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真“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扬到头顶,遮住了酷阳。
她边走,边用余光瞥了眼紧跟在自己身侧的小男孩,笑问道:“你就叫二娃?那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哥哥或姐姐。”
二娃正一手将没吃完的薯片小心塞进书袋子里,一手牵着虎儿继续往前走。
听了黎若真的话,他却是摇摇头:“二娃是小名,村里人才这么叫。”
“在学塾里,他们都叫我吴小全这个名字,我家也只有我一个孩子。”
黎若真有些惊讶:“一个?那他们怎么还叫你二娃?”
不应该是大娃?
这一问,二娃脸上登时就有些许不高兴了。
“二娃是娘亲叫的。”
他撅着嘴继续往下说,“娘亲说希望我是第二个出生的,所以才这么叫我。”
“为什么?”
“因为两个孩子不好养。娘亲说第一个生女孩儿好,家里还有钱,女孩儿长大了要嫁人,不能一直陪着她,所以要花钱好好养着。第二个才要生男孩儿,男孩儿不一样,一辈子都要待在她旁边,甩也甩不掉,家里要是没钱了,就穷养着算了。”
黎若真听罢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抿起唇,不声色望向了别处。
这边,二娃的话却还未说完。
“后来,娘亲先生了我,结果发现生孩子太疼了,所以又不想再生了,再然后觉着遗憾,便天天管我叫二娃。叫多了,村里人也就跟着一起叫。”
“噗嗤!”
黎若真终是没忍住,嘴角漏了风,肩头跟着一颤一颤的。
不得不说,二娃娘亲绝对是个思想超前的人,这些话就算搁到二十一世纪,也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这般朝代下,这样认识清晰的人可不多见,有机会的话,她倒是乐意结交认识下。
她再转过脸,二娃正满脸幽怨地盯着这边。
黎若真止住笑,轻咳几声,赶紧岔开了话题。
“这,这怎么还没到呢?你们村儿还挺大的。”
二娃没好气地回了句:“就在前头,出了村口就到了。”
她便没好意思再说话。
跟着二娃,黎若真三人径直出了五溪村,再沿正北方向一路向前,走
了约摸片刻钟,终于看到了大片的田地。
“诺,到了,我们村的地都在这儿。”二娃说道。
黎若真闻言踮起脚尖眺望了下。
这一大片都是田地,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
其中水稻种植居多,稻穗还是绿油油未成熟的模样,可也饱满得压弯了稻秆的腰,不意外的话,今年应该还是个丰收年。
其次是小麦和黄豆,不同的是,黄豆还是绿莹莹一片,小麦却已近乎成熟了,金灿灿的麦秆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风一吹,更是犹如掀起了大片金色波浪。
麦田里还能看到三五个正弓着腰除草除虫的村民,炎炎夏日里,头戴草帽,脖颈间圈着条汗巾,虽累得满头大汗,却依旧掩不住他们面上的喜悦。
黎若真收拢折扇,走在前头,拨开垂向田岸挡着路的稻秆,领着身后两个孩童从田岸间穿过,偶尔引来不少村民的瞩目,隐约间,还能听见他们的低声细语,不外乎是对黎若真的惊讶。
说起来,她来这里也快足两日了,至今还没跟村民们打过招呼呢。
当然,除了这些常见的种植物,还有一些是她叫不上名字的。黎若真仔细瞧了眼后便离开了,没再作多停留。
直到连穿过四五亩地,她的脚步才蓦然停下。
方才给稻穗遮住了视野,她没看到,如今走近,却是傻眼了。
在大片的水稻小麦田地后,露在她面前的是大片的荒芜废地,杂草丛生,泥土硬梆梆的,一块一块错落着,好像随便抠下一块,就能砸晕个人。
她转过脸去问:“二娃,这些地是谁家的?怎么都荒废了?”
二娃正带着虎儿坐在田岸间,一人一口分享起薯片,闻声他立即爬起,牵着虎儿跑了过来。
一看便应道:“这是李姨家的地,她家男人去了昌都城谋事做,只有李姨和她儿子在家,忙不过来,就给荒废了。”
黎若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五溪村的年轻男子是不是都去了外地?”
“是啊,我爹也去了昌都城,在那儿给人拉货,过节的时候才能回家。”
那就难怪了。
五溪村虽偏离主要官道,地处较偏僻,但土地广阔,本应是个发展农业的好地儿,可惜村里主要劳力都
去了昌都城,只留下些老弱妇孺,平日里干些农活儿养活一家子已是不错,哪里还有余力照看好所有的田地。
于是大片田地被荒芜,五溪村也失了原本的优势,非但不能富裕起来,反而主要经济来源也变得越来越依靠昌都城务工,长此以往,情况会越来越严重,个人经济能力增长缓慢,村子整体经济说不定还会倒退,只会变得越来越穷。
黎若真微微勾起唇角,非但没觉得无奈,反而心里头还生了些许期待。
看来她算得没错,这村子确实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二娃!”
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分贝厉喝惊得黎若真一颤。
转过身去看,与他们相隔一亩地的对岸正杵着个妇人,头戴草帽,一身粗布麻衣沾满了泥土,显然是刚干完农活。
妇人一手叉腰,另只手抓着把锄头扛在肩头,粗眉上挑,圆瞪着眼,盯着这边,眼睛里似是随时能喷出火来。连黎若真都给吓愣住了,更何况虎儿,当即挣开二娃的手,抓着她的衣裙躲到了身后去。
“好你个小子!胆儿肥了啊,现在还敢逃课!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娘……啊啊!”
妇人说着就横穿田埂,气势汹汹往这边走,二娃吓得哪里还敢多待,攥好薯片袋子的口,就边大喊边直冲冲往回跑。
经过黎若真身侧,妇人抬眼就瞪了过来。
好凶!
黎若真抿起嘴,默默腾开折扇,心虚地遮住了脸。
幸好妇人没说什么,扛着锄头正锲而不舍地往前追。盛阳下,金黄地麦浪和绿莹莹地稻田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追逐驱赶着,引来田地里一阵哄笑。
松了口气后,黎若真摇起纸扇,望着这番场景,不由感叹了句:“谁看了不得称一句青春呢。”
黎若真继续牵着虎儿往前走。直至太阳偏西,虎儿也开始喊累了,她才收了心,抱起虎儿往回走。
这会儿,三娘也挖好了竹笋正往回赶,恰好就在村头碰见了。
三娘接抱过虎儿,惊讶问:“黎姑娘,你们这是?”
“我方才带虎儿去了趟地里。”黎若真揉了把酸疼的手臂,与三娘并排着往家里走,“三娘,你认识村里一户姓李的人家吗?听说她丈夫去了昌都城谋
事,只留下她和儿子在家。”
“李家娘子?知道啊,怎么了?”
“今晚你可否领我去见见她?我有些事想同她商量。”
三娘想也不想,爽快应下:“好!吃了夜饭咱就去。”
李家处在村子的正东方向,夜色落下后,黎若真和三娘就锁上门往那边走,不多时便到了。
五溪村里,除了三娘家和黎若真现住的院子,其他人家院前都是围了圈竹篱笆,李家也不例外。站在院外,三娘冲里边喊了声,很快,一个年轻壮硕的妇人闻声走出。
“三娘,你怎么来了?”妇人开了门后,看了眼三娘,视线又落到黎若真身上,“这是?”
“这是黎姑娘,我家的租客。”
黎若真朝李家娘子福了福身。
李良玉忙也像模像样应了下:“来,进去说话吧。”
同三娘家一样,李家院子也种了许多菜,长势很不错,井口前还趴着条大黄狗,正吐着舌头盯着过路人。
进了屋子,李良玉招呼二人坐下,各自给倒了碗凉茶后,就抱起床上的襁褓孩童坐到床沿上,听她们道明来意。
听罢,李良玉上下打量了番黎若真:“看着不像干农活儿的,真要买我家的地?”
黎若真笑着点头:“当真。从前我确实没做过农活,但既然决定留在五溪村,自然也要做些活儿谋生才好。”
“李家娘子,我今日看,您似是忙不过来,所以好几亩地都荒废了,不如将地卖给我,您也能得到些钱补贴家用。”
“谁说我要荒废了,日后我男人回家,还不照样要种回来。”李良玉说着,两只杏眸一转溜,想了会儿,又道,“也不是不可以卖给你,那得看你出多少钱了。”
黎若真与三娘相视一眼。
“自然不能让您亏了。这样,您先说个中意的价格如何?”
李良玉便思索了一通,伸出两根因干活而变得粗糙的手指头,先是比了个二。
后又做了个十的手势。
三娘猛地站起身:“二十两!李良玉,你抢钱呢?”
黎若真似是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展开纸扇摇了几下。这番淡定模样,更加让李良玉确信自己没叫错价了,甚至还隐隐遗憾没再多要点。
“黎姑娘,看你这身打扮,
也是个富贵人家,这点钱对你应该算不了什么吧。”
这是在说她看着太有钱了吗?
黎若真呵呵一笑,“李家娘子,据我所知,这附近的田地价格约摸也就七两左右吧?何况,您家的地还荒废了好几年,想重新开拓可得花不少劲儿。”
“怕是值不了二十两。”
想不到她竟还提前打听过,李良玉顿时有些心虚,可依旧不肯松半点口。
“你知道一亩地能种多少水稻吗?每年水稻又是什么价格?我不得把这些都算上。反正就是这个价格,你爱买不买。”
三娘在一旁没忍住,出声指责:“李良玉,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占人便宜?你家地都荒废几年了?我看你家男人也不会再种了。”
“三娘,这是黎姑娘和我家的事,你插什么嘴啊?”
“你!”
黎若真起身,拍了拍三娘肩膀,摇摇头。转而冲李良玉说道:“好,我知道了。”
李良玉大喜:“你要买了?买几亩?”
“您误会了。”
黎若真莞尔,“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您的价格了,不过,这事还得容我回去考虑下,三日后再回复您如何?”
“好,那您慢慢考虑。”李良玉欢喜起身,“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虽说黎若真只说要考虑,但她觉得这事多半就定了,方才她提价格,黎若真可是半点眉毛都没皱过。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就是做决定磨蹭了些。
李良玉欢欢喜喜送二人出了门,待人走后,抱起小儿哼起了曲儿来。
听着屋子里悠悠传出的歌声,黎若真微微眯起眼眸。
三娘边走边着急问:“黎姑娘,你当真要买?这李良玉分明是故意要讹你钱。”
“买?买什么?”
“买……买地啊。”
黎若真似是才恍然大悟:“哦,容我再考虑几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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