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 从订婚宴现场回到酒店,年晓泉便让助理定了第二天回国的机票。
她原本在陈思羽的推荐下,还准备去参加一趟伦敦知名设计师Morry Ken的时尚沙龙, 可此时订婚宴上出了这样的意外, 陈思羽想来已经不会再有出门的兴致。
年晓泉于是收完陈思羽父母的尾款,整理行装,当即便决定启程离开。
她这次回去的机票定得比较突然, 买的是晚上的航班。
一行人到达机场时,天色已经很暗,办完登机手续之后,年晓泉刚走进候机大厅,入眼便发现了不远处同样在这里候机的白宴。
秦秘书平时跟在白宴身边, 坐的大多是商务舱, 此时老老实实站在白宴身侧,被一群大声叫喊的孩子吵得两眼发黑, 苦着一张脸,显得十分可怜兮兮。
年晓泉之前被白宴压着“发泄”了一通,现如今再次见到他,心中只觉有一股出不来的气。
所以此时,她即便见到了人, 也依然装作不认识, 径直越过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位置坐下。
白宴见状倒也不在意, 起身重新走到年晓泉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 兴许是知道此时的年晓泉不会搭理自己,便索性也不和她攀谈,只在手上拿了个保温杯, 偶尔姿态平和地喝上一口,气势乍一看上去,很有些中老年朋友的风范。
白宴刚来英国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嗜药成瘾,加上情绪不稳定,日夜颠倒,身体底子受了影响,如今重新回归正常生活,眼看着年晓泉越来越漂亮勾人,他心有顾虑,对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格外注重、养起生来。
年晓泉抬头看见对面白宴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啧”上一声,有了些不高兴,撇了撇嘴,把身体往后一转,干脆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身边助理不知道两人过去的往事,见状只觉内心有些激动,眼睛放起了光,低着脑袋,颇为好奇地讨论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工作人员开始接待乘客登机。
年晓泉进了机舱,按着票上的号码,在靠窗的地方落了座,她身边的座位是助理的。没想到,那位小助理刚刚放了行李坐下来,后头的秦秘书便迈步上前,微微弯下腰来,难得露出些温柔的表情,轻声问了一句:“这位小姐,可不可以麻烦您,跟我们白总换个位置?”
助理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来,看见秦秘书身后的白宴,一时间张开嘴,很是诧异,虽然近看之下,觉得这位白总越发好看了些,可她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轻咳一声,显得无比为难道:“这不好,我是跟我家老板一起的,平时她要喝个水,拿个东西什么的,我不坐在这里,怎么给她办啊。”
她这话说完,秦秘书脸上立即露出了些许尴尬的表情,同为做人秘书助理的,这样的顾虑,他的确深有理解。
白宴见状,拍了拍秦秘书的后背,示意他走开,而后直接走到座位前,对着年晓泉的助理,亲自开口回答到:“这些事,我来就好。”
助理“啊”了一声,到底感觉出一些这位白总的不对劲了,很是尴尬地坐在座位上,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年晓泉抬头看了一眼,想着如果此时自己身边的小徐不答应,白宴之后兴许还能有一万个理由等着她,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索性同意,省了纠缠,毕竟两人同坐一趟飞机,虽然是邻座,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在座位上睡一觉的事。
助理于是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将白宴老老实实请到自己的座位上,跟着秦秘书走到前面时,还忍不住小心问了一声:“这位大哥,你家白总跟我们家年姐是不是认识啊?”
秦秘书回头看她一眼,叹气道:“怎么,年小姐都没跟你们这些助理说?我家白总可是她初恋男友啊。”
小助理此时刚刚坐下,听见秦秘书这话,差点又蹦起来,一时间愣在原地,拍着胸口“哎哟”了好几声,往后看了好几眼,拿出手机,赶紧跟自己的同事分享起这个消息来。
年晓泉相比自己的助理,看上去心平气和许多。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电子设备,也没跟身旁的白宴打招呼,只是低头在屏幕里一边滑动,一边听起了耳机里的音乐。
白宴落座之后,神情显得很是自在。
飞机起飞之前,他给国内的梁秘书去了个电话,交代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工作,之后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在里头给自己袖口喷了些男士香水,等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年晓泉已经戴着眼罩开始睡起了觉。
白宴一时有些隐隐的遗憾,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倒还是端得四平八稳,坐在座位上,手指沿着年晓泉脸部的轮廓从上至下画了画,直到发现前面的孩子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他才轻咳一声,有些讪讪的将手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两人于是一路沉默,一个睡着,一个看电影,没有丝毫交谈。
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飞机机身开始出现巨大颠簸,年晓泉这才茫茫然的从小憩中醒过来,她将脸上的眼罩取下,像是还有些将醒未醒的状态,眨了眨朦胧的眼,开口问:“小徐,到哪里了?”
等问完话,发现身边坐着的人是白宴,她又立即住了嘴,一时侧头望向窗外,完全清醒过来。
飞机是晚上的航班,外面原本一片漆黑,此时右边的窗户外却隐隐有了些火光和烟雾。
机舱里的其他乘客也陆续发现了飞机右侧冒出来的烟,情绪一时间开始变得无比激烈,有些有孩子的,甚至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空姐的脸色苍白,坐在各自的座位里,依然尽心尽力的对着眼前乘客大喊,让大家保持稳定,不要惊慌。
可年晓泉作为一个成年人,此时尚且心中害怕,更不要说那些不知事的孩子。
于是,随着飞机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机舱里的人们纷纷变得越来越浮躁绝望起来。
年晓泉猛地一下拉下身旁机窗的帘子,闭上眼睛将手放在大腿上,嘴里默默地深呼吸,好似这样,就能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恐慌挡在耳外一般。
白宴看见她这样一副模样,抬手将她的五指握住,一点一点抓进自己的掌心之中。
机舱内此时响起驾驶舱里机长的声音——“各位乘客,这里是机长广播,现在是紧急情况,我们飞机右侧发动机故障起火,很快将要进行水上迫降,请大家跟随机组人员依次进行迫降程序,带上救生设备,严格遵守工作人员指示,依次进入救生筏。”
年晓泉听着此时机舱里的广播,还有身边此起彼伏的哭叫声,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有如从头到脚被冰封住一般,脑子变得格外模糊,身体终于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白宴见她被吓得慌了神,干脆拉开自己腰上的安全带,跪在了年晓泉面前,伸手将救生衣和逃生设备依次套在她僵硬的身体上。
年晓泉此刻睁开眼,看见面前白宴低垂的脸,像是一瞬间从无尽的恐慌中缓过神来,她伸手将他推回座位上,将救生设备往他身上套,嘴里喊着:“你别管我,自己先穿上,你别光顾着我。”
白宴见年晓泉开口说话,点了点头,扣上救生衣和逃生设备,侧身将她的手抓在自己手里,而后放在嘴边,轻声安抚道:“你放心,就算是死,咱两也在一起。”
年晓泉听见白宴这一句话,情绪终于控制不住,眼睛一瞬间红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你当初…何必跟我…坐这一趟飞机呢。”
她话音刚落,飞机的安全灯“嘭”的一声完全失效,机舱内的尖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越发震耳欲聋,孩子的哭闹声,老人心脏病发的呼叫交杂在一起,有如巨大的怪兽,将人的心神一点点吸食殆尽。
年晓泉闭上眼睛,像是想要将这一切撕心裂肺的声音抵挡在外面。
可白宴并没有像旁人那些感到害怕,他甚至笑了起来,抬手将年晓泉的脑袋搂向自己这边,两人挨在一起,像是互相依偎一般,低声说到:“活着其实没那么好,如果你不在了,我估计也不会…”
年晓泉听不下去,猛地抬起手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了两行无声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着,在这样的慌乱中,显得尤其让人怜惜。
白宴于是抓住她的手,放在嘴唇边亲吻,在飞机急速下降几乎失重的状态里,撕扯着喊到——“年晓泉,我爱你!”
他的声音在此刻喧闹混乱的机舱内,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所有人的悲喜哭闹交叠融合在一起,让这样一句关于爱情的呐喊变得格外庸俗渺小,爱情这东西在那些人们对于生的渴望,以此对于死的恐惧面前,也旖旎得如此格格不入。
可它偏偏却又那样顽强。
它像是一个站在令人畏惧的黑洞前一个不断大笑的怪物。没有人能够抓住它,没有人能够抗拒它,死亡也不行。
年晓泉于是很快坠入无边黑暗,包裹着白宴身上不断传来的热气。
等她再次朦朦胧胧地醒来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他们的救生筏上此时只有她和白宴两个人,身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而不远处,有隐约浮现的岛屿。
年晓泉口中干渴,撑着胳膊很是吃力地坐起来。
前面正在划着救生筏往岛屿开去的白宴见她醒来,回头拍了拍她的脑袋。
年晓泉于是坐到他的右手边,将另外一个船桨拿在手里,像他一样,开始一点一点滑动。
白宴见状皱了皱眉头,开口说到:“你嘴上都干了,省些力气,那个岛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淡水。”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没有同意,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白宴于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两人无声地划着船,在茫茫大海上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达岸边的时候,太阳已经直直照射在两人头顶,他们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明显的汗水。
白宴扶着年晓泉从船上下来,找了块蔽日的石头,让她躲在下面的阴影里。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起身沿着岛屿的边缘往外走,看见岸边飞机的残骸,还有另外几艘救生筏,海浪不断往海岸上拍打时,偶尔也会冲上来一些人类的尸/身,有些是新的,有些则是已经被泡得有些发胀,认不清原来的面貌。
白宴闻着空气中的腥气,眯了眯眼,担心这样的状况,会吓着一个人在那边等待的年晓泉,于是一路捡了几瓶被打上岸的矿泉水和机组面包,见没有其他物资,便转头往回走。
那边躲在石头下面的年晓泉,此时看见冲刷上来的尸体,脸色果然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她将自己的后背死死贴在身后的石头面上,手指抓着脚下的的沙子,身上肌肉紧绷,连脚趾都使劲往里收缩着。
白宴见状连忙小跑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先是轻拍她的后背安慰了一阵,而后,将手里的矿泉水打开,让她喝下去。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石头后,从中间的石缝中,抽出来半片飞机上的铁块,拿在手中,用刚才捡来的石头砸开,试图一点一点打磨出一把细长的铁刀,准备等一会儿两人进岛时傍身用。
年晓泉此时喝了水,整个人已经渐渐缓过劲来。
她看着白宴那头手起手落的样子,听着那些铁片被石头不断敲击打磨的声音,慢慢的,终于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流落荒岛的事实。
她走到白宴身边,想要帮忙,被他挥手以容易伤着为由阻拦下来。
她于是只能折返回去,默默走到一旁那两具让人畏惧的尸体身边,捂住嘴,忍住心中巨大的恶心,从他们衣服口袋里找出了一个打火机,以及一块有指南针的儿童手表。
白宴回来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神情复杂,低头在她的头上亲了亲,垂着脑袋,沉声叹气道:“你别这么为难自己,我看着不好受。”
年晓泉吸了吸鼻子,使劲摇起头来,她伸手拿起白宴被铁片划开的手掌,放在脸边上擦了擦,轻声回答到:“但我也想要做点什么啊,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找到,在这之前,你也不能太累了。”
白宴看着此时贴在自己手掌上温柔说话的年晓泉,像是有一瞬间冲动,想要和她永永远远远、生生世世的留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岛上,他愿意为她摒弃现代文明,做一个再原始不过的人类,可他知道,年晓泉并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于是只能将年晓泉抱进怀里,双臂越发收紧,看着她问:“那如果,我们一直没有被人找到呢。”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有一瞬间沉默,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回答:“那我就陪你在这里住下来。”
“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
“死也在这里?”
“嗯,死也在这里。”
白宴抱着此时乖顺无比的年晓泉,望着眼前望不到头的海面,终于笑了起来,他说:“那我可一定得好好活着,我得比你死的晚一些,就晚一些,等你走了之后,我就把自己埋在你身边,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