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策看着小孩取来一碗水，看他离着颇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一边看着路，一边看看碗里的水，好容易才将水送来。</p>
方嘉策看着手里的清水，清水倒映了自己狼狈的面孔——头发乱糟糟的，额头磕破了一块，又被脏东西给粘住了，右眼肿了一大块，淤青又红肿了，而左眼被割出了一道口子……</p>
“你能不能走路啊？”</p>
小孩看他在喝水，好奇地问道。</p>
方嘉策把清凉的喝水喝完，垂眸看看自己的腿，沉默片刻：“能走，不过应该不太利索。”</p>
明王殿下认为，没必要对这小孩隐瞒什么。</p>
男孩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哦”了一声，闭嘴了。</p>
方嘉策把碗递给了他，低声道了声“多谢”，随即问道：“方才你说，已经喂了我多日了？”</p>
男孩欢喜地把碗收回草筐，点点头，“对啊。”</p>
“几日了？”方嘉策小心地揉了揉眼睛，避开了双眼的伤。</p>
小孩儿提了提草筐，没将草筐往身后背，眉心一皱，自我疑惑道：“四五日，还是六七日了。五六日吧？”</p>
方嘉策心里头一紧。自己睡了那么多日？他喉咙发痒地咳了咳，“这儿，是什么地方？”</p>
“永卢山呀。”男孩脱口而出，他指了指方才他去打水离去的方向，“这儿是永卢山的山脚，我好几日之前，早上跟伙伴们来见树枝的时候，在山腰上就发现你了。”</p>
永卢山？</p>
方嘉策皱眉，背对着的山很高大。后头的山分成了好几种颜色，绿色，再往上上又绿又黄，再上边是黄色，再往上就是红色的枫叶……</p>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永卢山？他作为皇子，自然是熟知本国的地方的，可是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尤其是这座山这么高大，不该是没有名的。</p>
真是奇怪。</p>
方嘉策吸了吸鼻子，许是这小孩不明白，他换了个问法：“这儿是不是权肃州？”</p>
这会轮到小孩儿一脸茫然了，他皱起了两撇小眉，“什么？”</p>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p>
二人对视好一会，小孩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是从什么权肃州来的吗？”</p>
方嘉策正想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愣住了。他是从权肃山脉掉下来的，还是被瀑布直接冲走的。可是这话问得奇怪，他是从权肃州来的吗？从权肃州来的？那就是这个地方不是权肃州。</p>
怎么可能呢，从权肃山脉被瀑布冲下来的，能把自己给冲出权肃州？这实在是荒谬。</p>
“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随我回家吧？我姐姐不相信我救了人呢。”男孩笑道：“你慢慢走，我等你。”说罢，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家离得不远的。”</p>
方嘉策摸了摸膝盖的伤，“你家中除了你姐姐，还有何人？”</p>
男孩伸出一只手：“我爷爷、爹爹、我娘亲，还有我弟弟。”每说一个，他就伸出一只手指。</p>
方嘉策嚅了嚅嘴，然后摸了摸自己身上。还以为自己被冲到此处，身上的东西一定都被冲走了，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上还有价值不菲的几样东西。</p>
跟这个小孩大概是说不清楚了，到他家中倒也是可以。他要翻东西时候碰了碰胸口，大抵是胸口有伤，一碰就疼得厉害。他放轻了呼吸，忙不迭地平复身体。</p>
“走不走嘛！”男孩催促道。他已经将草筐背到身上了，往东边一看，天都已经亮了，阳光都已经洒出来了。</p>
方嘉策左手轻轻按在地上，左手有伤，他没敢按大力。只能撑着右手，想要翻起来，却不甚容易。</p>
男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去，皱着眉头就急了：“我不管！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我说了，你就得跟我一同去。”</p>
方嘉策摆摆手，“去！”</p>
只是如今这副面孔怎能见人？偏偏这会子要起来自己走动都难，只能请了男孩帮忙。</p>
幸好是离得不远，方嘉策走得觉得自己都要断气了，终于是见到了河流。清澈的河水。</p>
方嘉策小心坐在地上，洗净了双手，又掬了一捧清水泼到脸上。这可差点没把他给疼死，面目狰狞无声**了。水滴顺着他的脸滴落在地，没入了他脚下的草地里。</p>
“你好脏啊。”男孩蹲在一旁嫌弃道。</p>
方嘉策小心地捧着水清洗，装作没有看到小孩嫌弃的表情，还若无其事地继续洗——滴落在地上的水都变了颜色也无怪小孩这么直接的嫌弃了。可是这小孩直白地说了，令他不满地瞪眼。想他好歹是一介王爷。</p>
小孩挥挥手，催促：“你快点！就你这个样子，回去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呢！”</p>
方嘉策只能咽回去了还没说出口的话，默默继续清洗。</p>
看得方嘉策清洗罢，小孩直勾勾地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夸赞：“没想到，你脏兮兮的，洗出来这么好看！嗯……你比我爹爹还好看！”</p>
方嘉策用手背擦了水珠，甩手回来了。</p>
接着，方嘉策便随着男孩前去他的家中。小孩口中所谓的永卢山，他们正处于山脚的地方。</p>
要回去，就要度过并非很宽的河流。二人慢慢挪动，好容易是挪到了小桥边，方嘉策拖着腿过了桥。</p>
二人走一会歇一会，又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二人才见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男孩轻车熟路地引着方嘉策往前走，进了村庄，就在里头见到了和男孩差不多年纪的孩子。</p>
路上见到了庄稼，秋来已经收稻了。还有菜地，绿油油的一片。</p>
方嘉策才意识到，小孩说的伙伴指的应该就是这种年龄相仿的玩伴了。</p>
有小孩在外头做游戏，看着小孩带了方嘉策进来，就或是凑过来又或是起哄着。男孩也不轻不重地回话，他们开玩笑，男孩也回以几句言语。不过方嘉策听着，他们也只是小孩子，开的玩笑无伤大雅，自然不是京中朝廷中人那样的唇枪舌战。</p>
也有小孩对他实在好奇，伸出小短手来戳他的有，想要摸摸他身上的黑衣的也有。不过男孩这时候就会板着个脸，强调他是个病人。</p>
而他实在是与这个宁静的小村庄格格不入，见到他的人无不侧目。</p>
方嘉策拖着伤体走得不快，一步一步还得男孩时不时帮忙才行。</p>
有男子妇女在路上的，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打量了一番，而后一个箭步上来，将身边的男孩给拉开了些。</p>
大人们的神色从看他的戒备，变成了担忧，他们劝诫着男孩。大抵是认为他实在是危险的、不确定的存在，所以劝着男孩不要理会自己，不该把自己带进村子的。</p>
男孩拍着胸脯说，自己不过是上天送到这里来休养病人。明明他什么事情也没做，就让一个男孩莫名其妙地信了自己。</p>
方嘉策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放缓了呼吸，兀自平复扯动一身伤口带来的躁动。太疼了，一寸寸血肉都在叫嚣着。</p>
男孩坚持，又莫名地坚持他是个好人。那个姿态，方嘉策看进眼里，心头暖和，难得在身子叫嚣着疼痛的时候还能扯了嘴角露出笑容。</p>
长得好看也是有好处的，这么个俊美的少儿郎。有些妇人正想再劝劝男孩，看着靠在树上的人，意识到他不过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儿郎，防备骤降。</p>
好容易等得人都散开，男孩扶着方嘉策往前走，解释道：“村中没有外人，叔叔婶子们都担心我。你是我救的，我会保护你的。”</p>
方嘉策对小孩儿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到不解。</p>
毕竟倘若被冲到这里来的，是追杀自己的哪怕其中一个刺客，而小孩也这样无端信任，岂不是引狼入室？</p>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就没说出来了。</p>
腿上的筋脉是伤到了，走了这么久，腿上筋脉火辣辣的疼痛。</p>
“要到了吗？”</p>
小孩儿看他脸上挂着许多汗水，小脸皱了皱，“很疼吗？快到了，你再忍忍。回去叫我爷爷给你看病，我爷爷可厉害了。”</p>
方嘉策感觉鼻尖划过汗水，那汗水自伤口而下，伤口也火辣辣的。</p>
男孩在一家比其他地方稍微大一点的房子，房子的黑色大门闭着。他引了方嘉策停在门口，然后就轻车熟路地推了门，背着草筐踏进去了。</p>
“进来呀。”男孩催促。</p>
方嘉策抬脚跨过门槛，动作迟缓。</p>
“真是的。”小孩嘟囔一句，背着草筐回头扶着他。</p>
方嘉策却猛地抬眼，有人从里头出来了。</p>
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手上拿着一块手帕，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从房里出来，叫道：“大山，你怎么今儿去了这么久？！”</p>
小孩儿闻声定住，讪讪地笑了，“嘿嘿……”</p>
女子看清了进来的人，也定住了，盯着方嘉策看：“这是什么人！”</p>
被叫做“大山”的小孩儿立即兴奋了，“姐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救的人哩！是真的，我可没骗你。”</p>
方嘉策站着没动，腿因为走太久而轻颤，他抿着嘴也看着女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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