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的小镇，寂静的连风都不愿吵人清梦。
宋衡站在顾青青窗外听了一会，从顾青青微乱的呼吸中，隐约感到对方睡得并不安稳。
犹豫许久，他走到顾青青家门外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他怕敲门会吓着顾青青，又怕回窝棚里睡熟了，耽误顾青青用参。
春寒引露，渐渐湿了他的草鞋和裤腿。
等顾青青打着哈欠推门出来放恭桶，便见石墩上坐着个浑身挂着露水，手肘上铺着蜘蛛网的睡梦罗汉。
“窝棚叫人拆了？怎么坐在这里睡觉？”顾青青好奇的用手指戳戳宋衡的肩。
噗通。
熟睡中惊醒的宋衡，一时忘了自己是坐在石墩上的，竟仰面朝天的摔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拉着大车沿街收恭桶的丑奴儿，被宋衡摔倒的声音吓了一跳。
边上正往车上拎恭桶的东树，顺着声音往这边看看，扭头示意丑奴儿快走，省得惹了闲事要挨骂。
“这个，拿去！”宋衡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随手丢出攥了半宿的纸包，仿佛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顾青青慌忙去接，失手两回才把纸包攥在手里：“什么啊？”
“自己不会看？”宋衡白了顾青青一眼，没好气的跳到他那窝棚里睡觉去了。
潮乎乎的纸包里，一撮带着药香的参须。
想到昨天吉人和佳人说的那些话，顾青青竟愣了。
他，竟然真的是去换钱买参去了？
他该不会是……
不，他这种冷血的玩意
，怎么可能是关心我？
“大嫂子，您想什么呢！”东树好奇的问。
“没，没想什么。”顾青青把纸包重新包好，瞅着宋衡的窝棚，半带嘲讽的道：“我就是好奇，是不是咱这武夫街上风水不好，怎么专出那种面冷心热的大奇葩呢！”
“啊？”东树没听懂，什么风水，什么奇葩。
知道他可能听不懂，不过顾青青这话本也不是说给他听：“没事，快去跟车干活吧！”
宋衡啊宋衡，你难道是在战场上被人伤了子孙根，所以跑回来护着顾大小姐的肚子，生怕你们老宋家绝后？
不管他是存了什么想法，战场离别时，宋衡对顾大小姐说过的那些冷血决绝的狠话，都让顾青青深刻了解他的内心。
这家伙就是脑袋被驴踢一万遍，也不会再对顾大小姐有半分好感的。
他乖乖狩猎送到门外，冲的是屋里那位恒王妃，人家那是孝敬自己亲奶奶呢！
咱也就是恰好借了老人的光，跟在边上蹭个饭而已。
至于这药，估计他在意子孙，也不会在意顾大小姐生的孽种，急吼吼换钱买参须送来，怕是不想他亲奶奶为此着急上火吧！
想到这里，顾青青打开纸包时的那一刹感动，便都随着窗外春风，散了个无影无踪。
没过一会，杨月华她们便结伴过来张罗支摊。
祖母起来也帮着整理几样，然后便做到顾青青身边，把她摁回被窝不许起身。
最近顾青青的肚子比之
前大了几圈，身子微微显重，困倦之意便也更浓。
再加上一宿都没睡好，祖母让她再睡一会，她便乖乖的躺了回去。
“告诉隔壁那娘仨，好好挖菜，再敢再野菜里搀着杂草，当心一口杂粮也不给她们吃。”
“哎呦，你还管这个干嘛！睡你的得了！”祖母嗔了一句，伸手给她把被子掖好，然后很严肃的告诉她，以后不许再去隔壁小屋，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闲气。
“好。我不去。”上回那俩崽子动手的事，顾青青跟谁都没说，但那不代表她转头就忘了。
要不是怕大家知道了这事闹起来，影响后面的计划节外生枝，那俩崽子哪里还有现在这样，挖挖野菜就能混饭吃的好生活？
不过，有些跟将府奴才们定好的事，似乎就在这两天了。
顾青青想着心里的计划，翻了个身，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坐在边上守了好一会的祖母，等她彻底睡熟，便轻手轻脚的出门去找宋衡。
“……那贼婆子该死！”
“该死也不能是你来杀！玉儿怀着孩子呢，你若还懂得替孩子积德，便不要去做打打杀杀的恶事！”
祖孙俩嘀嘀咕咕说了很久，被吵醒的顾青青只听到这么一小段，再要侧耳细听，对方已经压低了声音。
没过多大一会，祖母便轻手轻脚的又回了小屋。
先是看了看被窝里的顾青青，接着便拎了个小篮子，推开角门去了苗圃。
佳人她们最近已经按着顾青
青的要求，把那边院子里的菜苗都移栽到角门外的空地栽种。
两个孩子都是勤快的，所以角门外的苗圃打理的很好，但即便如此，祖母还是时常亲自去翻土拔草。
偷偷看着祖母孤单的背影，顾青青猜想，当初她嫁到这个府邸里来时，一定也对这里付出了很多心血。
只是后来夫妻决裂，情伤难愈，再加上政见不和，愧对亲友……她离府而去时的心情，是否也想顾大小姐离开战场时一样，满怀血泪，发誓与那无情.人此生不复相见？
这一天乞丐没去街上摆摊，吉人撅着小.嘴不太高兴，帮佳人卖了一早上的菜苗，晌午时便扯着佳人的袖子，要她出头去要卖编货的钱。
“拉倒吧，卖编货的那点钱……”顾青青穿着一件改过的宽大衣裳坐在餐桌边，指指边上的小炖盅：“都在这里。”
“啊？”吉人好奇的伸手，想要打开炖盅，手指还没碰到炖盅的盖子，便被她老娘一把拍开：“别脏了里头的参汤！”
“参汤？”吉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嘿，我就说吧！这臭要饭的，仗义着呢！”佳人笑嘻嘻的搓着手，仿佛炖盅里的参汤，是因她才有了的似得，整个人都大公鸡似得骄傲起来。
两个丫头，七嘴八舌的聊起乞丐的言行，顾青青也不插嘴，坐着小口的吃着刘秀兰给她做的肉饼。
吃饱了肚子，顾青青便拉着祖母到苗圃那边散步消食，
没溜达多大一会，好像是又饿了。
连着两三天了，她总是这样吃了就饿。
顾青青有些沮丧的摸了摸肚子：“最近总觉得吃不饱啊，你说我这肚子究竟是孩子撑的，还是吃太多涨的。”
“哪有人吃多了，能把肚子涨这么大的！”祖母笑呵呵的看着她，伸手也在她肚子上摸了摸：“有身子的人都是这样动不动就饿。咱们现在处境不好，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给你吃，里头俩孩子也真是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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