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盏来到司徒南的主殿,正好碰见了毒姥。
毒姥永远都是一副脏兮兮阴森森的模样,她浊目里闪过凶光。
时盏懒得跟她见识,冷哼一声,跨过门槛。
两人素来不对付。
前几年,时盏发现毒姥抓了正道门派的一个小女修做药人,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弄得浑身血窟窿。她看不过眼,在司徒南跟前吹了吹枕头风,司徒南便让毒姥将人放了。那小女修活了命,毒姥却对时盏怀恨在心。
时盏一进殿,就看到司徒南坐在内殿的太师椅上看书。
“……”
看又看不懂,你装什么啊。
时盏正暗暗腹诽,就听司徒南冷声道:“回来了为何不先来见本座?”
时盏恭谨地站在他身侧,“有事耽搁。”
司徒南心里有气。
明明就是跑去见越北了,别以为他不知道!
碍于身份,他又发作不得。冷峻着一张脸,例行问时盏有关寻宝的事,时盏除了隐去了那句“要算账找司徒南”,其它都事无巨细的回答了。
司徒南越听越不是滋味。
他必须得承认,时盏的表现在他意料之外。十件炼器材料,稍一露头都是浮光界抢破头的宝物,极为难得。时盏却只花了八年时间,就找到了一半。第六件宝物,她如今也有了眉目,这样的速度,莫名让司徒南产生一种危机感。
至于危机感从何而来,他想不通。
头疾似乎又开始发作了,司徒南摆手,示意时盏给他吹笛。
时盏熟练地掏出竹笛吹奏,司徒南拧起剑眉,“怎么还是这支曲子?”
八年了,就不能学两首新的吗?
时盏将竹笛往他桌前一拍,头扭向窗外,“不听算了。”
司徒南沉声,“你这什么态度?”
还敢跟他甩脸子了!
时盏也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不情不愿将竹笛重新拿回手上,指腹清理着音孔,嘟嘟囔囔道:“属下连日奔波了这么久,栉风沐雨风尘仆仆,连打个坐都来不及。这一天天过得全是些刀口舔血的生活,哪有时间去跟乐修学曲子。”
司徒南一听她说“刀口舔血”,立刻想到前年她为夺琉光木,弄一身伤回来。
人都半死不活了还怕越北担心,回来不敢去找越北,而是直接跑来找他。
也幸亏时盏先来找他,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思及此,司徒南握住她手腕,将她拽入怀里,抱坐在腿上,音色还是冷冰冰的,“这次受伤没有?”
“没有。”
时盏生硬了一瞬,装作继续看竹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偷偷采他,司徒南愈发喜爱她,总喜欢占小便宜。往年他散功后,就一头扎去炼器室,可这两年却一定要尽兴才肯罢休。
司徒南不相信,探了会儿她的脉搏,“嗯”了声,道:“除了肋骨上的阳毒不好祛除,还算健康。”
时盏心底不禁埋怨,她这阳毒怎么来的,魔君大人你不清楚吗?
司徒南当然清楚。
他叹了口气,顺了顺时盏披散在耳侧的长发,说:“本座在林城子那儿抢了些丹药,明日散功,你会好受些。”
时盏嘟囔了一句:“又不能解毒.........”
司徒南亦是无奈,若能解,他何须年年入魔,饱受阳毒摧残。
时盏坐在他身上不自在,扭了扭腰,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别乱动。”
他哑了声调,时盏很熟悉他的变化,脸色微变,推开他手就要站起来。
哪知司徒南倏然蹙起眉峰,扶着左臂疼得“嗞”了声。
“魔君?”时盏嗅得一丝血腥气,她赶紧挽起司徒南宽大的玄色衣袖。
男子的手臂白皙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显出了一种力与美的和谐交融感。但此时那手臂上却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咬痕,隐隐散着黑气。
时盏愕然抬眸,“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司徒南受伤。
司徒南甩下衣袖遮掩伤势,老大不乐意的样子,“马虎了,被林城子养的畜生叨了一口。”
林城子的畜生……
不就是那只九阶灵兽金光雕?
其实司徒南还有一件事没告诉过时盏。
不知是因为先天功法还是出了别的岔子,只要离开隰海范围,功力就会大幅衰减,即便手握焚月图,他哪里都去不了。否则以他鼎盛实力,如何能被林城子的畜生啄伤。
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抢丹药,时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司徒南余光瞥她,她垂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上次越北不小心磕到了额头,她又给吹又给揉心疼跟什么似的,怎么轮到他连关心都没有一句?
司徒南没由来的又又又又生气了...........
他内心七窍生烟,神色冷肃,艴然道:“退下!”
司徒南喜怒无常,时盏只以为自己发现魔君受伤,打击了魔君的自尊心,不敢触他霉头,躬身答是。
她溜得飞快,司徒南一掌拍烂桌子,更气了。
时盏回到玄霜宫,越北正在将院子里的海螺按颜色大小摆放整齐。
“时时!”
他见到时盏永远都是满脸笑容。
时盏心情也好起来。
两人回到内殿,越北急不可耐地凑上前亲她,时盏躲了两下,顺势而然的被他压在榻上。
时盏回来的时间少,两人都格外珍惜独处的机会。
越北在她颈窝拱来啃去,时盏不禁咯咯笑,抵着他肩,“痒得很,别闹了。”
话虽如此,时盏倒也没有真推开他。
一来二去就动了情,衣裳裙子都不知被扔去何方。
她望着晃动的青帷绣飞鹤的帐顶,心道:快了,快了,等找齐十件东西,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时盏对越北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越北知道,他的时时一直都在背负着沉重的东西。
他希望时时开心。
哪怕是在他这里,他也希望她是最快乐的那一个。
时盏的确很快乐,只有和越北在一起,她才没有任何排斥。
良久,时盏轻轻舒了口气,抚了抚他凌乱的发。
对于未来,她早就规划好了。
等此间事了,再去手刃了林菀、沈枭。
她四处打听过两人下落,得知二人身边要么跟着瞿如要么就跟着南宫轩、林城子,至于该如何下手,还得好好筹谋。
相拥了片刻,越北突然想起什么,取出一支累丝玉兰步摇,献宝似的递给她:“时时,今天送的石像不作数,这个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玉兰步摇很精致,长长的流苏是一串铃兰状的小铃铛,晃一晃叮叮响。
时盏接过步摇笑了起来:“好看,我很喜欢。”
她枕在越北臂弯,忽然察觉不对,越北这个破脑瓜是想不到送她这些小玩意儿的。
她狐疑,“谁教你送这个的?”
越北应道:“宋据。”
他名字简单不绕口,越北一下就记住了。
时盏脑海里浮现白日里那个风尘困顿的男修,她心觉不妥。皱眉扳着越北的下巴,警告他:“你不准跟那个宋据一起玩!”
“为什么?”
越北不懂。
宋据说话风趣幽默,和他相处起来很开心,他和黛瑛都喜欢他。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时盏也不说上来为什么,她再次告诫越北,“记住了,这无念宫里的任何人,除了黛瑛,你都不准跟他们玩儿。”
越北闷闷“哦”了一声。
翌日。
月圆之夜。
时盏磨磨蹭蹭撕开结界,缓步踏入寝殿。
月色婆娑,寝殿里纱帐翻飞,影影幢幢。
入魔的司徒南从角落里蹿出,一把环住了时盏的腰,身上的血纹浮现,双目里一片鲜红。
时盏已不再像初次那样惶恐无措了,她尽量放软身体,捶了下司徒南如铁般紧箍的手背,“勒疼我了!”
司徒南僵硬地歪了歪脖颈,到底是放轻了手上动作。
每当这个时候,时盏运转《霜仙诀》,司徒南散功的时间就会缩短,而且也不担心被他发现。时盏忍着那冲破头顶的疼痛,故技重施,将阳毒封印在第六根肋骨上。
天长日久,她的那根肋骨几乎已经全侵蚀成了黑色。
时盏知道这样下去终会病入膏肓,可连司徒南都没有办法,她只能这样拖延着。
司徒南散功后立即清醒。
他将汗涔涔的时盏抱进怀里,手里拈来一粒蓝色的丹药。
时盏一惊,摁着他隐隐浮现血管的手背:“魔君?”
“这是林城子百年才炼出一颗的蓝田玉炼丸,虽然不能根治,但能暂缓阳毒发作的时间。”司徒南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时盏开始关照了,想到她以后会被阳毒折磨,心里总难安稳。他也想过换个圣女来承受他的阳毒,可看见那些燕瘦环肥的女人,哪儿哪儿都别扭。
又见她纤腰小露,他觉得扎眼,竟主动道:“待会儿把这身衣裳拿到炼器室,本座重新给你改严实些。”
这么白的肌肤,哪能被其他人看了去.........
时盏一喜,她早就嫌弃这身法宝太性感了,司徒南此话正中下怀。
刚要离开,司徒南忽然又叫住她,沉声吩咐:“赛息壤你不着急去找,本座已寻得昆仑墟的下落,你先取蹑空草。”
“这……”
时盏游移不定。
按照她的计划,最难寻的几样都排在后面,比如昆仑墟的蹑空草、伏羲玉、北麓游氏的传家宝紫阳珠、寂幻禅师的珑玉精铁。这些东西,以她目前实力要夺得十分棘手。
司徒南一摆手:“昆仑墟难觅,若不抓紧机会,又要苦等百年。”
时盏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昆仑墟游离五域之外,飘忽不定,要寻找它困难重重。
她复杂开口:“并非属下不愿,而是那昆仑墟乃昆仑老祖的地盘,我怕……”
“无需害怕。”这是司徒南最不担心的一点,“那老贼是个道士酸儒。这几年不知道练了什么歪门邪法,不杀生。”
司徒南这人,行事嚣张惯了。
他说是抢林城子的丹药,实际上把林城子的山头给掀个底朝天。
彼时,林城子正陪着林菀在南昆布施。
林菀如今元婴后期,不出五年,将突破出窍期,需要广结善缘,为此后的修炼做铺垫。、林城子在旁陪伴,瞿如沈枭跟着她打下手,南宫轩捏着帕子,给林菀擦一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几人相处和谐,惹得过往女修艳羡不已。
“她就是林菀,那个天才少女。”
“她身边是林前辈?真厉害,浮光界的巅峰强者都为她折腰。”
“南宫轩果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你不是见过游氏少主吗?他们并称‘南轩北月’,到底哪个更俊一点?”
“这我分不出来,反正都是不敢肖想的人物……”
林菀一边布施,一边听那些女修夸赞羡慕,欢喜又自豪。
她目光盈盈地望向身旁男人,男人穿深蓝色裰衣,腰间绑着一根赭色仙花纹绅带,神采英拔,正是林氏老祖林城子。
一只传音纸鹤落在林城子掌心。
片刻后,林城子勃然大怒,“好你个司徒老魔!趁我不在,竟敢劫我洞府!”
林菀正在深情看他,差点被吓一跳。
她杏仁眼红彤彤的,关切道:“城哥哥,你怎么啦?”
林城子反应过来,忙软了语气:“菀儿,我有要事回东苏一趟。”
林菀善解人意,虽不舍得他走,但也不会强迫挽留,乖巧的抿嘴点头:“那城哥哥你小心点,菀儿忙完了就来找你。”
林城子又交代了几句,便画下传送阵,原地化作白光消失。
他徒手就能画出传送阵,林菀更加倾慕。
林城子一走,瞿如和南宫轩终于有机会亲近她,三人围在一起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惹得林菀掩嘴轻笑。
沈枭冷眼旁观着。
他为林菀剃去美髯,显得年轻些。只是那眸光始终阴沉沉的,没有以前自信。
林城子赶回洞府,见山头都被削平半边,炼丹房内更是一片狼藉,那颗百年才出的蓝田玉炼丸早已不见,甚至炼丹炉都被司徒南那厮端跑了。
像他们这样的巅峰高手,很少因琐事动怒,偏偏司徒南就是有办法让他火冒三丈。
金光雕是九阶灵兽,能口吐人言,它将事情经过复述给林城子,林城子顿时愣了一愣。
“你说什么?他竟然会被你啄伤?”
金光雕扑腾腾翅膀,“是啊,他修为就像是跌了一个小境界。”
金光雕不会说谎,定然是司徒南的功法出了岔子。
林城子沉思良久,忙起身走到静室,捏开一枚特质的青玉传音符,“昆仑,你记得我此前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么?”
少顷,那青玉传音符发出光亮,一道男子清冷的音色如薄云淡雾,轻轻响起:“何事?”
“我说过,那老魔修炼极意冥录,日后必遭反噬。这一百多年他龟缩在隰海不敢出来,前些日子竟跑我洞府中抢劫丹药,这不是狗急跳墙是什么?”
“他可能故意露出破绽。”
林城子脸上乌云密布,“就算是他诱敌之计,这伐魔大会也必须提上日程了!”
隰海那片区域,不能一直被无念宫占据。海下物资更为丰富,而五大陆域却日渐贫瘠。林城子自觉不出五百年就能飞升,希望在飞升之前蒙荫林氏千秋。
他思忖道:“稍后我会写张檄文,聚集天下正道修士,讨伐无念魔宫!昆仑,你可愿与我一起并肩?”
半晌,才听昆仑老祖淡声道:“再议。”
林城子感觉满腔豪气都被泼了冷水,他还想继续说,连叫了好几声“昆仑”,那边都没有回应。
虽说昆仑老祖态度模棱两可,但林城子还是写了份洋洋洒洒的《讨魔檄文》,广告天下。
东苏林氏是最快收到《讨魔檄文》的。
林氏现任家主林霄风立即召集族人于祠堂,准备详谈此事。清点了一遍人数,发现林家嫡系的三小姐竟然不在!
林霄风胡须乱抖,拍案问林家二姐,“惜蓉!你三妹呢?”
林惜蓉性子温柔,守礼端庄,素不会说谎,她顶着族人几百双眼睛,只得勉为其难地开口:“二叔,逸芙她……她去北麓找游少主了..........”
“什么?”
林霄风闻言差些气得翻白眼,他厉声道:“游少主前日才送来退婚书,她是有多厚的脸皮,敢去找人家?怎么,还想求人家娶她不成?”
“不是不是!”林惜蓉急急否认。
她目光环视族中长辈,窘迫难堪地低下头,小声道:“她在游氏门口..........泼粪去了...........”
林惜蓉没撒谎,林三小姐真的去泼粪了。
“游月明!要退婚,也是姑奶奶我退你!”
“若不是那些长辈乱定娃娃亲,姑奶奶会跟你扯上关系?”
“我堂堂东苏林氏的三小姐,有钱有势,要什么男人没有?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啊!”
“早就受够你那洁癖的鬼毛病了,今日姑奶奶赏你吃大粪!”
绿罗裙的少女梳着双环髻,明丽张扬,个子不高,却泼辣的很。她叉腰站在北麓游氏金碧辉煌的大门口,上蹿下跳,嘴里叫骂不停。
游氏大宅里。
何竞拢着手,听着门外清晰的骂声,劝道:“月明啊,你去跟林三小姐好好说一说,让她别骂了。”
“不去。”
游月明锦衣华冠,端坐在书桌前,专心翻看青青昨晚写的课业,发现这句“丹田气足,督任并行”的“督”字写错了,还用朱砂笔给圈了出来,在旁边画了个叉,并写上正确笔画。
何竞为难:“她这样一直骂,传出去多难听啊。而且你私自退婚,你爹娘知道定要大发雷霆。”
正因为游鹤年夫妇闭关,游月明才终于逮到机会擅作主张。
何竞又叹了气,语重心长:“你何必执着呢?都快十年了。十年了无音讯,说不定她人早就……”
“表叔!”游月明听不下去他的说教,倏然起身,“我有事要去青剑宗一趟,先走了。”
他唤来青青,两指粗的小家伙从窗户里溜进来,甩甩尾巴,叫了声“何竞表叔”,便钻进游月明的袖子里。
“月明!月明!”
何竞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后门遁走,少女还在高声谩骂。他作为长辈,实在听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拉开前门,正欲开导开导:“林三小姐,这个……”
哗啦——
话没说完,一大桶灵兽粪便兜头淋下。
林逸芙从墙上跳下来,见淋错人了,讶异地睁大眼睛,问:“你不是游月明啊?”
何竞:“大姐,我是他表叔.......”【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