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抬眸打量前往金泽副岛的这条长街, 时疫虽暂未大范围扩散至此,但附近空气已显出几分灰沉。
时疫不成气候时,需人与人接触才能传染。但一旦形成疫气, 便防不胜防。
而今春芳坞的时疫已经初成气候,正如春芳坞主所说, 再不加以控制, 情况只会越发严重。
对于春芳坞这数百万修士的体量,目前的四十?万感染修士, 还只是一小部分。
“我进?去看看,药汤可以着手熬制。”留意到众人目光, 程溪对赵稚回应道。
“时疫强势,普通灵力罩只能支撑盏茶时间,且金泽副岛在护岛大阵内,这,不便御空啊……”
春芳坞主见其他人都未反驳这位筑基中期少女的话,他只得提醒道。
“你身上没有御空令?”
赵稚望着春芳坞主,淡声问。
“有,但这回感染时疫的修士里有人身怀御空令。眼下为防止时疫扩散,旧的御空令已全部作罢, 新的还在赶制, 至少还需两日。”春芳坞主硬着头皮道。
程溪语气平和道:“无碍,这点时疫对我没影响, 我去去就回。”
话已至此, 春芳坞主哪怕再好奇,也只得摁耐下来。目送少女娇小玲珑的背影,在空荡长街渐行渐远。
“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些药材,都运送过来, 就在此地临时扎营。”赵稚雷厉风行下达命令。
春芳坞主心知其中要害,连连点头。
程溪行走的这条长街约有五里地,长街尽头是一座桥梁,桥对面的金泽副岛上空灰雾浓郁,时疫张扬。
程溪本想上桥,却被阵法阻挡。
她心法已在自行运转,这些时疫比不上当初瘟城的气候,但于筑基期乃至炼气期修士来说,仍是一场灾难。
“救命,救命啊……”
“呜呜呜呜,救救我们,求你让坞主救救我们,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被困在金泽副岛,一直关注桥对岸动静的时疫病人见到程溪,纷纷从建筑里跑出来,哭天喊地。
时疫是一种?从表皮开始糜烂瘙痒,直至深入血肉器脏的传染病。这些修士披头散发,外露的皮肤已经糜烂发红,更甚者脸上生出脓疮肿得占据半边脸。
一个接一个的修士冲上桥梁,试图向程溪求助。有些被时疫侵蚀,体质孱弱的修士被挤得摔倒在一旁,无人搀扶。
“我乃缘仙城医师,此次前来正是为解决时疫。疫病以死而食,借此强盛!”
程溪注视众人,字句清晰,娇软声线中气十?足道:“你们若想坚持到时疫被祛除,就尽量不要再让人死去。时疫强盛,于你们有害无益!”
缘仙城。
只要是有灵舟停靠的聚集地,无人不知缘仙城,这可是一顶一的大城池。
被死亡威胁,情绪濒临崩溃的时疫病人听到程溪这番话,瞬间沸腾起来。
有救了?,他们有救了?!
有些意志坚强的修士谨记程溪话中内容,朝摔在地上时疫病人伸出援手,将人扶到建筑里。
“金泽副岛里面情况如何??”程溪隔着一条小河问这些时疫病人。
“不好,不好,死了一大片。”
“最里面还有阵法,是最先感染时疫的。好几万人,死了好多,好多人。”
“除了那里面,外面也死了人。”
“死人加起来,得有上万人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程溪眉头紧皱,她沉声道:“春芳坞主说只死了?几百人。”
她不信这个数据,但也没想到实际死亡人数比明面上的数目更让人胆战心惊。
“怎么可能只有几百人,我们被隔离在这里,里面就已经关了人,一地都是尸体。”一个脸颊糜烂的时疫病人连忙摇头。
程溪心下微沉,告别这些时疫病人,赶回长街另一头。她离开不过一刻钟,街道两旁的建筑已被拆去,建上最简单的营堡。
已有淡淡药香从营堡里飘溢而出。
程溪见到营堡外的春芳坞主,主动朝他走近,开门见山道:“金泽副岛的地图以及困阵通行令牌给我,我希望是将所有情况都标识清楚的地图。”
被一个筑基中期这么不客气地对待,久居高位的春芳坞主心生不喜,赵稚听到动静恰好从营堡里出来。
“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此次春芳坞的时疫能不能解决,全看程医师如何?处理。她治不好,自有九城主府降罪,但不配合,春芳坞主你当知晓后果。”
赵稚轻飘飘道。
春芳坞主心
脏猛地一跳,别看他在春芳坞地位极高,但若放在藏龙卧虎的城主府,他可算不上什么。
他没料到一位筑基中期,在九城主府的地位居然这么高,连赵公子都礼待三分。
春芳坞主的心中不愉尽数抛掉,拿出金泽副岛的阵法通行令,语气和煦道:“此是通行令牌,至于地图还请程医师稍等盏茶时间,在下自当奉上最为详细的地图。”
程溪收下通行令牌,随意应了?声,她目光落在赵稚身上,正色问:“我需要大量药汤,人手够吗?”
“除此次一同前来的医师外,春芳坞主已下令召集本土医师。”赵稚温声说。
尽其所能,自然不存在人手够不够这个问题,即便不够,也没办法。
程溪轻轻颔首,拿出一个平时装仙露的小瓶子递给赵稚。此物虽外形小,但内有乾坤,能装非常多的液体。
“第一批药汤熬成,装在这里面让人给我。时疫不压制只会愈演愈烈,如今必须分秒必争。”程溪认真说。
“好。”
见少女干劲十足,赵稚轻笑应下。
药汤熬制期间,程溪拿出另一个小瓶子,抽取治愈能量撒入其中。她留下三成治愈能量,手握灵石抓紧恢复。
一个时辰后。
第一批熬成的药汤由九城主府的侍女送到程溪手里,一同送来的还有金泽副岛详细地图。
程溪收起两样东西,起身踏出营堡。
前往金泽副岛途中,程溪手握地图边看边走,春芳坞时常爆发时疫。
以往的时疫有的刚冒头就被医师合力剿灭,有的扩散至千人,丢进隔离区也会被慢慢磨去。
唯独这次,时疫自三月起,本来只是零星半点,众人都没当回事。但到四月中旬,时疫开始爆发。
每一天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同时出现时疫症状,这些人在被隔离前,已经与不少修士有接触。
四月末,感染时疫的修士被隔离在金泽副岛,接下来,春芳坞的重心全部集中在筛选时疫修士上。
凡查到感染者就丢进?金泽副岛,试图用隔离来抑制时疫。但每天强制筛查后,第二天又会冒出新的感染者,就仿佛时疫早已经覆盖整个春芳坞。
察觉这回时疫不同寻常的春芳坞主,不得不向
?九城主府求助。程溪看着地图一侧标注的数字,目前感染修士,远不止春芳坞主所说的四十?万。
正确的数字应该是五十?七万。
“呼……”
程溪心情沉重地呼了口气,五十?七万,相当于整个兴山镇的人口了。
要说面积,金泽副岛还没兴山镇大,这五十?七万人挤在这里面,谁也不知绝境下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程溪想到这个,步伐一顿。
她下意识回过头,一位气场犹如出鞘利剑,却又悄无声息的元婴中期黑衣修士正跟随在她身后。
“赵公子命下属保护您。”
这位元婴中期修士低头恭敬道。
程溪刚才就在想要不要找人陪同,没想到赵稚安排得还挺周全,她脸上浮现笑意,颔首道:“劳烦了。”
有元婴护卫跟着,程溪放心抵达金泽副岛,她激活阵法通行令后,初踏岛内,被各种?混杂气体熏得呼吸一窒。
这个味,实在太冲了!!
因没有御空令,程溪的出现立即引起这些时疫病人的注意,他们冲出建筑,激动无比。
若不是程溪身后有元婴护卫作为威慑,他们估计能用身体把程溪给埋了?。
即使不能靠近,他们言语与目光不甘示弱地在程溪面前刷着存在感,恨不得立即脱离这座人间囚笼。
“时疫首要处理的是源头,不然只是饮鸩止渴。我要去一趟岛屿中心,劳烦诸位让一让。”
程溪礼貌说罢,身后的元婴威压适时覆盖众人,这些时疫病人大多都是筑基期,境界压制让他们连头颅都难以抬起,更别说继续阻拦程溪的路。
程溪畅通无阻抵达金泽副岛中心,这里的疫气已经很强烈。无人收殓的尸体已经巨人化,散发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但这里,还不是疫气最浓郁之地。
程溪拿出一块豪华版百灵膏抛给身后的元婴护卫,温声道:“此物能抵御疫气,你自行服用。”
元婴护卫接过东西,点头应下。
程溪拿出地图对比地形后,前往隔离第一批修士的地方,这里用人间炼狱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尸体,满地都是尸体。
这里的灰黑疫气铺天盖地,隐隐有朝瘟气进?化的迹象。一旦化作瘟气,仅凭程溪一人纵
使有心法,也难以对抗。
虽说此次还有五位随同的元婴医师,但这些医师跟明晴医馆的专业队伍比较,到底还是有很大差距。
程溪拿出两个瓶子,将浓度极高的仙露倒入药汤瓶里,稍作混合后,她抽取药汤辅以灵力制作雨云。
雨云越大,消耗的灵力越多。
程溪首次制作一片能覆盖半里面积的雨云,气海灵力直接被抽去七成。
掺了治愈能量的清瘟药汤淅沥沥从雨云落下,灰黑疫气遇上克星,开始剧烈翻涌,有黑色瘟气从尸体里飘出,试图抵御这场药雨。
程溪气海花瓣以肉眼可见速度增长,雨云形成后,只要药汤足够,可以持续一段时间。
程溪站在雨云范围外,时不时增添药汤,冷静看着疫气反扑又被镇压的场面。
沾上特制药雨的尸体那身由内而外的疫气被净化大半,程溪本来想用灵火焚烧,帮这些人殓个尸。
但灵火也需灵力,她气海这三成灵力估摸着连雨云范围的尸体都收不完。
直到雨云散去,程溪望向?身后元婴护卫,温声道:“这些尸体,劳烦你用灵火焚烧了。他们体内疫气已被拔除大半,不会为疫气造势。”
元婴护卫沉默点头,投出一把灵火,将这些尸体悉数焚烧为灰烬。
程溪有过瘟城经验,对疫气清理有点心得。她专挑疫气浓郁尸体堆积的地方,施展雨云。
雨云作业期间,她则抓紧时间恢复灵力。辗转至夜幕降临,药汤被消耗一空,程溪赶回临时营堡。
春芳坞主一直候在营堡外,眉宇焦灼。见到程溪身影,他下意识靠近两步,又忽地停下。
“我有事要禀报赵公子,劳请坞主一道旁听。”程溪走近营堡,率先对春芳坞主说。
“好。”春芳坞主立即颔首,跟着她踏进?赵稚办事的营堡。
赵稚坐在软塌上,手握一枚玉简正在查看最新情报。程溪进来后,他将玉简握住坐正身体,温声问:“可有遇上棘手之处?”
“要说最大的问题,大约是我如今境界不高,效率低下了?些。”程溪苦笑道:“以我进?展,想要彻底清理金泽副岛的时疫,至少需要十?天。”
“十?天!”
春芳坞主唇瓣一抖,惊呼
出声。
“十?天是我竭尽全力的效率,若想要再快些,除非再请一位擅长应对疫气的医师前来。”程溪看向?春芳坞主,如实道。
“他是觉得十?天太快了,格外惊喜所致。”赵稚为程溪解释春芳坞主的惊呼。
“是,是!若能在十天内解决时疫,谭某会代表整个春芳坞,额外为程医师备至一份大礼。”
春芳坞主激动道,这时疫折腾了他近三个月,且越来越嚣张,甚至让他看不到彻底拔除的曙光。
眼下有人说能在十天内搞定,饶是他活了几百年定力过人,也止不住心中雀跃与振奋。
若能在十天内搞定,春芳坞至少能挽回近亿上品灵石的损失。再算上后续的进?项,林林总总,至少止损逾三亿上品灵石!
这怎能不让人激动兴奋!
赵稚瞥了眼春芳坞主,看向?程溪温声道:“处理途中若有需要,尽管提。”
“嗯,只要药汤供应上,没什么太大问题。”程溪语气轻松又自信。
她嘴上说十天,但真要竭尽全力不眠不休,七天就能搞定,不过她这是帮城主府办事。
这十?天里能救得了?的时疫病人不会死,救不了?的早死了?,提早那么一两天并无太大作用。
程溪权衡后觉得十?天承诺正好合适。
因不是单打独斗,药汤有专人负责。当晚程溪回到自己暂歇的营堡里,抓紧时间恢复灵力与治愈能量。
次日天刚亮,程溪带上装满清瘟药汤的瓶子,再度前往金泽副岛。
时疫病人再见到程溪,情绪有所平复,程溪熟练酝酿一片约两百平方大小的雨云,用灵力操控把加了?料的药汤注入其中。
“这是药雨,能抑制疫气。眼下不死人就是对拔除疫气最好的帮助,早一点拔除疫气大家也能早一天出去。”
程溪望向?众人,语气平和道:“我希望诸位症状缓解后,能把伤重的修士送来这里。往后早晚,我都会来此施展药雨。”
程溪说罢,继续走向岛屿深处。
一众时疫病人怔怔站在雨云下,深褐色的药雨淋在身上伤口,带起轻微刺痛。
“不痒了?,我真的不痒了?!”
麻木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高呼一声,他们的情绪慢慢被
调动,迎着药雨,开始检查自身伤势。
疫病的恶毒在于它?会一点一点全方位地蚕食人体,不论是修为、灵力、强健的体魄,它?似乎天生就带有瓦解防御的特性。
一旦被它?逮住机会,人类光凭自身免疫力,将难以摆脱。
“有效果,这药雨真的有效!”
“快,那位姑娘说不能再死人,快把那些人搬过来!我们有机会出去了?!”
“呜呜呜呜——”
伤势不重,率先反应过来的时疫病人或笑或哭,连忙冲出药雨,去捞那些伤重地无法动弹的病人。
程溪在金泽副岛深处忙活一整天,疫气的增长根本比不上她祛除速度。她沿着原路返回,发现临近桥梁这条路上多了?很多时疫病人。
他们或年长或年幼,全都眼巴巴看着她,仿佛她是汹涌海域里,能拯救他们的最后浮木。
程溪微微抿唇,在他们忐忑不安又目露希冀的注视中,用最后两成灵力凝聚成雨云,并将瓶子里的药汤全部注入其中。
淅沥沥的药雨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松。
程溪在他们目送下,穿过桥梁,用阵法通行令牌踏出这座阵法。
“劳烦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明早上再带一份过来。”程溪把耗空的瓶子丢给元婴护卫,语气平和:“我就不回去了,这里一样能恢复灵力。”
“时疫控制后,致死率很低。”一向?沉默寡言的元婴护卫拧着眉头说。
“我知道,但是能早一点尽量早一点。”程溪低声说,“这是我自己能做到的。”
有时人可以做到,跟愿意去做是两码事。元婴护卫沉默片刻后朝程溪拱手行礼,郑重道:“程医师,保重。”
“这里离营堡也不过半刻钟,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程溪轻笑道。
元婴护卫点了下头,身形一闪已消失在程溪视野中。她收回目光,手握灵石,就在桥梁对岸盘坐着恢复灵力。
傍晚这场药雨持续约两刻钟渐渐停歇,之前离开的元婴护卫又悄然出现在程溪身边守着她。
后半夜时,程溪把恢复的治愈能量抽出大半置入仙露瓶里,又继续恢复。
这两天清理时疫,她气海花瓣增长格外凶猛,不过如今有另一朵种子分担能量
,程溪不用担心饱和后又长出新的种?子来。
随着天色渐亮,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程溪睁开眸子回头望向?,发现来人是位金丹期。
“程医师,这是您要的药汤!”这位金丹期修士快步走近程溪,将瓶子递出,语带恭敬道。
“嗯,劳烦了。”
程溪接过瓶子,拔塞确定无误后,朝这位金丹期修士颔首示意,转身走向桥梁。
对岸已有一堆修士,正望眼欲穿地等她穿过阵法。
程溪按照之前的约定,酝酿雨云。
她添完药汤,看向?经过昨天两次药雨冲刷,精神奕奕的修士,语气平和道:“金泽副岛最深处的疫气已被我祛除大半,但这座岛屿面积很大,仅凭我一人之力,很难将那些尸体的疫气全部清理。”
“医师希望我们把那些尸体找出来对吗?请问该堆在哪里?!”有修士积极问。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愿意帮忙,眼下帮这位医师就是在帮自己。只有经历过死亡威胁的人,才会知晓活着有多么美好,他们都不想被困在这里。
“找到的尸体放在金泽副岛中央,那里有个雕塑,你们应该知晓位置。遇上伤重的修士,也可以带到那里去,若碰上还不知晓变故的人,劳烦诸位传告一下。”
程溪深信人多力量大,金泽副岛的疫源,确切地说其实就是这些时疫病人自己与尸体。
一旦尸体上的疫气全部处理,金泽副岛的疫气就相当于拔除了七成,剩下三成不再是问题。
程溪交代完众人,率先抵达中央雕塑,这座雕塑是以泛舟为题,高约数十米。
程溪不动用灵力,轻易攀上雕塑顶端,俯瞰周围疫气。之前隔离第一批时疫病人方向,疫气已减淡许多,但跟其它地方比,还是很明显。
“原场地的尸体应当都处理了?,怎么疫气还会凝而不散。”程溪有点疑惑,她拿出金泽副岛的地图,又看了?遍。
“许是有地道。”元婴护卫开口,“地图上没有,并不代表没有。”
“有道理。”
程溪眸子微亮,赞同道。春芳坞主给的地图没有问题,但那批被隔离的时疫修士可不全是甘心被囚困的。
尤其是当看不到离开希望时,他们会自行钻研离
开的办法。
有了?思路,程溪立即赶往那片区域,跟元婴护卫分头行动,在建筑里细细翻找。
“程医师,这里。”
盏茶功夫后,元婴护卫站在一栋普通的四合院前,招呼程溪。
程溪连忙凑近,逃离的那批修士似乎用东西隔绝了?疫气传播。她初踏此地,疫气与其它地方并无不同。
元婴护卫大手一抓,地面的石板被掀翻,呈现出被法宝遮蔽的地道,里面深黑疫气翻涌正在腐蚀法宝。
“等下,先别破开。”
程溪制止元婴护卫的动作,掐了?个覆盖整座院落的雨云,注入药汤后才朝他示意:“动手。”
法宝屏障在元婴修士攻击下宛如蛋壳似地破开,里面积攒的深黑疫气瞬间冲出,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就被药雨一顿克制。
程溪站在院门口看疫气被药雨净化后,形成淡淡白雾消散,她望向?元婴护卫,“劳烦你看还有没有类似的地道。”
“程姑娘客气。”
元婴护卫应了?声,转身去往别处。
程溪视线又落在这座深坑里,约莫半刻钟后,往外冲的疫气全部被净化。
程溪走近这座地道,俯视下方堆积的腐烂尸体。丝丝黑气从这些尸体里冒出来,又很快被药雨净化。
不出一刻钟,元婴护卫又找到一处类似地道,与第一座地道的手笔称得上一模一样。
程溪冷静施展雨云,添加药汤清理浓郁疫气,时疫在春芳坞爆发是不是刻意为之暂且存疑。
但这些地道用尸体养疫,让程溪想到瘟城。一整个白天,元婴护卫共计找出七处地道。
“此地较明显的就是这七处,是否还有,需过两日再看看。”元婴护卫说。
程溪知晓他的意思,疫气强弱与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这次要不是程溪站在高处看了?眼情况,还真不一定能有这么快察觉这些地道。
“走。”
程溪略作吸气,招呼元婴护卫。
按照之前承诺,程溪特意去了趟雕塑附近,酝酿一大片雨云为众修冲刷身上疫气。
这次程溪回了?趟临时营堡,把地道的事情跟赵稚还有春芳坞主说了?遍。
“谭坞主,这批时疫修士,是谁负责隔离的?”赵稚望向?春芳坞
主,语气平淡。
春芳坞主没说话,只是脸色逐渐难看,半晌后他才拱手道:“三日内,谭某会给赵公子一个满意解释!”
赵稚躺靠着软塌,手里把玩一卷竹简,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随意:“春芳坞临近沼州,沾上阴邪手段自是格外容易。但谭坞主莫忘了?当年你爹领春芳坞归顺九城主府,所立下的契约条例。”
“谭某,时刻铭记于心,不敢忘!”谭坞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赵稚淡声道:“希望三日后,谭坞主带来的解释,能让我满意。”
春芳坞主压抑对犯事之人的怒火,铁青着脸朝赵稚行了?一礼后,退出营堡。
“不必太劳累自己,歇两天。不给些压力,他不会老实。”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赵稚语气缓和下来。
“嗯。”
程溪低应了?声。
第二日,程溪听从赵稚建议,在营堡里休息。但治愈能量的积攒,她并没有落下。
一连两日,程溪不去金泽副岛,就连熬制药汤的医师们也歇了?下来。
眼看马上就能解决此次时疫,却因为地道这个意外情况而暂停。
春芳坞主怒气冲冲找上隔离第一批修士的负责人,不顾嫡女哀求,把人关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前因后果后,将另外几个参与者抓起来,核对实情。
确定这些人均有参与甚至推动时疫。
春芳坞主怒而甩开抱住他持剑手臂的嫡女,将这些修士的脑袋亲自斩下,并命人把嫡女关起来。
他自己火急燎燎准备东西。
第三日。
春芳坞主踏进?赵稚营堡。
往常清净空荡的住所,而今自两列排开,数位元婴医师坐在凳椅上,神色冷淡打量春芳坞主。
没有人开口,气氛格外凝滞。
“赵公子。”春芳坞主看着上座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次确实有人拿时疫修行邪术……”
程溪平静听着春芳坞主的解释。
时疫爆发是偶然,但他那批下属欺上瞒下,纵容时疫扩散形成今日局势也是事实。
对于那些心术不正残害修士的下属,春芳坞主表示已经将其斩首。话到最后,他拿出一批资源献上,为自己的失职请罪。
从头至尾,春芳坞主未
曾表达对因时疫逝去修士的丝毫内疚与悲痛。赵稚收下资源,不轻不重警告两句,便揭过了?此事。
程溪这才真正体会到,修仙界弱肉强食的另一层含义。没有大背景的修士,若自己不强,就如同这回的时疫的亡者,沦为修行邪术的道具。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我去趟金泽副岛。”程溪收敛自己情绪,从椅子上起身,平静道。
赵稚颔首应下。
程溪带着药汤抵达金泽副岛时,身患时疫的修士们坐在桥对岸,神色惊惶又绝望。
他们后知后觉注意到程溪,连忙收敛神色,惴惴不安地紧盯着她。
“关于这回时疫是岛内传播,还是岛外传播,我被他们留下商讨了两日。”
程溪穿过桥梁,掐了?个雨云给众人,语气平静道:“我想知道你们大多是在何地传染的。”
程溪没有对这些人说实情,毕竟这些事,他们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
若在秩序与律法齐全的城池里,律法占据百分之七十?的话语权,或许他们保障自己利益。
但春芳坞显然不属于这种?,在这里,没有背景的弱者,没有话语权。
这是整个修仙界的共识。
绝大部分都渴望变强,渴望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连程溪在这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她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只是经此一役,程溪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强啊弱啊的,只是代表存活概率的高低。
变强的目的是为了?活着,变强是一个过程,自由自在活着才是她的终极目标。
程溪:现在就是很期待强大后的退休生活!
程溪的人生目标刚明确,淋着雨云的时疫病人七嘴八舌告知感染时疫的前后动向。
约有七成修士是不知不觉在河岛内感染的时疫,剩下三成则是在岛外。
春芳坞的河域支流很宽,又是平原,除去养殖渔业外,还有灵谷等种?植业。
因上岛需要坐船,一些在外负责渔业与种植的修士,有可能隔五天才会上岛一次。
这些人平时活动圈子很小,感染前后,甚至没有接触过从岛上过来的修士。可他们却莫名感染了?时疫,由此见得岛外也有疫源存在。
“金泽副岛上疫气最浓郁的位于西面,我
已经清理大半,尸体就劳烦诸位再搜寻搜寻。”
程溪说罢,动身赶往雕塑附近,这两日她没有过来,但这里还是堆了?不少尸体。
她施展雨云,用加了?料的清瘟药汤把尸体上的疫气解决,之后由元婴护卫负责用灵火焚烧。
根据春芳坞主拷问得到的情报,他那批下属挖的地道共有九处,目前已有七处被处理。
还剩下两处,在元婴护卫的找寻下,很快翻了?出来,程溪配合药汤清理。
金泽副岛上的隐藏疫源被解决,接下来的大头就是尸体与伤重的时疫修士。
程溪精神一振,前往岛屿中央的雕塑,施展出近半里大小的雨云。她一边净化时疫病人身上的疫气,一边动员他们搜寻尸体与伤重修士。
这两者是目前疫气主要来源。
程溪修为不高,但她说的话非常有条理,并且金泽副岛上的疫气比起之前,确实有大幅降低。
众修士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斗志昂扬地去搜集尸体,只盼着能早一点离开这个‘地狱’。
“医师……”
天边映出晚霞,雨云渐散,程溪准备离开时,被一位脸上结出大块伤痂的女子喊住。
程溪回头看着她。
“我的脸,我的脸……”
女子话刚说出口,汹涌的眼泪便从结痂脸庞滑落,崩溃哭道:“我的脸,还能好吗?”
女子的话触动了其她女修的敏感心脏,时疫痊愈后的最大特征,就是之前腐烂过的表皮会结痂。
若在身上,由衣物遮住自然不要紧。
可放在脸上,哪怕亲近的人不嫌弃,可哪个商铺掌柜会招收她们?这不是赶客吗。
程溪还未说话,女子身旁一位筑基期男修有些扭捏道:“哎,其实也不打紧。”
“我平日在铁匠铺里锻造武器,不用见人,待遇给的也足,你……”男修搓了?搓手,小声道:“你要不嫌弃,我把灵石都给你。”
“谁要你的灵石!”女子听到这话,顿时也顾不上哭,羞臊得掩面钻进人群里。
其他修士见状,大笑着起哄。还有人触景生情,表示往后要特意开个铺子,专门聘请众人。
谁敢嫌弃,就不做他们生意!
这话得到很多时疫病人的附和,这场时疫一过,即使他
们身上疫气已经被拔除。
可他们的圈子,注定回不到从前。
“我觉得挺好的。”程溪看着众人难得开怀大笑,声线轻柔,“往后你们开个铺子,专做自己人的生意。谁要是胆敢嫌弃,就把人赶出去。”
“他们是给你们施过一碗粥,还是捐赠过灵石,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们呢?”
程溪声音不大,可这些话落在众人耳里,却熨帖了?他们那颗突逢大难,惶然无措的敏感心脏。
他们不孤单。
其他人也没资格嘲笑他们!
傍晚。
程溪回营堡途中,碰上了?春芳坞主。
“程医师,此次时疫,劳您费心了?。”春芳坞主拿出一个长长的玉盒,毕恭毕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春芳坞主一介元婴修士,久居高位,今日却将身段降至这等地步,着实让人惊诧。
程溪实在没有理由冷脸,她收下东西,语气平和:“我不过是服从城主府安排罢了,时疫必拔,谈不上费心。”
春芳坞主没应声,仍保持着递送玉盒的动作。
程溪再傻也知道他另有所图,但东西已经收了,直接塞还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她叹了声问:“不知坞主还有何?事?”
“此次推动时疫的邪修,乃是小女心仪之人……”春芳坞主低着头原原本本把事说了遍。
程溪听了开头就觉得不对,全部听完后,她不得不佩服春芳坞主的女儿胆子可真够肥的!
她一个筑基期为给情郎报仇,居然想杀赵稚,甚至还险些成功了?!?
程溪:“???”
那姑娘也有几分聪明,她借着春芳坞主的名义,求见赵稚说是要代为传达重要的事。
人一进?去,二话不说就激活她父亲给的雷爆符宝,威力堪比元婴初期,意图与赵稚同归于尽。
她自然没成功,但赵稚受了?伤,闭门不见春芳坞主,至于谭坞主的嫡女,暂且生死不明。
这才有了?如今谭坞主带厚礼拦下程溪的举动。
程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古人名句诚不欺我。
“坞主难不成,想请我帮忙为你女儿说情?”程溪直白道:“令爱并非稚童,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要担起这个后果。”
程溪拿出春芳坞主给的玉盒,正要还给他,却被春芳坞主制止道:“我赠这份薄礼绝非此意,程医师不必如此客气。我知道逆女犯错在先,是生是死自由赵公子决定,我绝无二话。”
“只是赵公子受了?伤,又不要其他医师入营堡,还请程医师前去,看看。”春芳坞主低着头说。
程溪眉头轻皱,见春芳坞主执意不收,只得将玉盒重新收回储物袋。
“我知道了?,谭坞主保重。”程溪礼貌说罢,越过他走向营堡。
离得有段距离,程溪就看见赵稚的营堡前,果真围了一圈元婴医师。他们见到程溪,说的内容大同小异。
正是今天中午赵稚遇刺一事。
“程小药!”
赵稚带着余怒的嗓音在营堡里响起。
几位医师纷纷嘘声,朝程溪眨眼努嘴,示意她快些进?去。
承受着‘全村希望’的希冀注视,程溪嘴角一抽,伸手掀开营堡的厚重布帘,踏入其中。
炸过的营堡还未收拾,赵稚坐在断了半截的软榻上,平素一派和气的俊俏脸庞,今日满是戾气。
程溪视线一扫,见到不远处一具勉强能辨出性别的焦尸,已经死透了。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行刺。”赵稚直勾勾盯着程溪,嗓音阴沉森然,“小药,上一个意图行刺我的人,全家骨灰都被扬了。”
程溪张望宽敞却凌乱的营堡,在赵稚注视下,把一个坏了扶手的木椅扶起摆好,伸手拂去上面灰尘后坐下,慢条斯理问:“你打算杀了?春芳坞主全家?”
赵稚:“……”
可恶,被她这么一打岔,火气全泄了?怎么办!【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