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浮力大小与浸入的物体的密度无关,浮力只与排开的那部分介质的密度与体积有关。”霍崇讲课的同时,左手上下颠着一块金属,右手同时颠着一块木头。
高庞等人坐在教室里面靠后的位置,盯着霍崇手里的东西。
霍崇接着讲道:“什么叫科学,什么叫做技术。区别就在这里。中国很早之前就拥有世界上最强的造船技术。然而只要一搞海禁,几十年没人造船,失去了造船业老师傅们的传承,造船技术就一落千丈。就我个人的看法,我们拥有的是造船技术,而不是一整与船舶有关的科学体系。浮力是一切造船的科学基础,流体力学则是船舶航行的科学基础。如果掌握了科学,即便是没有船舶下水,也未必会毁灭船舶建造的研发。你们觉得自己能明白么?”
在座的都是高级干部,不少人都学到了初中物理。霍崇却不太敢对这帮家伙们给予厚望,毕竟搞科研,初中水平的知识基础还是太弱。
在常见的沉默之中,韦伯举手了。霍崇让这位加入没多久的旧文人提问,韦伯站起来问道:“主公,我看你在讲义里头写的是液体,然而你在这上头说的是介质。这里头有什么不同?”
霍崇大喜。韦伯对文字的敏感度可真高,虽然到了临淄不过六天,却能凭借个人特点注意到霍崇故意搞出来的小细节。
让韦伯坐下,霍崇问其他人,“除了韦伯之外,有没有其他人看出这个问题?有的举手。”
只有两个人举手,其他人大多是茫然无知,少数眉头紧皱。霍崇这么讲当然是故意的,他就问众人,“我们被空气包围,空气也是介质。既然我们排开了介质,自然会产生相对的浮力。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
“难道我们可以借助这浮力漂浮起来?”孔不更大声答道。
台下一片哄笑,看来山东本地这帮人并没有建起科学的概念。至少听过科学这个名字,学习过科学是什么的解释,不等于大伙就对科学有认知,更不会直接把科学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霍崇不着急,而是利用已经讲述过的浮力公式,演算出制作一个载人孔明灯需要的浮力公式。
之后霍崇问道:“我们就算自己只有100斤重,为何要做一个能装在300斤物体的计算?大家有什么想法?”
高庞忍不住抢先答道:“都督,我以为因为要把人连到孔明灯上,需要很多装备。这300斤里头起码200斤是给装备准备的。”
说完,高庞听到周围响起一片叹息声,看来大伙听到这话之后就明白了。心中欢喜自豪,高庞没说下去。却听钱清答道:“先生,这200斤装备就是技术,计算这300斤负重的算法就是科学么?”
霍崇一拍桌子,“现阶段,这个回答我给你打满分。当然,这只是现阶段。”
钱清微微一笑,就不再说话。
霍崇也喜欢看自己的弟子能有引领作用,毕竟钱清要是当了齐王,她就必须有更令人追随的东西才行。拥有正确看待世界的能力就是令人追随的品质之一。
过犹不及,小小帮钱清一下就够了,霍崇继续问:“关于科学与技术的部分暂时到这里,诸位同志们觉得我接下来要提问的是什么,满分答案又会是什么?”
本以为这个空对空的问题会引发一番折腾,没想到孔不更立刻发言,“接下来是要用什么技术?如果提及技术,用什么技术才是最好的?”
霍崇赞道:“这就是个满分的回答。”
嘴上称赞孔不更,霍崇心里面对孔不更在逻辑上的天份非常讶异。这家伙能理解玄学与科学的不同,能分清天才的直觉对于逻辑的推动作用。并且本人还真有这样的直觉。真有意思。
本来霍崇给高层讲述造船,也不是为了教他们造船。此时目的达成,霍崇简单的领着这帮家伙们认识到造热气球飞上天空的理论与技术设计。
之后就以这个为核心,给他们安排了工作。以山东现有的实力,制作出一个载人热气球,并且飞行。
准备材料,制作设备,选拔人员。高层们都有经验,干的飞快。
四天后,一个丝绸热气球就做好了。唯一意外的是韦伯竟然要参与飞行,霍崇只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么高掉下来,非死即伤么?”
“知道。”
“为何还要去?”
“忍不住,就是想去。”
“会不会后悔?”霍崇在意的是这个。
“出了事再说。”韦伯爽快的答道。
霍崇不再多说,只是叮嘱道:“小心安全。”
搞飞行的忙活自己的事情,看飞行的更多。不仅是高层,中层也被叫来许多。警卫团的官兵们严密的把守各处,几千人亲眼目睹这次平地飞升的首次演出。
这时间当然不能浪费,各个班级的班长与学习委员都趁着空闲学习“科学、民主、平等、进步”是啥。尤其要讲述四个词指向的‘解放’是什么意思。
大伙听着课,都不时扭头去看热气球那边。为了省时间,两个并排的高架子立起,中间横梁上吊起热气球外头的网兜,将连在网兜上的热气球丝绸充气体一并吊起。
大型酒精喷灯呼呼的往热气球里面喷着热气,随着热气球的球体逐渐膨胀,听讲课的这帮中高级干部们坐不住了,都站起身转向三个热气球。
班长与学习委员吆喝几声也没用,最终只能任由大家一起看。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充气,人群中猛然爆发出惊叹来,“浮起来了,真的浮起来了!”
后排的人看不清楚,就往前排挤。队列立刻就开始混乱。作为总指挥的钱清皱着眉头喝道:“吹哨,集合!”
尖利的哨声响起,干部们大多都当过兵,没当过兵的也接受过队列训练。即便十分不情愿,还是在招呼下集合起来。
不多久,一众人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到了场地周围的观测区,按照不同班级坐下。如同小学生看科学报告般整齐做好。
霍崇也知道这帮人坐不住,对钱清比了个手势。钱清先把各班班长与纪律委员叫过来,下了命令之后,各班纪律委员们跑回各自班的阵列,允许不愿意坐下的人到板凳坐席区后面站着。但是不能跑去其他班的后面。
从远处看,阵列变化,霍崇觉得非常有意思。在同样的纪律下,就见女性们在中间靠前的座位上坐到一起交谈着。
一部分比较稳重的男性们坐在靠前的位置上,对呈现出起飞姿态的热气球指指点点,高谈阔论。
性子比较急的家伙们站在坐席后的空地上分成几波。还有些未必就是坐不下,只是规定抽烟不能坐着抽,老烟枪们聚集成一堆吞云吐雾。
组织部的众人沉默的看着人员来来往往,霍崇不知道组织部学习的课程培训的如何。如果他们学到了人类行为学导论的话,就该把这些表现记下来,对每个人的个性有相关的一些描述与记录。
热气球一起扶起一米多高,连在热气球框子与主吊索上的众多绳索有绷紧了。位于热气球两边的木架子开始向两侧缓缓倾斜,最终被平放到地面上。
筐子上的沙袋被一个个抛下,绳索也被逐渐放长。热气球缓慢却不停歇的向着空中升了上去。
下面所有人都站起身,亲眼见证着载人热气球向着空中逐渐升起。感叹与欢呼声此起彼伏,几千人的声音便是没有海啸般的激烈,也有松涛般的感觉。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啊!”霍崇身边的罗姑娘情不自禁的喊着,向前走去。
然而老婆此时拽着霍崇的手臂,霍崇只能反手拉住老婆,“在这里看也一样。”
被霍崇一拉,罗姑娘停下脚步,激动的转过头对霍崇说道:“前面看的更清楚。”
“那是错觉,想看的更清楚,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亲自坐热气球。那才能看清楚。”
罗姑娘惊喜的问道:“真的?”
霍崇点点头。罗姑娘却迟疑了,“以后再说。”
“好。以后再说。”霍崇应道。话音方落,高庞已经与龚宇等文人冲到霍崇面前,龚宇有些失态的喊道:“先生,这个能飞么?能飞出去么?”
霍崇觉得有意思。原本三十岁左右的龚宇身上总是有种说不出的阴狠感觉,此时见到热气球真能载人上天,龚宇满心欢喜,激动万分。映入霍崇眼帘的竟然是个‘中年聊发少年狂’的欢乐大男孩。
心中想试试看龚宇的反应,霍崇安排了词汇,“这是热气球,不是飞艇。现在技术手段不到,为了安全,不能飞行。”
“什么时候可以飞?”龚宇激动的追问道。
“技术达到,就可以飞。”霍崇尽量字斟句酌。
“现在不行么?”龚宇有些失望。
“人命很重要。若是为了积累技术,有时候得用人命冒险。现在没必要为了好看,就拿人命冒险。”
龚宇脸上的激动消散许多,看他的神色应该是开始思考了。
霍崇身边又冲过来一人,却是杨望富,“先生,先生,能飞出去看看么?”
半个小时之后,热气球平稳落地。好多人涌上去,立刻被警卫团的人员拦在安全线之外。
大伙又蹦又跳,欢呼雀跃。霍崇本想当天完成的教学泡汤了。
可朝三暮四的事情逃不掉,第二天该上的课一点都不能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提出浮力这个词用以描述这种自然规律,并不是我描述之后这种规律才存在。而是在我描述之前,这种规律已经存在了。大家不能把这个逻辑关系弄混。是先存在这种自然规律,我用浮力去描述。可不是我描述之后才出现了浮力。”
……科学是有明确的定义。如果提出的假说不能被证伪,这就不能叫做科学……
……科学研究的对象与提出者是谁无关,不能因为是我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提出,就是科学的。某些人提出就不科学……
……为什么科学是我们大汉政权的基础,因为科学能推动生产力,生产力提升我们的主观能动性,我们想做到的事情,必然是通过科学与技术进步实现,而不是坐在那里空想而实现……
……满清与士绅制度下为什么不讲科学,因为科学就是力量,科学面前人人平等,掌握科学的人本身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满清与士绅们决不能接受人人平等。他们天然就反平等,自然不能允许咱们劳动者们掌握科学。如果咱们有能力,自然不会接受满清与士绅坐在咱们劳动者头上予取予求,咱们劳动者变强大了,满清与士绅就得完蛋……
……不拜师,推行现代教育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我们不搞这一套,我们是要推行现代教育。……
……科学、民主、平等、进步,如果不是为了解放,而是为了让压迫者们有更大力量压迫劳动人民,那就证明杀恶鬼的勇士变了恶鬼,我们的革命失败了……
便是有平地飞天的强烈刺激,然而课程本身需要的是理解能力,试图理解本身就是艰难与痛苦的事情。课堂气氛还是变得有些沉闷。
课终于讲完,龚宇等人又来求见。看着这些人的表情,霍崇觉得他们有可能是来告辞的。
这时代的人智商都没问题,不少人甚至非常优秀。譬如高庞的老师陈铭泰,他看完霍崇整理食盐生产,对食盐生产与盐务管理进行讨论,很快就明白了霍崇决不可能接受旧时代的模式。
“几位是不是对去留已经有了想法?”霍崇问。
通过与陈铭泰的讨论,霍崇明白了陈铭泰认知中的管理与自己熟知的管理有着天壤之别。某种意义上陈铭泰甚至帮助霍崇抛弃掉幻想。智商很高不等于就能合作,更不代表能够成为同志。
陈铭泰搞明白了霍崇的管理模式,所以坚决不接受。想来陈铭泰不知道科学与民主到底是什么,然而霍崇通过在清代的生活明白了本该在21世纪明白的道理。
在传统的中国政治中,那么一小群统治阶级主导了整个国家的命运。什么科学与民主顶多是一个噱头,就如那个著名的‘与民争利’的词汇一样,纯粹是统治阶级玩弄的辞藻。
如果是真正的相信了科学与民主,就必须抛弃个人能够主导什么的想法。有人说,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霍崇很讨厌流氓无产者,宁肯用劳动人民是历史创造者的说法。
科学与民主的革命就是让广大劳动人民获得解放,从而推翻一切压迫他们的大山。不仅让劳动人民翻身做主人,更能够以这样规模的共同努力,把人类和这种生物解放出来。
推翻压迫者并不是最终的目的,把人类从自己身的限制中解放出来,或许才是未来人类解放的命运。
这种自身解放并非是无数欧美日本的文艺作品描述的那什么狗屁人类补全,或者是某些超人玩弄人类。非得说到那样霍崇注定看不到的未来,也会是中国的修仙。只要追求这条道路的人,都会获得整个人的升华。
……霍崇突然觉得自己想的太远了。然后就发现,不是自己想太远,而是面前的龚宇、曾静、孔不更、韦伯等人没说话。他们沉默着,看上去非常困惑与纠结。
霍崇把思绪拉回当下,“几位都是爽快的好汉,要走要留就没有个思路么?”
孔不更连连摆手,“主公,我等原本就没想走。被主公这么一问,觉得是主公想赶我们走。所以在想是哪里惹得主公不高兴。”
霍崇这才明白果然是‘人类的悲欢无法感受’,同样身为读书人,面前这四个与陈铭泰倒是完全不同。陈铭泰即便不会给满清陪葬,也没有要与霍崇合作的意思。
想到这里,霍崇突然生出疑问来。眼前这四个到底是为了理想还是为了获得前程而留下来的呢?
至少曾静还能大概确定,他对于均田地有理想。其他三位么,都是人才。对付地主绅士这些营营苟且之辈的人才。他们对于解放又有多少兴趣?或者是对于自己通过解放获得压迫别人的力量有多大兴趣呢?
孔不更上前一步,“主公,我们前来其实想拜师。主公的学问惊天动地,能为人不敢想。振聋发聩尤其令人佩服。这科学的手段简直与成仙成佛没什么分别。但是我等也知道若是拜师难免会被人误解。别人倒也罢了,若是被主公误解,绝非我等本意。所以才迟疑不决。还请主公莫怪。”
“你们想拜师,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我们不搞这一套,我们是要推行现代教育。就是所有人都得学,你学得不好,还不能当官呢。所以你们想错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必须好好学习。不学习就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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