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脸色青白, 态度凶狠,一脸的杀意,说话间又将一柄寒光锃亮的利剑, 放在了许长安脖颈前。剑刃距离她纤细的脖子, 只有寸许的距离。
许长安只觉得脖子一凉,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有点懊悔自己方才的出声。
天子脚下,卧虎藏龙, 还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兴许是她多事了。
她长长的睫羽垂下, 遮掩住眸中的情绪,尽量保持镇静:“你这是做什么?是让我救人?还是要杀我?”
这人手中利剑稍微偏移了一些位置, 离她脖颈远了一点:“废话!当然是让你救人!”
依旧是格外尖利的声音, 听得人直皱眉。
“这就是你请我救人的态度?”不等许长安把话说完, 他就直接一把抓起她的肩头,拎着她蹭蹭蹭就往山腰齐云寺的方向跑。
不远处的小五, 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掳走。
许长安感觉肩头一阵剧痛, 自己也有些眩晕。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片刻, 或许只有一瞬, 她被人放下。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好。
这时,他们已置身于齐云寺的一个偏殿中。
三个漂亮的侍女围在一起,中间是个美貌妇人, 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 此时双眸紧闭, 脸色苍白, 表情异常痛苦。
将许长安带过来的男子,狠狠推了她一下:“快去看看怎么治!若是治不好,要了你的命!”
许长安回头瞧了他一眼,不卑不亢,沉声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你大可不必拿性命要挟。既然信不过我,另请高明就是,何必又掳我至此?”
她心中隐隐猜到,这人可能身份不一般,但她并不愿因此失了风仪。
面色青白的男子怒道:“要不是御……要不是我们的大夫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真以为我会让你来治病?”
一个看起来年龄较大一些的侍女听到他们对话,连忙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小公子是大夫吗?方才是我们失礼了,适才情况紧急,他冲动了一些,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劳烦你快来帮我们夫人看一看。本来好端端的在祈福,突然就这样了……小人不知道是什么病症,也不敢随便移动。”
许长安今日出门,穿的男装。被叫做公子,她也不点破身份,只回了一礼,应一声是,上前细细查看。
过得片刻后,她停下诊脉的手。
侍女忧心忡忡:“我们家夫人是犯了什么病?从不记得她有旧疾啊。”
许长安摇头:“不是犯病,是中毒了。”
“中毒?”侍女悚然一惊,一脸的不信,“不对啊,今日出门,根本没进外食,所有的饮食都由我负责,怎么可能会中毒?大夫会不会弄错了?”
许长安耐心解释:“不是食物里掺了毒,是被毒蛇所咬。这山上,遍地草木,难免会有毒蛇出没。这位夫人,大概是不小心被咬了一口。”
她说着就要去掀开妇人的衣角,想查找伤口,却被侍女死死按住了手。
侍女面色微沉,斥道:“大胆!你要做什么?”
“找伤口啊。”许长安不解,“被毒蛇咬了,得赶紧找到伤口,把毒血吸出来,清洗伤口。不然毒性越来越重,危及性命,就来不及了。”
侍女皱眉:“太……我家夫人千金之躯,怎么能……”
许长安明白过来,她有些无奈,轻声道:“我也是女子,出门为了方便,不得已才扮成这样。你再耽搁一会儿,只怕毒性蔓延,你家夫人性命不保。”
侍女神色惊讶,盯着她细细看了一下,终是点一点头,神情凝重:“如此,便有劳大夫了。”
许长安不再多话,掀开这夫人衣角,果然在其小腿处,发现了两个极小的牙印。
侍女没忍住低呼了一声,后退半步。
许长安之前处理过类似的病患,这会儿也不陌生。她先用手帕紧紧扎在这夫人的膝关节上方,防止毒血回流。又用匕首划开伤口,快速挤出毒血。
见她动用匕首,周围几人脸色变了又变:“你!”
许长安哪里还能顾得了这许多?她甚至还出声吩咐他们:“去拿些活水来!”
她全神贯注,低头吮出毒血,直到血液颜色渐渐正常,又用流动的水清洗创口。还将随身带的解毒丸给这夫人吃下。
如此这般,忙碌了好一会儿,夫人的脸上逐渐有了点血色。
许长安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算是暂时脱离危险了。没有帕子,她干脆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珠,无比庆幸,心中暗想:“幸好我担心山上有毒蛇,带了几粒解毒丸。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用上了。”
她定一定心神:“这位夫人暂时无碍了,不过若想彻底康复,还得送到医馆就医。开几副汤药,慢慢调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被人掳到这里,还不知道小五怎么担心呢。
“不行,你不能走!我们家主子清醒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许长安刚要动身,就被拦住,依然是寒光凛冽的利剑。她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咳咳——不得无礼!”一个虚弱而不失温柔的声音蓦的响起。
许长安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夫人已睁开了眼睛。
她声音不高,但想来极有威严。面色青白的男子立刻放下手中长剑,噗通一声跪下,呜咽出声:“小人该死,没能保护好太……”
“好了,怎么能怪你们呢?是我执意要来这儿,是我不小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夫人说着冲许长安招一招手,笑得温柔而慈爱,“小姑娘,你过来。”
她脸色还有些不正常,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许长安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夫人有些面善,让人莫名生出想亲近的心思。她下意识依言上前:“夫人是说我吗?我不是小姑娘啦。”
夫人轻笑:“小小年纪,又是女子,不是小姑娘是什么?方才我迷迷糊糊的,也知道是你帮我治的伤,解的毒。你是谁家的姑娘啊,我怎么从没见过啊?”
许长安听这夫人言下之意,似是认识许多人一般。可惜她初到京中,对京城情况也不了解,单凭这几句话,猜不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心里隐隐约约有几个猜测,却不能确定。
略一思忖,许长安轻声回答:“晚辈数日前刚到京城,所以夫人不曾见过。”
“刚到京城啊……”夫人略一沉吟,“那你怎么到齐云山来了?也是来祈福吗?”
许长安摇一摇头:“晚辈是听说齐云山有个千方洞,洞里有一千七百个古药方,心里好奇,所以来看看。不成想遇到夫人。”
夫人微笑:“如此说来,倒是我命大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问:“小姑娘是哪里人士?此次进京是投亲还是访友?”
见许长安抿了唇不回答,夫人轻笑:“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着你救了我,我得还你一个人情。”
许长安摇一摇头:“夫人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何来人情之说?晚辈来自湘城许家,此次进京,既非探亲,也非访友,乃是为御药供奉一事而来。”
正说着话,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放我进去,我家少爷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许长安听得清楚,这是小五的声音。她心中一凛,连忙说道:“夫人,外面是晚辈的家人,许是久等不归,心中焦急。既然夫人眼下无碍,请容晚辈告辞离去。”
夫人挥一挥手,气度沉稳:“既如此,你先去吧。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许长安拱一拱手,大步离去。
她刚一走,那夫人就轻声问身边人:“这小姑娘方才说,湘城许家?”
面色青白的男子点一点头:“回太后,她是这么说的。”
“御药供奉,湘城许家,福寿啊,回去派人打听一下。”
“是。”
……
许长安离开齐云寺,找到小五。
小五看见她,欢喜极了,上下打量:“少爷,你还好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许长安笑笑:“我没事,他们是让我去救人。”
这么一折腾,她今天也来不及去看那些药方了,干脆和小五一起打道回府。
两人走在路上,不由地又谈起方才的事。
小五好奇地问:“人救过来了吗?”
“嗯,被毒蛇咬了,还好救的及时,没有大碍。”
小五气呼呼道:“他们态度那么坏,诊金给的多吗?”
许长安瞥了他一眼:“还没给诊金。”
小五目瞪口呆:“这……太坏了,太坏了!”
许长安笑笑,没有告诉小五,她觉得那个夫人,身份不一般。
起初她并未多想,掀开衣角查找伤口时,发现布料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再一想到那个面色青白的男子声音尖利,颌下无须,像是阉人。
不过对方没有直接透露身份,她也不好妄自猜测。
二人到了山脚下,远远看到一队人马由远及近,行得极快。
许长安没有凑热闹,同小五一起先行回客栈了。
文元正在吃乳酪,听见母亲熟悉的脚步声,他立时放下乳酪,蹭蹭蹭几步走到母亲跟前,小脸微仰:“阿娘,吃乳酪。”
许长安笑笑:“你先吃,娘还不饿。”
她净了手,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衫后,才同儿子玩闹。
文元早吃完了乳酪,他把玩着九连环,口中说着:“娘看完药方了。”
许长安摸一摸他的脑袋:“还没呢,今天娘没看药方,救人去了。”
文元抬起头,认真思索了一下,极其严肃:“救人重要。”
许长安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脸蛋儿:“我们文元说的对,救人更重要。学医之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把人命放在首位。”
“唔,唔要揉脸……”
两日后的清晨,许长安正要出发再次前往齐云山,就有御药房的人再次来到她所住的客栈。
与数日前不同,这次来的,除了上次的医官,居然还有熟人高永胜。
“许大夫,恭喜了,金药堂献上去的这几味药,都通过了。”为首的医官笑眯眯的,“从今以后,金药堂许家开始供奉御药。”
许长安闻言,登时心中一喜:“此言当真?”
“这怎会有假?本官难道还会同你说笑不成?”医官故意板了脸。
许长安忙道:“大人莫怪,是在下一时欢喜,忘形了。”
“不怪不怪。”医官连连摆手,极好说话的模样。
许长安好生招待他们,送其离去。
高永胜落在人群后面,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师妹两天前,是不是在齐云寺救了一个中蛇毒的人?”
许长安心念微动:“是有此事。”
“果然,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可知道你救的是谁?”高永胜一脸神秘。
好奇心成功被他勾了起来,许长安也压低声音:“是谁?”
高永胜哈哈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先不告诉你,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
许长安斜了他一眼。
不过高永胜倒是没有骗她,半个时辰后,宫中来了一道诏书,是太后宣她进宫。
许长安久在湘城,对京中之事不太了解,皇家秘辛,更是知道的少。
她只隐约听说,皇帝今年登基,年纪甚轻,排行第三。至于太后,则是皇帝的生母,姓郑。
再多的,她是一丁点都不了解。
如今太后召见她,她心里立刻浮起一个猜测:难道那位夫人,真是当今太后吗?
许长安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她迅速换了衣衫,在宫人的陪同下,前往皇宫。
宫殿巍峨气派,明瓦红墙,雕梁飞檐,非寻常宅院能比。
许长安跟在宫人身后,不由地生出丝丝紧张来。
他们在寿全宫外停下。
“许娘子稍待,容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许长安点一点头:“公公请便。”
不多时,就有人请她进去。
许长安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还没到内殿,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那小姑娘还没进来吗?”
正是那天在齐云寺救助的夫人。
许长安眼睛一亮,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她稳稳走进去,果真看见在上位高坐的人,盛装华服,容貌极美。不是那位夫人,又是谁?
尽管已猜到了,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许长安脸上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些讶色来:“太……”
不等她施礼,郑太后就含笑招手:“快过来,在宫里看见哀家,是不是吓到了?”
许长安认真施了礼:“太后说笑了。太后娘娘仪态万千,在宫中见到太后,民女只有惊喜,又怎会被吓到?”
太后只是一笑,命人看座,又让人上茶,这才说道:“前天,哀家悄悄去齐云寺,本是想着不大张旗鼓,悄悄去,悄悄回来。谁想到居然能遇上毒蛇?多亏是遇见了你,不然等太医院的人赶到,只怕哀家现在已经去地下陪先帝了……”
齐云寺在京郊,离京城不远,但离皇宫着实有段距离。前天太后出事,身边侍从不知原委,不敢轻易移动,一面派人去皇宫叫御医,一面在齐云寺病急乱投医,找了许长安。
等许长安处理好,太后清醒过来后好一会儿,远在皇宫的御医才匆忙赶到,陪同而来的还有骤然得知这个消息的年轻皇帝。
太后记着许长安所说的话,当即让人去打听湘城许家。御药房的人,连夜检验了许家的药,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太后这话说的严重,许长安不敢应承,她连忙起身:“太后洪福齐天,决不会有事的。”
“是因为遇见了你,哀家才洪福齐天啊。”郑太后笑道,“太医们说,幸亏处理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咦,你已出阁了吗?怪不得你那天说不是小姑娘。”
许长安今日进宫,自然不能穿男装,老老实实让青黛梳的妇人头。
听到太后这话,许长安笑笑:“回太后的话,民妇的孩子都三岁了。”
提到文元,她眸中不自觉漾起笑意。
郑太后看的分明,这是属于母亲的温柔。同是母亲,她心里一软,如同闲话家常一般,问道:“哀家听说,你是金药堂当家拿主意的。你夫婿呢?他怎么不陪你进京?”
许长安神色微凝,眼前倏地浮现出一个身影。她眼睑垂下,轻声道:“回太后,民妇没有夫婿。”
“啊呀。”郑太后脸上顿时露出惋惜同情之色来,“原来是这样,你也不容易啊……”继而又轻声安慰:“其实孩子父亲去了也不打紧,你好好教养孩子,等他大了,你就能享福了。”
许长安心里明白,太后多半是将她当做了丧夫的寡妇,也不辩解,只作认真倾听状。
正说着话,忽听内监高声唤道:“皇上驾到!”
内殿众人匆忙行礼,许长安也不例外,跟着有样学样。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已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平身吧。”
刚一听到这三个字,许长安就瞪大了眼睛,仿似心头有一道惊雷劈过,疑心自己听错了。
身旁人陆续起身,她也茫茫然跟着站起身来。
“母后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熟悉的音色,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但是,这个声音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许长安觉得自己可能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看见贵人,太过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或许只是声音相似呢。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手心里渗出了汗。她终是忍不住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过去。
只一眼,惊得她几乎魂飞魄散。【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