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江亦言和陆雪琪终于进入七里桐地界,落在了山门外。
此处是一道极其狭窄的山谷,两岸岩壁陡峭,似刀锋剑刃险峻异常,望去只露出一线天光,狭窄的山道弯弯曲曲,两侧坚硬的石壁之上,不时有突兀的岩石刺出,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去,把脑门划出个口子,石壁周围许多地方还有水珠不断滴下,最多的地方还汇聚成一个小小水潭。石壁上下,阴暗地方,还生了不少青绿石苔,让空气瀰漫着一股微带湿润清冷的味道。
江亦言和陆雪琪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拐出了这条不知有多少岁月年头的山道,重见到天日。
刚从阴暗的山道中走出来,阳光照下,江亦言和陆雪琪都不禁微微眯眼,以手遮目,天空射下的光线,彷彿还带着美丽的圆环光晕一般,照在他们的身上。
片刻之后,待眼睛适应过来,远处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渐渐传到。
陆雪琪站在江亦言前侧,江亦言牵住她的手,二人向前望去,只见眼前霍然开朗,在这一片群山环绕之中,却有一片肥沃平坦而开阔的土地,出现在面前。
一栋栋一座座带着浓郁苗人风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紧密相连。还有一道清澈小溪流,发源于前方深山,从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过。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两岸。
此处和拾归谷大不同,虽则都是小道皆通,但土地、小河皆是怡人而居,远远看去,小河上建起了三座桥,一座木桥,一座大石桥,一座小石桥,三者皆不同,实在是有些怪异。
陆雪琪心下奇异,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看向江亦言,却见对方面色忽然凝重了些,转头对她说道:“师姐,苗族地界不同于中原,我们要小心些。”
“嗯。”
二人向前走去,人群渐多,也越发热闹。四周大多数都是苗人土语,陆雪琪听在耳中只觉得叽哩呱啦,半天也听不明白一个字,就是江亦言这个穿越来的也只能听懂一两字,交流肯定不行的,两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苗族房屋也多为木制,屋角正门及边缘墙壁上都挂着狰狞动物骨骼,最常见的不是普通动物,而是些狰狞异兽,想来这是苗人风俗,以此彰显苗族人的勇敢无畏,道路两旁皆有小摊小贩,售卖些野兽皮毛和生肉,再走些就能看见玉石玉器等,想来是外来人带入的。
江亦言叹了一口气,道:“苗族世居之地果然热闹,拾归谷地处贫瘠,不及其十分之一。”言语间多有惋惜不平之意。
陆雪琪点了点头,也道:“此处虽也是深山之中,但野兽资源颇多,苗族人自足自给,且与外界通商,也不缺少玉石器物,拾归谷的确不能比。”
江亦言紧了紧她的手,“师姐,我们走吧。”
“嗯。”
两人继续超前走去,一路之上所见苗人皆对两人投来或疑惑、或惊艳的眼神,更多的是落在陆雪琪身上。
江亦言皱了皱眉,她走在前面悄悄挡住那些人的目光,面带不悦,这些人真是没礼貌,江亦言一个个盯了回去,苗人男子皆唏嘘一声,扬臂高呼起来。
没一会儿,那些有家室的苗人男子皆被自家女人领了回去,剩下那些单身男子盯着两人不放。
陆雪琪的脸色忽地冷了下去,她一声冷哼,一道眼光过去,似寒刃般带着冰刺,那些人纷纷别过眼,叽里呱啦地互相谈论着什么,再也不敢看过来。
江亦言摸了摸鼻子,还是师姐厉害。
陆雪琪转头看向江亦言,问道:“你说的那大巫师在何处?”
江亦言示意她朝远处看去,只见她们站在的这条路前方远处,有一个祭坛,极为显眼,陆雪琪心下明了,便带着她朝前走去。
陆雪琪仍是一身白衣清冷如仙,身穿青色长裙的江亦言身姿纤细,两人相携而去,那些苗族男子个个发出惋叹之声,却又觉得这两人背影十分相得。
又走了半柱香时间,两人停在祭坛下,非是两人不想往前,而是祭坛守卫拦住了两人。守卫山脚的苗人士兵着实不少,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十来个精壮男子,或远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警戒着。
此时拦住他们二人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两个苗人男子,他们身上穿着苗人普通服装,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坚韧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着长柄尖枪,看来这就是苗人战士和普通苗人的区别了。
那两个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江亦言和陆雪琪几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多看向后者那精致绝美的脸庞上,然后大声道:“叽哩叽哩胡噜噜,呱啦呱啦噜噜胡……”
江亦言和陆雪琪对视一眼,后者面色一般清冷,看不出什么变化,陆雪琪一向如此,反倒是江亦言不急不躁,端立于那里,眉头都没皱一个。
没过一会儿,已经有不少苗人围了过来,男女都有,多年来七里桐虽与外界通商,但从没有人敢如此大胆站在祭坛面前,而且看起来像是要上去。
人群里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挤了出来,高声“嘿”了一句,“喂,你们两个是来干什么的?”
江亦言和陆雪琪回头看去,只见那男子与周围苗族人穿着不同,一声素衣,看起来倒像是外族人士,面庞白净,说着一口中原话。
周围苗族皆让开来,纷纷叽里呱啦地和那白净男子说话,那男子叽里呱啦地回了去,大概就是问他是不是识得这两人,那男子回道:不认识,只是看起来像中原人士,也许他能搭上话。
这白净男子在苗族中甚为突兀,却又相得益彰,看来是在苗族待了不少时间。
江亦言眼角一跳,略带惊讶道:“你是中原人?”
那白净男子甩了甩衣袍,笑道:“正是,不知两位到此所为何事?”
陆雪琪眉间微皱,这人目光明净,见到她两人并无异样,也无垂涎之色,她再看向江亦言,这人也是一样,看来应该是江亦言早就安插好的人。
江亦言笑了一下,道:“我们二人想上去拜见大巫师,不知可否为我二人通译一番?”
那男子点了点头,道:“没问题!”
“那就多谢了!”江亦言拱手道谢。
陆雪琪复拉住她的手,朝那人点了点头。
那男子推辞道:“在下柳巷,两位姑娘不必多礼。”说完他就踏上前与祭坛的两个守卫攀谈起来,叽里呱啦一阵,看模样柳巷和这些苗族人极为熟悉,有他做通译,江亦言和陆雪琪能省不少事。
那两个守卫狐疑地看了江亦言和陆雪琪一眼,对柳巷叽里呱啦了一句。
柳巷转过头对江亦言道:“他们问你去找大巫师干什么?”
“有旧事需向大巫师一问。”江亦言含笑轻声道,右脸的酒窝浅浅,看上去十分好看。
柳巷状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转头又对那两名守卫叽里呱啦起来,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说的什么,也就只有这些苗族人能听懂了,他这番话一出,其余苗族人俱恍然大悟,纷纷“哦”了一声,然后又互相叽里呱啦起来。
陆雪琪疑惑地看了四周一眼,这人不会乱来吧?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其实柳巷只是换了一种说法,说这位白衣姑娘脸色不好,是因为身上有疾,需找大巫师瞧瞧,旁边这位身穿青衣的姑娘是她的妹妹,特意带姐姐来治病的。
那两名守卫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转身欲朝祭坛上走去。
江亦言拉住柳巷,“稍待!”
柳巷转头疑惑地看向她,却见江亦言从怀里拿出一物,递给柳巷,道:“苗族规矩严谨,我怕就此那大巫师不会相见,请帮我转呈此物,也许会有机会。”
柳巷看着她手上的帛书,狐疑地点了点头,“好。”他接过来交给那个守卫,用苗语说这帛书上写着白衣姑娘的具体病症,希望能转交给大巫师。
那守卫将帛书上下翻看许久,上面的字又不认得,这帛书似也只是普通的帛书而已,便也应下了。
那名守卫走后,江亦言便向柳巷道:“多谢相助。”
柳巷拱了拱手,目光微闪,“客气。”
陆雪琪扯了扯她的手,目光微凉,“亦言,你不是和我说没法子吗?”
江亦言小声道:“师姐,这也算不得法子,那大巫师还不一定能见我们呢。”说完她朝陆雪琪粲然一笑,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只引来陆雪琪一个瞪眼,江亦言摇了摇陆雪琪的手,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陆雪琪又瞪她一眼,江亦言这才消停了些,只看着陆雪琪眼底眷恋不散。
这两人恍然不知柳巷说了什么,柳巷背脊微凉,希望神使知道后不要怪罪他才是,他又没说神使有病是吧,说的是另一位,神使总不能因此迁怒于他。
不得不说,柳巷在苗族待了太久,孤陋寡闻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周围的苗人都看着两人,并未散去,那些苗族男子眼中皆有叹惋,这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生病了呢?也不知生的是什么病,需要大巫师救治,如果大巫师愿意见她们,那必定能治好。她这妹妹也是有心,竟能找到大巫师这里来。
正当众人猜测纷纷时,那名守卫从远处祭坛上走了下来,但并不是一人,他跟在一名看上去大概有五十出头的老者后面,见那老者走下,周围躁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那老者走到江亦言和陆雪琪面前,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陆雪琪微微皱眉,这老者看去十分健硕,两鬓虽已生出些许白发,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是寻常苗人,但看周围苗人的反应,应是长老一类的人物。
这边柳巷凑过来,在二人身边低声说道:“这是苗族的族长,他懂中原话,有什么事直接和他说也可。”
江亦言点了点头,在老者打量的目光下上前一步,拱手正欲言,那老者却是当先抬手拦住江亦言的话头,皱着眉头将二人再次打量了一眼,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道:“你们二人随我来吧。”
旋即便转身朝祭坛上走去,眉头一直紧锁,不知是因为什么困扰。
江亦言和陆雪琪对视一眼,然后跟了上去。
这短短的一段路很快便到了尽头,老者引二人进入祭坛,从始至终未发一语,一进祭坛,一种幽暗阴森的感觉扑面而来,两侧石壁上隐约有红色出现,间或有些许猛兽的头骨堆在石壁角落,用作装饰,还有些吓人。
陆雪琪不自在地动了动和江亦言牵在一处的手,不知怎么的,这里的气息让她有些不安,江亦言转头看向陆雪琪,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师姐,怎么了?”
陆雪琪摇了摇头,兴许只是她感觉错了。
江亦言眼中掠过一抹疑惑,但前有外人在,也不好多问,只暗自握紧陆雪琪的手。
老者将二人引至一间石室外,石室里隐约可见一佝偻背影坐在火堆前,火影绰绰,竟也没将祭坛中的阴冷气息冲淡几分。
江亦言疑惑地看向老者,那老者朝里面的人恭敬地揖手作礼,“大巫师,我把人带来了。”
坐在火堆前的人身子动了动,用苍老又沙哑的声音说道:“图麻骨,幸苦你了,你先下去吧。”
图麻骨闻言告退。
江亦言和陆雪琪对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那老者才缓缓说道:“两位,请过来吧。”
两人依言走过去,在距离大巫师几步远处停下,那大巫师缓缓转过身来,抬起一张沧桑而深刻的脸,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人,“两位,请坐。”
江亦言和陆雪琪依言坐下。
大巫师手中拿着江亦言的帛书,瘦弱干枯的手指轻轻拂过,然后将帛书摊放在面前,问道:“这帛书可是二位的?”
“正是。”
“那不知这所书之事,二位是从何得知?”大巫师目光幽幽,枯瘦的面庞在火光影耀下似带着几分阴沉诡谲之色,这帛书质地较新,显然不是古物,更像是近期有人书于其上,大巫师干枯的手掌将帛书推向二人,室中温度骤然冷了几分,只是不知江亦言的帛书上到底写的什么。
这帛书江亦言已经事先给陆雪琪看过了,上面所书正是千年前巫族旧事,此事极为隐秘,只有南疆五族内的人知晓,寻常外人是没有途径了解到此等辛密的,江亦言相信只要她写上这份帛书,大巫师就一定会见她。
江亦言没看那帛书,浅笑道:“前辈不必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知晓这些的,此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前辈帮忙。”
大巫师目光渐沉,如今南疆各个小族皆已忘了往事,只在权利、物欲的争夺间越走越远,大巫师深信五族之中除了他,再没有人敢、再没有人会将千万年前的传承记于心中,此时若有外族人掺上一脚,时局必乱。
老者的目光在江亦言和陆雪琪身上徘徊片刻,道:“两位姑娘身体康健,并无病痛存在,老朽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无妨,治病不过是借口罢了,想必前辈也清楚,”江亦言尽量表现得无害些,她沉吟半晌,接着道:“晚辈听说苗族、黎族、壮族、土族、高山族五族中三族圣器皆以为人所窃,只有苗族和黎族的圣器还掌握在前辈手中,不知前辈可知此事的严重性?”
大巫师的脸色一沉,竟连圣器的事也知道?他暗自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道:“我观二位并非凶恶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对苗族之事如此关心?我族并无圣器,两位弄错了吧?”
江亦言微微皱眉,看来这大巫师不相信她们,正欲言,陆雪琪却按住她的手,凝眸道:“前辈,我们没有恶意,兽神一旦出世,乃是天下浩劫,即便这样,前辈也不在乎吗?”
“亦言,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设法阻止兽神复活?”昨日江亦言和陆雪琪谈及兽神时,陆雪琪沉默很久后,问了一句。
江亦言并不意外陆雪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陆雪琪的心很大,大得可以装下苍生,江亦言也曾经想过,但不管是玲珑还是这个世界,都不让她这么做,“师姐,兽神复活是必然的,不管我知道多少细节,该发生的一样会发生,那为什么还要去阻止呢?”
“如果我们设法阻止,兽神还是一样活了过来,对世人来说一样是场劫难,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利用我已经知道的,将这场浩劫的损失降到最低呢?”
陆雪琪皱着的眉头微舒,“你的意思是?”
江亦言点了点头,道:“我和鸾衣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不管怎样,兽神的脚步最终会止于青云。”
大巫师闻言沉默了下去,他不禁抬头看向两人,虽都是女儿身,但隐隐透露出的正气和坚毅却并不输男儿,他的目光落在陆雪琪背负着的长形之物上,那看起来像是一把剑,大巫师暗自运气,细细感应下来竟发现似有一股凛冽之气从剑中散发出来,不似凡物。
天下法宝能有此等气息的,不超十数,且负剑女子如此年轻,大巫师心下微沉,他再次看向两人,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江亦言的修为深浅,且她的面相和气息,不似寻常,他目光微闪,看向江亦言,问道:“阁下可是魂魄不全?”
江亦言一愣,苗族大巫师善引魂之术,此事不假,但他也能看出自己魂魄不全吗?江亦言沉吟半晌,点头道:“晚辈体内的确少了一魂两魄。”
陆雪琪见大巫师眉头紧皱,面色古怪,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既然能看出她魂魄不全,可有什么法子找到她丢失的一魂两魄?”
大巫师看了陆雪琪一眼,复而看向江亦言,摇了摇头,道:“老朽虚活几百年,从未见过有人魂魄不全还能如这位姑娘般,思维缜密,条缕清晰,且气息浑厚,当真是奇哉怪也。”
陆雪琪还欲再问,却被江亦言按下,江亦言不在乎地笑笑,又道:“此事不牢前辈挂心,不知对于我们二人的提议,前辈觉得如何?“
大巫师瞧了江亦言一眼,情绪不甚分明,他迟疑着问道:“二位是想让我帮什么忙?“
江亦言从怀中摸出一块圆润小巧的玉石,放在身前石砖上,道:“前辈,过几日会有一名男子带着一名女子前来求前辈帮忙救一个人,相信以前辈的考量断不会拒绝,晚辈想让前辈帮的忙就是,在救治那个人的时候,将她的魂魄引入这块玉石中,然后交予那名男子。”
大巫师听完,神色变换,他看了一眼那玉石,问道:“他让我救的,莫不也是失魂之人?”
江亦言点了点头,“是,以前辈的能力,再加上这块玉石,解救那人并无问题。”
知道巫族旧事,了解巫族圣器,且不知何处打听到他会引魂之术,又是魂魄不全之人,且这玉石……大巫师拿起来,细细摩挲两下,并不是普通的玉石,倒与传说中一个种族的炼器十分相似,他将玉石放在手心,两手交握在身前,思考良久,终于是应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江亦言心头一动,语调诚恳,“前辈请说。”
大巫师看向她,目光灼灼,“待兽神复生之日,保我苗族上下安危。”
江亦言颔首,没有犹豫地答道:“好。”【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