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深蓦然望见公子怀,他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他想过很多次,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他的真面貌,但从来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也绝对猜不到,发现的人,会是公子怀。
他不知道公子怀什么时候来的,又听见了多少,但他清楚他和秦愈最后的那些话,他们一定听见了。
要不然,严云知不会笑得如此放肆。
他冷下了脸,思绪一时十分紊乱,他没看公子怀,只留给公子怀一个侧影,声音里能听出他的不悦,“两位公子难道不知,偷听墙角实乃小人所为?”
“仙君误会了。”公子怀几步走进了水榭内,他脚步迈得缓慢,衣袖间叮叮当当的响,是那七弦镯的声音。
他语气听着诚然,但苏见深仔细余光瞥见,他嘴角还挂着笑,那笑看着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他道:“我和云知,并非有意听两位说话。”
铃声在苏见深耳边回响,像是一遍遍的在昭示着,他隐瞒多年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他看着公子怀嘴角的笑,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好,他向来伶牙俐齿,诡言善辩,这一刻,竟成了半个哑巴。
公子怀的笑似乎有一种穿透力,便是不说话,这么笑一笑,便觉得要把人从头到尾看了个透似的。
好像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什么话也骗不了他似的。
“是啊仙君。”严云知赶忙解释道:“我和三表哥本想在外面等你,只是我的佩剑忘在这了,想着过来同你打声招呼拿,只是刚巧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严云知低头,笑了两声,大约也是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道:“听见你们说什么第一美男,我没忍住才笑了声,的确非有意偷听的,你瞧,我的剑还在那呢。”
他手指向石凳旁的剑,示意给苏见深看。
苏见深瞥了眼剑,想来他们所言非虚,便压了口气下去,最坏的结果他也能猜到,索性直言道:“你们偷听了多少?”
公子怀抱着剑,微微一笑道:“倒也没听见多少,不过也足够了。”
严云知略点头,歪了下脑袋,好奇道:“仙君,原来你之前的样子,
都是装的啊?”
苏见深心中“噔”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但他却悲哀的发现,严云知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装的,也没什么可反驳。
既然他们听到了,那苏见深这人前沉稳谨慎的模样,也已被他们看穿,再多说什么不过是掩耳盗铃,故作丑态了。
他瞥了眼公子怀,他抱剑的影子,落在了苏见深的脚边,影子在早春的光影里,被拉得又细又长。
他看见公子怀已经收敛了笑,忍不住想,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他道貌岸然表里不一呢?
他无法开口问,也不会开口问。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索性也没什么好接着装下去的必要了。
苏见深不是任人拿捏的,心中自有主意,此事既然一出,他心绪虽然紊乱,但首要做的事,便是要如何堵住这些人的嘴。
他故作无事的笑了笑,“既然你们都已经听见了,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苏见深一手轻轻搭在台子上,另一只手打着旋的捋着鬓发,显得满不在意的道:“本仙君呢,性情一向如此,你们若是想告诉旁人,便自去。”
这么说罢,便下意识的抬眼去看公子怀。
见他目光淡然,并不惊讶苏见深,这前后之间乍然的转变,一双眼也正看着苏见深,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苏见深这一招是以退为进,虽然严云知蠢得一副无可救药,但是公子怀,他相信绝对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自然也有几分了解聪明人,他相信以公子怀的脑子,很清楚,这件事便是说了出去,以苏见深的名声,恐怕也没多少人信,到时候无非是给自己多添事端。
他相信,这样的蠢事,公子怀不会做,也不会让他的表弟做。
苏见深的名号,公子怀其实早已听过,早些年坊间就一直有传闻,说坐忘宗里有个聪明仙君,颇有些神通。
府里的人也一度对此人有着盛赞,因着好奇,他去坐忘宗见过他一次。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清楚苏见深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他相谈不过是因公子望在此,不过是因他的待人之礼,如今突然被揭穿,并没有一丝意外。
公子怀心里虽不喜这个信口雌黄的宗门术士,但仍旧保持待人之礼,微微一笑:
“仙君与我都是同路人,大可不必担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就知道,这个公子怀是个聪明人。
苏见深何尝不想以真性情示人,只是他自有他的缘由,但想到同行之路他不必再如此装下去,苏见深心里头舒坦,道:“三公子果然聪明,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公子怀眼眉微抬,他眉眼间有一股冷色,纵使冲着苏见深微笑,也依旧无法散尽,他道:“那便多谢仙君的欢喜了。”
他和他之间,并没什么话好说,除了客套便是客套。
秦愈趁他自恋之际,一手拿画,一手拍了拍他的肩:“大仙,你喜不喜欢聪明人我没法过问,但是这位杜家小姐你喜不喜欢,我总是要过问一番,大师兄还等着我回话呢!”
苏见深瞄了一眼画,眉峰稍稍一抬道:“这个杜家小姐呢,的确是有些眼光,不过我向来一个人自在惯了,对娶妻之事没什么兴趣……”
说到此处,他手里的羽扇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公子怀,见他也瞄了眼画,苏见深一副好人模样,道:“当然了,要是三公子觉得杜家小姐率真可爱,我倒是不介意,做个成人之美。”
公子怀睨了他一眼,面容冷色道:“多谢仙君好意,但恐怕,我并非杜小姐良人。”
严云知笑了笑,插了句话,“仙君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三表哥他不喜欢……”
严云知说到这,忽然发觉后背有些凉嗖嗖的,一转眼,正看见公子怀盯着他看。
那目光,让他想起张厨娘成日别在腰间的那把锃亮的菜刀。
他冲着公子怀笑了笑,嘴角扯的弧度,多少能看得出来,他笑得有多牵强。
苏见深有些好奇问,“不喜欢什么?”
严云知接着牵强的笑了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女人”那两字,他愣是没敢说出口,可他又笨,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来,像个八哥似的,站在石桌旁,一直重复着不喜欢。
好在一旁的秦愈懒得听他再废话,开口问苏见深道:“行了别说了,你快说,我这回去该怎么糊弄你表舅?”
苏见深想着打发他表舅,便随口胡乱纠了个借口,和秦愈道:“你回去告诉我表舅,
我暂且无心娶妻,倘若他还要不顾脸面的闹下去,明日我便剃发出家。”
秦愈听他此话决绝,估摸着应能打发走那泼皮无赖了,他不再耽搁,收了画,道:“不多说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大师兄还等着我呢,各位告辞。”
送走了秦愈,连成便吩咐好小厮,在前头为公子怀一行人出行做好准备。
公子怀头一回出远门,又牵扯上这么一桩大事,公子望比头一回做爹还紧张,又叫了小厮连忙把苏见深和公子怀请到了正堂来。
他眼见着苏见深和公子怀进来,起身道:“本想再多送仙君,只是外面人多眼杂,倘若我出面,恐怕会惹人猜测,便只好在此相送了。”
“无妨。”苏见深笑了笑,拿捏好他一贯的宗师风范道:“二公子的心意见深明白。”
公子望让小厮叫人,归根结底是心里放不下公子怀,公子怀长这么大,一路上都有人相护。
小时候是爹娘,稍微大了点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再大点又有了叔父,跟着叔父修炼这些年。
虽吃了点苦长了点见识,可到底是有人护着的,如今这一去,就只剩他自己护着他自己了。
可又仔细一想,公子怀绝不是锦衣玉食的公子爷,他这个弟弟是什么样,最清楚不过,刀刺破了脖子都不会吭一声,他比谁都隐忍,也比谁都聪明,纵使这一路上没人相护,他也相信,他能护着自己。
“还有你。”公子望看向公子怀道:“这一路上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事不可逞能。”
他的眼神里的意味十分复杂,担忧,期盼,到底是同脉相连的人,无需多言,公子怀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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