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玉将温热的布帛贴到脸上的时候，舒适地眯起眼睛，洗过脸之后也清醒了些，不过眼前还是有些重影，眼前有些模糊，好像是压到眼睛了产生的不适，不过只要费劲盯紧了一个地方后，片刻就能够看清。</p>
因而沈双玉自己觉得奇怪，她睡觉一向老实，应该是不会压到眼睛，反而有可能是昨日忽然喝了太多的酒。倒也没太在意，洗漱后就要了早饭。</p>
王府厨房的大厨是御厨出身，在明王到了杭州之后，被爱子心切的皇后娘娘给点到杭州来了。</p>
也托了明王的福，沈双玉得了色香味俱全又精致丰盛的一顿早饭，摆了一桌子的菜肴点心叫她看着一愣。吃久了玉瑾院简单管饱的饭菜，再看京中的习惯丰盛早饭，她都忍不住愣了愣。</p>
御厨的手艺不错，又是记忆中的味道。沈双玉就多吃了些，比平日吃的要多。</p>
吃过早饭之后，想着已经是在王府了，沈双玉就没急着走，干脆留下处理完要做的事情后再走。只是拿起了文书，才发觉自己现在这个模样看不了文书，定睛看了半晌才看清楚一行字。</p>
纵是她不用眼睛也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可效率太低，就不如不做了。干脆放了文书，穿上大氅，拐出去看老爷子去了。</p>
老爷子被养在王府里，也有绝人探望的意思。谁要进王府都不容易，也没人敢在王府这儿撒野。当然更主要的是几乎没有外人知道老爷子此时究竟在何处，还道是在病营呢。</p>
院子四周围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地上被化开的雪弄得湿漉漉的。屋檐瓦砾都被雪覆盖了，看着一片雪白，叫人看着就生出寒意来。</p>
沈双玉来的时候，老爷子还在吃早饭。老爷子的待遇就没她那么好了，老爷子养身子不能吃杂的食物，早饭只是简单的几道菜。</p>
老爷子见到她出现颇为惊讶，拿着筷子滞在空中，惊讶地看着她，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这个时候怎么……怎么会在这儿？”</p>
房里烧着地龙，暖和得很，一进来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p>
沈双玉被这热气吹得面上红扑扑的，伸手解开了身上的大氅，随手递给身后的丫鬟，一边走进一边说道：“吃过早饭就过来了——现在也不早了。祖父身子如何了，可有好好吃药？”</p>
这会子已经是辰时末了。</p>
老爷子“哦”了一声，喃喃着一边说一边看着面前的菜：“好不少了，我肯定是有好好吃药的，担心做什么？”说着，筷子夹起菜来了，复而抬起头来：“也不对啊，你是从哪里来的？”</p>
“我待会可要问问丫鬟们。”沈双玉笑了笑，眼前的景象又有些重叠，她眯着眼睛，在老爷子的隔壁坐下，“从隔壁来的。”</p>
其实她不必问，她也已经是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了老爷子的情况了。</p>
老爷子咀嚼东西的速度缓了下来，一头雾水地皱眉：“从隔壁来的？你住在这隔壁？”</p>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是近身侍奉的丫鬟们没有明说，但从这儿的装潢、用具跟这儿奴才们的行为举止，他也知道这儿不会是什么寻常的地方。算一算遥城里能有这样奢华富丽的地方不过是几个大府邸，而有必要瞒着自己、不让自己知道确切地方的不过一个明王府。</p>
沈双玉“嗯”了一声，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你赶紧吃吧，待会粥凉了就不好吃了。”</p>
老爷子这会子哪里有心情喝粥，被沈双玉勾起了疑惑，沈双玉又是他的亲孙女，这个时候出现在王府，他肯定要问个清楚才行。不明不白的，怎么可以！他直勾勾地看着沈双玉，连筷子也放在桌上了。</p>
摆明了一副没有听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p>
沈双玉再怎么看不清楚也知道老爷子正盯着自己，好笑地微微叹气，干脆地解释道：“昨日王府设宴，宴请了各县丞和宁知州等人，昨夜在正厅吃了晚宴。”</p>
到了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是瞒不住了。他是沈家的老太爷，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老爷子来主持。而且，她没打算继续瞒着老爷子。</p>
老爷子听得有些茫然：“我知道昨日是在王府办了宴会，昨夜我也听得了些声音，可……王府宴会，与你何干？”</p>
同在前院，昨夜的宴席上的丝竹管弦之声自然也传到了他这边来。他也是昨夜才确认了，自己就是身在王府之中的事实。</p>
沈双玉重重地眨眼，眼皮好似重了许多。不过，她又露出得体的笑，反问道：“若是与我无干，祖父以为我为何会知道这件事？”</p>
一个模糊的影子已经在心头浮现了，老爷子将要抓着那个影子了，可心脏重重地跳动，都快要把他的思绪给跳散了。他嗫嚅着嘴，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p>
沈双玉似乎觉得让病中的老爷子想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了，很快就自己说了，声音有些低沉：“从明王离开杭州之时，孙女儿就暂理杭州事务至今。这么些日子，给祖父等县丞下命令的，其实是我。”</p>
老爷子觉得自己老了，居然连话都听不明白了。他呆呆地看着沈双玉，混沌的脑子好容易才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杭州管事？那先前顶替了王爷的人？”</p>
一开始，沈双玉的确只是顶上方嘉策的位置管杭州。只是后来方嘉策遇害的消息传开了，她这个背后之人也不得不走出来了。</p>
这“走出来”也包括跟何俊人、高鹏程这两个钦差使者见面。不，那次不算见面，双方隔了扇门，沈双玉虽然在，但那时是丁清的声音。</p>
“是我。”沈双玉轻轻点头。</p>
老爷子觉得自己要坐不稳了，眼眸转了又转，最终低头看着自己在微微颤抖的右手，他喃喃道：“你怎么……”</p>
自己孙女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从前的胆子又那么小，怎么能做了杭州的管事！甚至起初还是顶替明王的位置……她怎么能有这个胆子！</p>
沈双玉奇怪地“嗯”了声：“什么？”</p>
“你……”老爷子话都说不太利索了，又看向了沈双玉：“你怎么会来管杭州？谁叫你管的？你怎么有胆子，真就接了这个事儿了？王爷离开的时候，遥城的疫病正重着呢吧！你怎么敢的！”</p>
他也是急了。这会正在王府呢，谁叫沈双玉管的，还不是显而易见呢嘛！而且王爷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好几个月了，他不敢想象，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是自家孙女在管着杭州。而他这个做祖父的还被蒙在鼓里，今儿才知道！</p>
沈双玉想了想，避重就轻地说道：“王爷信任，才将杭州暂时托付。当时事出紧急，疫病又是严重的时候，孙女担心稍微有疏忽，疫病就传到别的县城去了。也是不忍杭州百姓受苦，我才壮着胆子接了这个事儿。”</p>
“那你就认为你接手暂理了杭州，杭州就好起来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哪怕是遥城的疫病又反复了，责任都不小！你觉得出事了你能负责吗！”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皱眉道。</p>
“孙女不才，把杭州管成了这个样子。”沈双玉顺着他的话低声道。喉咙有些痒痒的，她轻轻咳了咳。咳嗽似乎惹得自己眼前的景象又模糊了些，她皱眉，揉了揉眼睛。</p>
老爷子以为她在难受。方才还在气着，这会子态度便软下来了。平心而论，遥城被疫病荼毒能恢复过来，杭州也算太平，就已经是管事的人厉害有魄力了。</p>
“杭州什么样子且不论，遥城能够恢复过来已是不易。且不论其他，五姐儿已经很厉害了。”老爷子的声音放缓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对：“这种事情，五姐儿你怎么能瞒着我？你该是受王爷托付之日就该告诉我的。你怎能如今才告诉我？”</p>
沈双玉抿了抿嘴，道：“王爷当初离开杭州并不对外说，是得保密的事儿。真要说了，那可就是孙女的错了。况且，就算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p>
老爷子一顿，思索下来只剩下“也是”二字。可是他又想到了不妥之处：“王爷……王爷为何会让你管杭州的事情？要是王爷只是要隐瞒离开杭州的行程，那也只需要叫手下顶替就好，何须再拉上你！”</p>
沈双玉道：“王爷离开杭州时，恰好被我撞上了。为了封口，便只能拉我‘下水’了。祖父且看如今就知道了，我已经是跟王爷绑在一起的了。”她无奈地笑笑。</p>
眼前的景象出现了一点点的小光圈，眼眸一转，小光圈就跟着转，转得她头疼。</p>
老爷子欲言又止。</p>
他又想到了，明王离开杭州这件事情本身也没有多见不得人，可又是明王有意要遮掩……</p>
回京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离开杭州要隐瞒？明王麾下肯定不缺能人，为什么要让孙女管事？孙女一向谨小慎微，为什么会同意了管杭州的要求？</p>
更重要的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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