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寻意意正在察看着树林里的情况,据她猜测,如果那只树妖就藏在了这边,那只煞气的浓度会更强烈,她准备的符咒正好可以感应煞气的存在。

  寻意意踩着轻盈的步子走在交错的树影中。

  第一反应就是太安静了,四周树木环抱,高耸森冷、入定老僧一般,厚厚的枝叶互相覆盖,根系深扎地底。

  这里的树过分茂盛,住户都搬空了,毫无人气的莲子湾,反而为树木的肆意生长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地里散发着浓重的泥腥味,好像一座幽深寂静的坟墓。

  很快,她来到她这半片区域最中心位置,仰头望着这棵看起来有些年龄的树,将符咒贴在树干,然后,手伸了出去,掌心贴在那里,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着灵气的波。

  顿时顿住了。

  手下,好像有一颗激越的心脏在跳。

  那样鲜活的触感,甚至掌心的肌肤还能感受到脉搏的起伏。

  正要将符咒钉入树中,树林里一瞬间起了风,森冷的风带着强烈的泥土腥味,裹挟而来。

  寻意意背后,无数条触手一般的地茎从泥土中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紧紧缠住她的脚踝,不停抖着,兴奋、颤栗,好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

  寻意意指尖方向立刻改变,符咒狠狠掷出,腿部以下欻拉拉冒出一连串的火星来,长龙般席卷,瞬间逼退了要缠住她脚踝的地茎。

  地茎连忙寸寸后退,速度奇快。

  借着月光,她看到地茎那森冷乌沉的颜色,带着金属一般的质感,粼粼发光。

  好像蛇的鳞片。

  寻意意脑海中一瞬间竟然浮现出郦珩的影子来,那个皎白如玉的少年,背后长着一条摇曳的龙尾。

  和这地茎十分相似。

  回过神,地茎潮水一般退散,在不远处朝着寻意意虎视眈眈,末梢好像蛇的脑袋,试探地转来转去,带着强烈的窥探欲与浓重的恶意,死死“盯”住了寻意意。

  尽管这地茎并没有眼睛,但是寻意意莫名感觉到了它的情绪。

  这种直觉让寻意意觉得有些不适,细眉微蹙。

  她默念降妖除魔的咒语:“五星镇彩,光照

  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

  最后一个令字从口而出,手正要结印,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带着些柔软与小心翼翼,“姐姐,我好像遇到点麻烦了。”

  她循声望去,看到少年跌坐在地上,四肢都被地茎紧紧束缚住了,手腕高悬置头顶,软软垂落。

  他抬眼求助似的看着自己,眼里波光冽滟,仿佛撞入一泓如水的月色,睫毛结了一层霜一样,脆弱轻颤。

  漂亮得像一幅画,还有一种,凌虐般的美感。

  “你怎么会到我这边来?”她声音冰冷,并不被少年的美色打。

  手上符咒掷出去,又快又狠,打在了束缚住郦珩的地茎上,逼得它们纷纷钻入地里。

  寻意意没再管郦珩,足尖踏起,一下子就跃到地茎附近,要乘胜追击把那些地茎背后的根系揪出来,可是,地茎速度奇快,她不过指尖碰到了一星半点,它们就深深钻入地里去。

  还伴随着那种令人不适的,好像腔体共鸣的声音。

  “沙沙——”

  郦珩起身,揉了揉手腕,朝着寻意意走来,垂眸看着她。

  “我本来是和道长一起的,可是,他忽然间好像很不对劲,抛下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拦不住他,恰好离姐姐近,就来找你帮忙了。”

  说着,两人忽然听到一边凄厉的叫声。

  “啊——”

  寻意意连忙追了上去,手却被瞬间捉住了,她回头,少年看着她,表情诚恳,“姐姐,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寻意意怔了一下,语气不悦,“放手!”

  郦珩不肯,他轻声道:“姐姐,别放开我的手,我可以帮你看到阴煞之物。”

  惨叫声又响了起来,她懒得再管他,反手攥住了他的手,拉着他飞快地往声音的来源跑去。

  郦珩唇角微微翘起,眼中神色复杂,似甜蜜,似窃喜,又好似,恨之入骨。

  她的手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如同捂不热的冰块。

  就和她人一样。

  让人又爱又恨。

  贾隐感觉到自己背上很沉,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诱惑着他,那个声音很年轻,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

  可以解脱了,不必再受怪病的折磨,也不必一把年纪了,还要出来招摇撞骗。”

  他好像受到了神明的召唤,苍老的唇瓣不停抖,一字一句喃喃重复,“跳,下,去。”

  身体已经来到了最顶层的边缘,已然摇摇欲坠。

  手臂忽然传来剧烈的痛楚,他嘶了一声,脑子里的理智忽然间回归。

  看到自己的作,贾隐那张老脸顿时爬上惊恐,啊地一声大叫,急急往后倒,却倒栽葱一样落在地面,摔了个鼻青脸肿。

  可此时的他顾不得疼痛,满心恐惧。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来到了这里?

  手中的莲花杵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到另一边去了,他腿还软,爬过去,想拿回来,忽然,脖子上重若千斤,好像有个大石头压的他脖颈弯下,抬都抬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

  “啊啊啊!!救命啊——”

  “咯咯,呵呵……”

  可怜的贾隐吓得只能发出惨烈的呼叫声,却闻到一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脖子上又湿又冷,好像有什么软体物在爬。

  是什么!

  他惊恐回头,看到两个黏糊糊的、黑泥一般的脸,同他挨得极近,几乎要贴到他鼻尖,恶意嘲弄,“咯咯硌,去死,快,跳下去!”

  “滚开啊!”

  贾隐声音嘶哑,手不停挥着,罗文文趴在他背上,而杨骏则坐到了罗文文脖子上,地上的影子奇怪又畸形。

  他们两个阴煞化作一滩淤泥,从脖颈处蔓延到了脚底下。

  罗文文呵呵笑着,“没有人,逃得过!”伸手就去拽他的腿,直直往天台边缘拖,他脖子上坐着的杨骏不停扯着罗文文的脖子,笑得十分开心。

  “咯咯硌,一起死吧,给老祖宗。”

  贾隐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拖着他的身体,又要重返天台,他死死往上爬,试图对抗这种巨大的力量。

  可他年纪毕竟大了,眼看手臂发软,忽然咬紧了牙,侧过头,狠狠将身上道袍咬破,干枯如同焦炭的手臂大剌剌地露了出来,表皮却密密麻麻的附着一层大大小小的芽孢,它们好像有生命一般,正沿着经脉跳,看着十分瘆人。

  他咬破自己舌尖,朝着芽孢吐了一

  口血沫。

  接着,芽孢里的生命好像一瞬间苏醒了,一条一条的细小藤蔓带着颤栗与兴奋,从他手臂长了出去,死死攀缘而上,将他的身体往上带,那些藤蔓在地面上结出一个巨大的蛛网,末梢牢牢抓住地面,看着柔韧,实际却是牢不可破。

  与此同时,手臂上枯焦的痕迹也开始蔓延。

  贾隐脸上十分痛苦,那些藤蔓是真正从他手臂长出来的,就根植在他血肉里,一点一点吸食着他的身体,如果不快点逃掉,他会被藤蔓吸成一具干尸。

  就如同自己焦炭般的手臂。

  寻意意和郦珩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密密麻麻的藤蔓将贾隐紧紧缠住了,见到有人来,贾隐顾不上面子,手伸了出去,大声求助道:“求你,救救我……”

  “师兄,那是什么!”

  齐观礼三人来得迟一些,看到这情形,小胖子吓得指着地面大叫,任清言则紧紧盯着郦珩与少女交叠的手。

  虽然不合时宜,他依旧想着,山神大人和寻姑娘,进展也太快了吧……

  罗文文还在使劲拉贾隐的腿,其他人都还在震惊于贾隐手臂上长出的藤蔓,呆在了原地。

  寻意意反应很快,指尖飞出一张符咒,像一把小刀一样,直直插入他黏糊糊的魂魄里,然后不停在腹部位置不停搅起来。

  罗文文痛得大叫,手一下子松开,倒在地上翻滚,杨骏像在赶牲畜一样,扯着他的脖子,鬼脸阴沉,“快点起来!”

  见少女符咒飞了过去,钉子一样顶在地面,团团围住罗文文,地面又燃起了幽幽的阴火,罗文文被烧得抱起了头,瑟缩成一团,凄惨地呜咽,“好疼啊!!!我错了,都怪我,我不该疲劳驾驶,我不该想着弃车,不该再碾他一遍,呜呜呜,都怪我,都怪我!”

  也许是快要魂飞魄散,罗文文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循环着田叔鬼魂缠上自己的场景,然后又是自己一跃而下,身体摔成一摊烂泥的极致痛楚。

  他竟然痛哭流涕忏悔起来,火光中,满脸都是泪痕。

  见拖贾隐的阴煞这么快就被困住了,齐观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任清言和刘清平,祭出法器,对抗着地上奇怪的藤蔓。

  已经变成蛞蝓一

  般的杨骏怨恨地看着寻意意,忽然笑了起来,表情扭曲,“同样是阴煞,林可都能被超度,为什么我就不行?”

  少年闭起了眼,默念主借目的口诀。

  不过一瞬间,少女乌凌凌的眼睛里面竟然泛着一丝淡淡的琥珀色,两两重合,更生出一种繁复的美来。

  借着郦珩的眼,寻意意毫无感情地看着化作蛞蝓的阴煞,“因为你害了人。”

  眼前的杨骏,除了那颗头,已经没了人形。

  丑陋、阴暗、湿答答。

  正是杨骏最真实一面的映照,一个怯懦又自卑的小人。

  “可那不是我自愿的!”他用软趴趴的手痛苦地捂住了脑袋,眼里不停流露出泥浆一样的东西,好像真情实感地流泪,“我是被控制的,不是我的错!”

  杨骏生前是个老实人,这副模样看起来虽然可怕,竟然真的有几分可怜。

  寻意意不为所,声音清冷,“会被妖邪迷惑心智,是因为你本身就心术不正,不过有张伪善的皮囊装饰,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你什么都不知道!”杨骏忽然歇斯底里,“你如果看到我的经历,就会知道我有多可怜了,我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我有什么错,我都是被逼的,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林可死了,你愿意超度她,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说着,他口腔大张,好像蛇在吞食猎物,口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尖啸声,激起一道道剧烈的声浪。

  四周的场景又开始转换,杨骏的场出现,好像光明在侵蚀黑暗,中间有一条明显的交界,寻意意蹙了蹙眉,她对杨骏的经历并不感兴趣。

  他作了恶,本就万劫不复。

  该被彻底抹杀。

  掏出符咒要击破场,身边的少年却强势地捉住了她另一只手,露出个甜蜜惑人的笑容,与她四目相对。

  “姐姐,不妨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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