢们就更要跟着小姐了！小姐有危险，奴婢们难道要逃脱吗！”</p>
沈双玉笑意浓了，眼里却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深意。她看着喻如，一瞬间好似见到了贴身丫鬟卞涟，两人都是差不多的性子，而且卞涟也说过这类似的话。</p>
虽然前生不太幸运，信错了人，送了命，不过还是拥有了许多足够感动的东西。有祖母疼爱，有一群好友能够交心，还有死心塌地跟着她，一心为她着想的丫鬟们。</p>
沈双玉就看向了旁边的禄雪。</p>
禄雪说道：“奴婢要跟着小姐。”就这么一句，可语气却是很是坚定。</p>
沈双玉笑笑。</p>
喻如画风突变，问着：“小姐，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吗？去了京城，奴婢能去买吃的吗？奴婢自小在杭州，都还没有走出去过呢！去了京城，可要把哪里的点心都吃一遍。”</p>
沈双玉笑着了，房里的气氛就好了，四个丫鬟的脸上也带了笑意了。</p>
若是跟着去了京城，哪里会有不让她们吃的？</p>
这话也就是问来讨趣的。沈双玉故意说道：“你这丫头整日惦记着吃了，跟着去京城可不是要给你吃东西去的。”</p>
喻如吐舌头：“奴婢整日惦记，可就是只能偷偷吃。”</p>
禄雪好笑地看着喻如，满眼宠溺。</p>
田家两个小姑娘也都跟着笑了。</p>
沈双玉眉头轻蹙，问：“怎么要偷偷吃？”</p>
喻如转头偷偷看了禄雪一眼，小声地告状：“姐姐不让我吃！她嫌弃我吃太多了。”</p>
这一声“姐姐”让沈双玉哭笑不得。沈双玉奇怪地看着禄雪问：“为何？”</p>
禄雪脸颊微红，瞪了喻如一眼，解释道：“奴婢哪里是不让她吃？这小丫头一顿饭要吃三碗饭，闲时还要吃零嘴，奴婢可没嫌弃过她。只是她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大夫说不许吃甜食了，也不能吃太多了，是而奴婢这段时间才管着她。”</p>
喻如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是为了吃食做抗争，吐舌为自己辩解：“奴婢的风寒早就好了，怎么还要一直忌口？”</p>
两个丫鬟就低声争执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惹得田家两个小姑娘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颇为无奈。</p>
六出不明所以地在桌上转着圈圈，最后是冲着沈双玉叫唤了两声。</p>
沈双玉的手指冲着它勾了勾，它便凑过来了。</p>
今生也不赖。</p>
虽然远了祖母，可是知道祖母安好就放心了。而且在这杭州城里，她又多了一个祖父。同样拥有一心为了自己的丫鬟们，已经是足够了。而且……还有了母亲和哥哥，虽然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可也算是弥补了她未曾拥有的了。</p>
何其幸运能够再次跟方嘉策见面，命运又把二人缠绕在一起。能够重逢已是不易，既然是命运要二人连着，那就不断吧。不过是自己需要替他去应对京中的人而已，她又何惧？</p>
沈双玉故意勾着六出的下巴，指尖轻轻磨着，把六出磨得舒服得眯起眼睛来了，她问：“你这家伙也是畏冷，要跟我一起吗？”</p>
田慧凑趣说道：“小姐这是在问它吗？要问的话，就叫六出叫几声回答吧？”</p>
沈双玉觉得有理，便勾着六出的下巴，揉了揉它的脑袋：“六出要是想要跟着我，便叫一声，若是不想，便叫两声？”</p>
说罢，就松开了六出。</p>
四个小丫鬟看开宝似的看着六出。</p>
沈双玉收回了手，六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接着无声往前挪，前爪趴在了沈双玉虚虚靠在桌上的手上：“喵……”</p>
一声，便停了。</p>
沈双玉等着它继续叫，不想它已经扒住了自己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却是不再叫唤了。</p>
这可让四个丫鬟从一瞬的惊讶到了惊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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