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郑重地搁在了她手上。
掌心中,是只沉甸甸的怀表,拴在一条柔软的皮带上。
样式老旧,却很有低调的华丽感。银色的外壳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还有细小的珍珠与绿宝石镶嵌点缀。
夏南扣动表壳外的小小按钮,咔嚓一声,外壳开启,表盘露出。除此之外,她还看到表盖的里侧嵌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四人,看模样便知是一家。
“这是我至今唯一拥有的全家福。上面除了我,还有我的亲生父母与姐姐。这只表,也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饰物,是我父亲当年为庆祝结婚周年,特别订制送给她的。”
“很多年前那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故,如今留给我的,只剩这只怀表,还有我脸上的这道疤。”
他说着,轻轻抚摸自己的下巴。
“…也是…车祸吗?”
夏南问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曾说,他们是命运安排,注定相遇的家人。他们的遭遇竟然如此相像。
他点了点头。
“我也曾与你一样,难以忘怀往事。毕竟当时的我也与你不同,曾亲眼见证了惨剧的发生。午夜梦回,无数个晚上,我都会梦见紧紧抱住我的姐姐,满身是血,横在我身前的手臂已经折断,露出血肉与骨头…每一次,我都会惊醒,难再入眠。可是后来,我强迫自己去忘掉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一次次地看着这张照片…”
他的目光落向她手上的那只表。
“现在,可怕的梦境早已远离。而我每再想起姐姐,脑中只有她美丽的脸,跟照片中一样。”
“南南,叔叔对你说起这些,只想让你明白,每个人都有回忆,都有各种各样不愿回首的经历。拘泥往事不能自拔的人,只会作茧自缚,除了越来越深的痛苦,不会得到其它的东西。而人活着,必定需要努力向前走,这是唯一的选择,没有别的余地。”
“可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妈妈,每天都很想她,每天都很难过。那又要怎么办?”她专注地看着他沉暗的凤眸,难以想象他究竟独自辛苦忍耐了多久,才练就如今这样平静淡然。
他明明失去的比她还多,经历过比她还惨淡的凄凉。
“很简单,交给时间。它不停地走,你也会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远离此时此地,此种心情。”他托住她的手,食指按在表盘上随着秒针旋转,最终又点了点那张照片,“对于我们深爱并怀念的人,无须刻意忘记。而一份‘不忘’,已是足够珍重了。”
他将怀表挂到她的脖子上,“从今天起,它属于你。”
她诧异,又见他将桌上那只白盒子挪到自己跟前,“我们可以互相保管彼此的回忆,再互相支持努力地走下去。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夏南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半晌才说,“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妈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对我好。”
他默然许久,绽露清然笑意。
“嗯。你这样说,我也才领悟到…如果没有过往的积累与推进,叔叔也根本没有可能会认识你。”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鼻梁,带着怜惜,“谁会离开,谁又降临,叵测未知,无法预计。也许叔叔与你的相识,才是命运的真正用意。”
他轻缓悦耳的声音,说着夏南难以立刻参悟,却又觉很有道理的话。
沉寂无波的眸心,隐约闪烁着尘埃落定般的笃然。
而这样的顾匪,让夏南看痴了。
两人整装待发,顾匪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瞥了眼,没接通直接挂断。
夏南看到他眉间的褶皱,什么都没问。
刚下楼,门铃却又发出悦耳音乐。
打开门,顾老爷子正站在外面,拄着拐杖,独自一人。随行的车子远远地停在大门之外。
“你怎么不接电话?!”
见到顾匪,他首先抛出一句斥责,随即不请自入,径直走进来。
“有事吗,我们正要出门。”
顾匪沉默一下,淡淡回应。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说完想说的,我就会走。”
顾老爷子站在一楼,面色严肃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沙发后面那抹娇小的身影上时,不自禁地冷着脸眯了眯眼。
那束不善的目光,令夏南心一哆嗦,朝顾匪靠近了些。
“这些天,她一直跟你住在一起?”语气仍带着明显的责备,顾老爷子说罢,还表明态度般重重地顿了下拐杖。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顾匪的语调依旧淡然,可从脸色看,心情并不轻松。
“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或是想要故意激怒我。没想到你还真愿意自找麻烦。”
一声嗤笑,让夏南的心蓦然抽紧,而顾匪的眼神则明显降温三分。
“如果今天来这是为了让彼此的关系更加僵化,你成功了。若没别的事,可否请你离开了?”顾匪说着,抬手揽住夏南僵硬的肩膀。
“你大哥那边已经安排了最好的治疗团队,即便如此,仍不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现在公司事物繁杂,我的身体与精力也早已不适应重压。公司目前没人管理,无论如何我都不放心,所以我决定让你去。”
“哦?”顾匪一愣,随即挑眉,“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说过,并不放心把公司交给‘外人’,它怎样都是姓‘顾’的。”
“难道你不姓顾吗?!”顾老爷子低吼,又顿了顿那根结实的拐杖,“别净想着在言语上惹我生气,真有本事,做出一番事为让我看!而如果我也没记错,似乎也听过你说‘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狼子’这种话。不是念着我多年养你的恩情吗?不是心有感激吗?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我有我的事业要追求,对公司也没兴趣。”顾匪利落回绝,“你找别人吧,或者干脆祈祷劫后余生的大哥快点醒来。”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更不是询问你的意见。”顾老爷子很快冷静下来,面对一如往常不肯驯服的养子,眼中是种有备而来的气势,“过去十几年,你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没反对过,也无心理会。只是现在到了需要你时,你就必须给我收敛野心,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