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每天都给我弹曲子。”
“好!”
“母妃也给我染指甲,我好喜欢母妃的指甲呢。”
“好。”
……
可是,当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离开王都的马车上时,所有的诺言都成了风,消散在十年的空气里。
眼泪轻轻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的被褥间,濯湿了被褥,也灼伤了他的心。
“怎么了?”端木轩赶紧放下药碗,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小心地为她拭着眼泪。记忆中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一直在掉眼泪,他无奈地看着被浸湿的手指,思绪开始错乱。
纳兰钰轻轻抚着胸前的白玉兰,双唇紧抿着,看着他茫然的双眼,心中掠过一丝疼痛。她挪开他的手,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说:“你知道怎么喝药会相对比较不苦么?”
端木轩好奇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是药都苦,除非加糖,可是加了糖,药力必要减三分。”
纳兰钰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似乎已经不太热了,于是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把药喝下去,再递给端木轩一个空碗,嘴角还留着墨黑的药汁,她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让他一时惊诧不已。
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端木轩宠溺地看着她,伸手用指尖擦掉她嘴角的药汁,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想抱她入怀的感觉。究竟经历过如何的苦,她才能体会得这么深刻?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坐,两人相对坐着,留下一屋子的静默。
突然院子里涌起一阵吵杂声,还有许多细碎的脚步声。端木轩偏头细听,然后递给纳兰钰一块面纱,又拂落了纱帐,转身出去了。
“让开!”被几个人重重围着的阿志怒吼了一句。
众人见端木轩从房内走出,不禁问了一句:“公子?”
端木轩示意他们让开,于是四个仆从便松开双手,退到了一边。
“纳兰钰在里面?”阿志劈头盖脸地问道。
“是。”
“我要进去看她!”说罢,他便提步往前走,端木轩展开一手臂拦在他胸前,说:“不可以。”
“为什么?!”阿志退后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哥哥,这个一向都让着他的哥哥,今天却一反常态。
端木轩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似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看中她了?”阿志颓然一笑,是了,谁见过纳兰钰能不看中她?可是这样的二哥不像是他的二哥,他的二哥从来都冷静、高雅,一如清风一般。
“她是怀璇的。”阿志靠近他,虽然说出这句话让他自己也有几分心痛,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痴情的一个人,他做到了,所以我不与他争,二哥,我希望……”
“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只属于她自己。”端木轩缓缓放下手臂,打断他的话。
阿志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见端木轩似不再阻拦,他举步向前。
“怀府大火,怀氏夫妇死于火中,相信你已经知道了。钰儿为此昏迷了三天,可能你却不知道。如果你还想刺激她,那么你进去吧。”说罢,端木轩背过身去,看着深深的庭院,如果这一方院子,可以锁住一个人,却锁不住一颗心,那么再多的努力都是白搭的。
阿志怔了在那里,痴痴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有那么一点恼怒,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却始终没有再往前迈进一步。他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了院子的石桌上,指缝间渗出点点血丝来。
“怀璇受伤了,本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四天了,我们奔跑了四天一无所获,回到怀府却只看见一片破败景象,父母双亡,怀府没落,纳兰钰下落不明,我们以为,以为她也……”
端木轩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告诉他说:“你跟他说,纳兰钰在这里很安全,我会照顾好她的。”
“二哥!”他焦急地抬起头看着端木轩,“把纳兰钰还给他吧,没有了纳兰钰,他会死的!”
端木轩猛地放开搭在阿志肩上的手,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没有谁会因为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更何况是一个男人!况且,他现在拿什么来照顾她?!”
阿志被说得一愣,是的,从他知道纳兰钰开始,她就一直麻烦不断,什么血海深仇的,除了时时刻刻的危险可能毙了她的命,还会连累他人,现在怀府……
虽然怀璇口口声声强调怀府的事绝对不是纳兰钰连累的,可是他心里清楚着,如果纳兰钰从来没有来到这个家,他们的生活必定也会不一样。
可是,怀璇已经被他心中的爱蒙蔽了双眼,他看不清真相,分不清事实。现在,他重伤未愈,如果把纳兰钰带到他身边,或许给他的却是灭顶之灾……
“再说,钰儿中毒了,如果再找不到医治的办法,谁都不知道她能活多久。”许久之后,端木轩用一种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告诉阿志。
阿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二哥,以为他在讲什么天荒言谈,“你骗我的吧?呵呵,你一定是骗我的,那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住纳兰钰……”
端木轩紧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拉着阿志往远处走了几步,“你小声点,不能让她知道!”
“二哥!你让我怎么做?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最敬爱的二哥!我该怎么办?”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他不能算得上一个英雄,那么让人陶醉的纳兰钰就近在眼前,可是他说放弃就放弃了,然而怀璇与二哥,一个执着,一个坚韧,让他夹在中间无所适从。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破了这乌云密布的夜的寂静,端木轩独自坐在书房里。自阿志来院子里闹了一场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他面前摆着一堆小山似的医学法典,他已经翻了整整一个下午,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一本能够解释纳兰钰的症状。
他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望向窗外,昨日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小雨,今夜怕是要下一场大的。
对面的厢房里还点着灯,“还没睡么?”他喃喃自语道。
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他起身准备去关门,却发现慕容弼不知站在了廊檐下有多久了。
“先生?”他低呼一声。
慕容弼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黑沉沉的乌云,叹了一口气。端木轩迈出了房门走到他身旁,多少年来,先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从不曾怀疑他的忠心,但是怀府的事确实让他有些疑惑。
端木轩在衣袖里攥紧了那块他在怀府拾来的玉佩,欲语还休,“先生……”
“爱情有时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慕容弼似乎没有听见他叫他,自顾自地说着,“一个人顽强的生命力,需要一种寄托,如果走在一条路上发现越走越长,不如尝试一下另外一条路?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爱情?”端木轩兀自揣摩着慕容弼话里的意思,他想起了纳兰钰昏迷的时候,一曲先皇贵妃喜欢的曲子就能把她唤醒,那种感情世界里神奇的力量让他唏嘘不已。
“特别是对一个女子。如果你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那么她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慕容弼眼神炯炯地看着端木轩,他的眼睛里暗含着一些希翼的光,“当然,灵丹妙药还是需要的,这个,老夫也会帮你。”
“谢谢先生。”端木轩目送着他离去,心里徘徊着的依旧是他刚才简短的话语。他取出袖中藏着的玉佩,看了一看,心中的疑问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收好那玉佩,他踱到纳兰钰的门外,里面静悄悄的,正当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要离开的时候,一阵零落的琴音从房内传来。
然后是叮铃担忧的问候声:“小姐,你刚刚才好的身子,不要又累坏了。”
“我没事。”
那带着牡丹一样鲜艳欲滴颜色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然后一阵悠长的琴音便缭绕在整个房内,幽幽地传到院子里,和进那滴滴答答的雨声中。
端木轩驻足了一会,忍不住回到书房,取出他的玉箫站在廊檐下合着那琴音吹了起来。
刚开始箫声出来的时候,弹琴者有那么一会儿的恍惚,但不过顷刻间,又恢复正常,琴箫和鸣,混着滂沱的雨声轰隆的雷声,谱写着一曲悠长悠长的歌。
这其中的意味,也许只有演奏的人,能够读懂。
一曲毕,琴声戛然而止,纳兰钰披着叮铃为她准备的斗篷打开房门,正好看见对面的廊檐下,正痴痴看着她的端木轩。
他大步地迈进雨中,穿过雨帘来到她的廊檐下,眼里盈满的全是喜悦之色。
“公子……”纳兰钰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他可以兜一个圈从曲廊走过来,那就不必被雨淋着了,可是,他偏偏选择一条直线过来,淋着了雨,确实以最快的方式走到她身旁。
“你大病初愈,不宜吹风,进去吧。”端木轩为她理了理斗篷,整个身子挡在了风吹过来的方向。
纳兰钰羞红着脸低下头,往里间退了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让他进来。虽然从对面的廊檐走过来只一瞬间的功夫,可是毕竟大雨滂沱,他全身上下都是雨珠,纳兰钰递过去一方丝帕,示意他自己擦一擦。
“怎么还不休息?”端木轩接过她手中的丝帕,那是一张带着清香,绣着一朵墨兰的粉色丝帕,他迟疑了一下,只是把它收进了怀里,没有拿来擦水珠。
一旁的叮铃会意,赶紧给端木轩取来一张大的毯子,让他裹着身子,自己却静静地退了出去。
纳兰钰把这一切收入眼中,脸上的绯色更浓,手不自觉地摸着胸前的白玉兰玉坠,低着头说:“我睡不着。”
“呵呵,估计是前几天睡太多了的缘故,那……”端木轩用那毯子把身上的雨水擦了擦,然后随手放至一旁,说,“我陪陪你?”
纳兰钰微微颔首,两人坐在了琴台边。她看着他手中的玉箫赞叹道:“真是一把好萧。”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端木轩握着那把玉箫,特意看着纳兰钰。他知道,她必定是在想念先皇贵妃。
果然,纳兰钰一直把玩着胸前的白玉兰,思绪有一阵的飘忽,只一会儿,又被端木轩的问话带了回来:“你的玉坠很精致。”
“这是我母,母亲送给我的。”纳兰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句母妃差点说出了口,十年了,母妃,您可安好?
端木轩笑看着她,他虽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刻意不去戳穿,只等着她自己承认。他不希望她误以为他是因为她的身份,才接近的她。
“你母亲……”他用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全,只因为他本就知道了答案。
纳兰钰顿了一顿,咬了咬唇,眼泪似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没有留下来,“我们十年没有见了。”
“对不起。”端木轩有些懊恼,他有些后悔用这个方法来引诱纳兰钰透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话已经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在思念中回忆我的母亲。”纳兰钰安慰着他,却更像是安慰着她自己。
端木轩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在烛光的摇曳下是那么单薄,她的心灵是那么脆弱,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油然而生,那个想到如果救不了她,她就要从他生命力退出的念头深深地刺痛着他,让他梗塞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在睡梦中听到的曲子,是你吹的吧?”纳兰钰突然抬起眼来看着他,这里是端木爵府,面前的人是端木爵的二公子,那么,王都的事情,他必是清楚的吧?
他知道母妃的曲子,那么,他认识母妃吗?
端木轩马上意会到了纳兰钰的意思,他笑着说:“这是皇贵妃的曲子,已经流传了很多年呢。怎么,你也认识皇贵妃?”
纳兰钰没有料到他会问得那么快,一时语塞,她何止是认识,她本来就是她的女儿呀!可是,该承认么?
“端木轩,我可以相信你么?”她心里默念了一句,自始自终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不语,母妃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可以从对方的眼里看出真挚与欺骗。
母妃说,“如果某一天,我的孩儿看见哪一双眼睛能深深地吸引你,你就大胆地去爱吧!”
当时,她并不能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今天,她对上的是一双坚定有神的眼眸,黑得像两颗闪亮的玛瑙石,她不能不说喜欢。
“我……”可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犹豫了,这些年来被追杀与陷害的次数太多,她终于明白为何外公要她隐姓埋名,兰钰这个名字和身份,在外面带给她的,绝对不会是尊荣,甫启唇,她把话锋一转,说道:“皇贵妃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即便没有亲见,也有耳闻,何况我还与皇贵妃同姓,自然觉得多了几分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