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间匆匆结束,在马尔福家主温和却坚决的请求下,我不得不暂时离开整理仪容——这非常繁琐,阿布拉克萨斯挑剔的做派使得他手下的家养小精灵也谨小慎微,在更换过起码三套常服后,我才勉强说服家养小精灵们带我前往小会客厅。
阿布拉克萨斯的新庄园很美。几乎处处都有窗户,阴天的稀薄阳光射入,风带起白色纱帘。你能看到窗外的树林与连绵起伏的山峦脊背,配合上符合审美比例的木质窗框,这景色如同某个未署名艺术家的装饰用风景画——这里是阿布拉克萨斯从魔法部长手上巧妙交易的宅邸之一,多少纯血家族所觊觎的地产就这样被他不动声色收入囊中。当我走下雪花石膏阶梯,进入可容纳八人的西厅回转时,贝壳装饰座钟已经结束了第九声奏鸣。我的沐浴更衣让胡桃木门内的两位先生等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不过我很确信他们很乐意一直等待下去。
因为仪表修饰只是托辞。
站在小会客厅关闭的胡桃木大门时,我隐隐约约听见其中的谈话声。很明显这两个男人有避开我私下交谈的必要,又或者是正如昨夜我与汤姆里德尔所经历的那样,黑魔王与马尔福家主之间也在进行着某些试探——哦,是的。无休无止的试探,即使我们三人少年时代曾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炉火照耀下分享过无数个夜晚也不能例外。和斯莱特林的狡猾之辈们相处的第一准则便是你要确保自己能跟上舞步。看似自然的亲昵,恰到好处的疏离。心照不宣,些许愚钝——每个人都竭力在权力的华美顶灯下旋转起舞,忽近忽远,乐此不疲。一切的一切,斯莱特林的舞步。
家养小精灵恭恭敬敬地站好,几乎是同时,谈话声戛然而止。
大门打开,原本四处通透的小会客厅光线依然很昏暗。这很像是在斯莱特林休息室,被湖水阻挡的大片阳光稀释成润泽的光雾让一切都笼罩在静谧朦胧的光影下。斯莱特林们总是偏爱这种神秘安静的氛围,这使得在其他学院——尤其是格兰芬多们的想象中,身为斯莱特林的我们总是躲在阴森潮湿的石质洞窟内,磨砺着寒光闪闪的獠牙,进行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
而此刻我却不得不同意那些格兰芬多的话,因为房间内,坐姿呈奇妙对称状的两位斯莱特林前首席——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和汤姆里德尔的脸上都挂着装饰性的浅笑,优雅温和,无可挑剔。疾风掠过,小会客厅所有的落地窗同时被关闭,墨绿色的窗帘从左至右将窗外的庭院景色遮蔽的严严实实。胡桃木大门锁芯对撞。我有种狼入虎口的错觉,特别是面前这两位将目光都落在我脸上的时候。
阿布拉克萨斯伸手将《预言家日报》放回托盘,他窝在之前的硬木扶手椅内,在看到我的表情时他依然维持礼貌性质的假笑,一如往常。而那双浅灰色眸子却兴致勃勃,略显可疑。汤姆则侧躺在双人沙发上,黑曜石双眸隐约透露出玩味,他正读着《预言家日报》的标题,几乎半个版面被闪烁的黑白照片占据,那是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剪影,伟大的白巫师正位于威森加摩的“W”纹章下,表情肃穆。汤姆的唇边垂下一丝冷笑,他的视线渐渐上移,巧妙地回转,恰巧对上我暗暗观察的目光。
“墨绿色与你很相宜。”汤姆说,从他的声调中我无法察觉任何情绪。
另一侧,阿布拉克萨斯低下头,唇边的笑容富有深意。“的确如此,只是还欠缺一件配饰。”
身后的胡桃木大门再度洞开,家养小精灵罗尼垂头向我们一一鞠躬。它高举着一张黑檀木托盘,正中放置着一只小小的靛蓝色软垫。
斯莱特林的挂坠盒。
汤姆的目光转向软垫正中,尽管面色依然沉静,他的视线却异常锐利。他伸出手,那只挂坠盒渐渐悬浮在半空中,银色链条如蛇身不断扭动挣扎,而金色光芒却流转闪烁。
“的确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配饰。”
汤姆里德尔轻声说,他话音刚落,挂坠盒便轻盈地扑入我颈间。就像几周前的深夜时那样,锁链交相缠绕,就在我几乎怀疑它正想竭力绞上我的脖子时,挂坠盒突然安静地垂落下来,甚至表现出温顺的样子。
“我说过我希望你一直带着它,不过显然你并没有这么做。”汤姆里德尔冷冷开口。
“戴着它会让阿不思邓布利多警觉。”我平静地说,“我不认为他看不出这件东西里面蕴含的黑魔法力量。”
“你可以把这枚挂坠盒献给他。”汤姆轻声说。
“应该说‘我本可以把这枚挂坠盒献给他’。”
“我想多琳证明了她的忠诚。”阿布拉克萨斯说,但汤姆·里德尔并不打算听。
“我记得在魔法部时,你曾说过你很乐意看着我毁灭。”年轻的黑魔王缓缓开口,他注视我的双眼,语带玩味,“看来我们的梅多斯小姐改变了主意。”
“我只是意识到这样做与我没有任何好处。就算你失败或者死亡也不能改变着一切,等待我的下场依然是阿兹卡班——”
“我要提醒你一点。”汤姆里德尔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阿兹卡班现在属于我,多琳。”
“是,它属于你。”我勾起冷笑,“你现在一定觉得很有趣,亲爱的汤姆。我就像是一只黑耗子,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你的手心。”
《预言家日报》的黑白照片渐渐虚化,转而变成了阿兹卡班上方闪烁的黑魔标记。那副邪恶的印记如同新月高挂,鲜活的毒蛇自颅骨中扭动,而在闪烁的光芒下躺着一具具尸骸,这些枯骨被庄严的黑布盖起,我想卡拉多克恐怕也在其中。这些人因我而死。我转而看着眼前的英俊男人,谋杀傲罗只是第一步……还不够,对那个男人而言远远不够。
汤姆里德尔漫不经心地看向照片上的惨状。对他而言,这些人只是魔药课上的草蛉虫尸体。
“难道你没有意识到,亲爱的汤姆?”我看着汤姆里德尔英俊的侧脸,厌恶中多了一丝自嘲。“你已经彻底毁了我的生活,而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在汤姆里德尔的目光落在相片上时,我的手指慢慢触碰上颈间的挂坠盒。腕骨用力,我竭力试图摘下那枚华美的束缚,然而挂坠盒仿佛死死粘在我的锁骨间,纹丝不动。我继续用力,倏然间银色链条再度缩紧,就像是冰冷光滑的蛇身。就像是戴上了一副枷锁。越是试图摘下,挂坠盒便越是死死扼住了我的脖子,而直到我因为窒息感而无力跪倒在地,汤姆里德尔的目光也丝毫未从那篇报道上移开半寸。
窒息感突然减轻——身后的阿布拉克萨斯重重扳过我的手,让我松开颈间的金色挂链。年轻的马尔福家主面容沉静,浅灰色双瞳中警告一闪而过。见到我恢复呼吸,他便松开我的手,任凭我倒在地毯上。至始至终,阿布拉克萨斯未发一言。
“我说过。”汤姆里德尔轻柔地重复,“我希望你一直带着它。”
那副挂坠盒依然安静地垂挂在我锁骨间,仿佛一直都是这样温顺。只有脖颈上的紫色淤痕在无声警告。我慢慢站起来,一面揉着淤痕,一面后退。
“我不明白。”汤姆里德尔英俊面容慢慢转向我,他的唇边依然维持着笑容,但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是伟大的斯莱特林的珍宝,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至高的奖赏。”
“珍宝?至高的奖赏?”我冷笑,“这只是一副华美的枷锁,一条廉价的狗链!”
汤姆里德尔的瞳孔霎时缩紧,那其中正燃烧着猩红色的怒火。他抿紧双唇,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多琳。”阿布拉克萨斯冷冷地开口警告,但他眼中写满着不安和惊惧。年轻的马尔福家主握住扶手的手背早已绷紧,泛着可怕的青白色。阿布拉克萨斯维持着僵硬的坐姿,一动不动,因为汤姆里德尔阴鸷的目光正扫过他的侧脸。
“阿布拉克萨斯。”汤姆里德尔平静地开口,“举起你的魔杖。”
阿布拉克萨斯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勉强在摸索着。我别过头,泛着冷笑的双唇几乎要因为憎恨而被咬穿。
15秒后,钻心咒的剧痛便自太阳穴袭来。一时间我仿佛失去了视觉,眼前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阴影——不再有阿布拉克萨斯和汤姆的人像,只有悲惨死寂的深灰色。
多琳梅多斯的命运本该如此。
疼痛终止的比往常要早,我眨了眨眼睛,眼前依旧是层层叠叠的重影。不受控制的泪腺开始不断分泌出眼泪,但是这并不受我理智的允许。我很快便擦干脸,正好看见阿布拉克萨斯神情颓然地坐在扶手椅中,他握住魔杖的手不自然地弯曲着,脸颊因克制而绷紧。汤姆里德尔则站在我身侧,他用手扶住我的双肩,挂坠盒的银色链条正在他之间不断蠕动。年轻的黑魔王居高临下看着我的脸,仿佛是等待着我反抗,打开他的手,或者拽下颈间的链子——
汤姆里德尔的脸正渐渐模糊。光芒像是一点一点从他脸上被抽走,到了最后我看到的便是一具高大幽深的阴影,一团可怕的黑暗。
“多琳?”
什么东西从我双眼上方掠过,从触觉和距离来判断,那是里德尔的手指。
我眨眨眼,漆黑变成了阴郁灰白色。我垂下头,唇边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大笑——
“这下你满意了,我的主人。”我可笑地模仿起食死徒的声调,抓住双眼前的那只手,笨拙地试图亲吻。里德尔的手颤抖着,片刻,他狠狠甩开我的手。脚步声告诉我他正向阿布拉克萨斯走去——一道咒语的疾风,随即是阿布拉克萨斯的呻吟。
依然是这样的性格,迁怒于旁人。
我独坐在死寂一般黑暗中,就像是夜晚竖起耳朵聆听风声的野兔。这黑暗让我感到心安,我不再需要时刻观察汤姆里德尔表情的细微变化,一切繁杂的事物——画面,色彩,人像都与我无关。阿布拉克萨斯正痛苦地喘息,年轻的马尔福家主再也不必担心在我面前失态,我也同样不会看到他精明而又倨傲的微笑。至于黑魔王——一个瞎子当然永远无法逃脱他的手掌心,不是吗?
“何必如此?”我对着黑暗说,唇边的冷笑愈发加深,“只是失去视觉而已,为什么要折磨你忠诚的仆从?黑魔王大人,多琳梅多斯受到惩罚难道不正符合你的意愿?还是你想承认——承认你居然会因为我受伤而感到愤怒。”
没有回答,但我能听到阿布拉克萨斯的呼吸稍稍平静了些。
脚步声正逐渐逼向我,里德尔似乎正站在我对面。此刻的黑魔王一定在端详我,可惜的是我无须再与他对视,更不可能知晓他此刻的表情。这不禁使我有些无所畏惧,因为令人心安的黑暗取代了黑魔王本该阴鸷的面容。
“这就是了。难道多琳梅多斯会有如此的重要,使得伟大的黑魔王也会失去判断和克制?”我对着面前的黑暗冷笑,一字一顿,“汤姆里德尔——不,伟大的伏地魔大人怎么可能这么做!”
“你总是这样。”我耳边传来里德尔的声音。这声音异常轻柔,但却因为克制情绪的缘故,显得透明苍白。“因为保护他才说出这番话,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目的,也别以为我会就此停手。”
“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我轻声说。“这倒像是一个解释失态的好理由,不是吗?”
“多琳……”我面前的男人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针锋相对。“我会让人治疗你。”汤姆里德尔干巴巴地说,“你太累了,这段时间在威森加摩和阿兹卡班耗散了你的精力。只要一点独角兽的血和——”
我别过头,并不想听接下来的话。多琳梅多斯对于黑魔王而言只是一副相似思维的容器而已,自由也好,视觉也好都不重要。现在的黑魔王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不过是这幅容器有了瑕疵,他想竭力修复罢了。
他会明白的,只要眼前的女人还有意识,即使成为一具毫无行动力的木偶也没有什么关系。
真是可悲。
汤姆里德尔停止谈话,有一瞬间他像是试图用魔咒治疗,但最终,他还是扔掉手中的魔杖——杖身摔落在地,滚落在我脚尖。胡桃木大门重重摔上,片刻,我的耳旁传来阿布拉克萨斯虚弱的声音。
“你还好吗,多琳?我很抱歉,我——”
阿布拉克萨斯用手指小心触碰我的眼周,似乎在查看失明状况。他的手指依然在颤抖,我伸出手,握住他冰冷的食指,让他镇静下来。
“我从来不会怪你,阿布。”
周遭的空气令人感到窒息,阿布拉克萨斯没有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手触碰我的脸颊,眼周,仿佛这样的触碰能唤回光明。
我苦笑,“有没有视觉又有什么关系?你可能不会相信,阿布。对我而言现在就是一种解脱。”
“多琳。”阿布拉克萨斯轻柔地叹息,“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固执,我明明警告过你,我说过的。”
“你会为我念《预言家日报》的,对吗?”我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地开口,“我需要知道魔法界正发生什么,我需要知道阿兹卡班暴乱之后的后续影响。凡里斯福吉一定意识到他的愚蠢,现在的他恐怕正气急败坏。而意识到被凡里斯出卖的邓布利多只怕也深感愤怒。我们必须尽快利用他们之间的间隙——挑拨,撕裂,煽动。时不我待,阿布拉克萨斯,我们的计划还远远没有完成。”
沉默。
“好了,阿布。”我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你还远没有达成马尔福家族的辉煌前景。想想吧——纯血家族名副其实的首领,魔法部和巫师界的实际掌控者,这些是历任马尔福家主尚未能企及的最高荣耀。我和你还得利用黑魔王达成我们各自的目的,亲爱的阿布拉克萨斯,即使明知道这条道路不可阻止地向下堕落,你和我也无法止步于此,不是吗?”
“如果说我是为了马尔福家族,多琳。” 阿布拉克萨斯轻声说,他的声音隐隐透露出焦灼的责备,“你又是为了什么——黑魔法?辅佐黑魔王?反抗凤凰社和邓布利多?”
“为了报复。”
“每个人终其一生不过是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也许其中会遇到小挫折,但到头来他们总能说服自己如愿以偿。但如果一个人被剥夺了这种自由情形又会如何呢,这可糟糕是不是?你这么聪明想必会很清楚。”我冷笑,缓缓低下头。“但我想你不会那么快明白的,亲爱的阿布拉克萨斯。”
“下一次不要再这样试图激怒他。”沉默片刻,阿布拉克萨斯叹息。“如果你还想和我一起走到最后的话。”
“我当然能走到最后。”我平静地说,“只要多琳梅多斯还能思考,作为黑魔王的陪伴品继续存在下去,她就不会死。”
『向我发誓,多琳。发誓你会一直效忠我,就算你失去意识,四肢残疾,或者精神失常,甚至是死亡——』
『你知道为了寻找一个这样的陪伴品我在霍格沃茨寻找了多长时间?就这样毁掉我的心血……我决不允许它离开我,即使是阿布拉克萨斯也不能。』
“所以为我念今日的晨报吧。”我轻声对他说,“如果你不想让黑魔王对我失去兴趣的话。”【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