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白宴一大早醒来就接到了年晓泉的电话。
年晓泉先是问了问他身体的状况,然后嘱咐他去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多点一碗小米粥, 温养温养胃部, 不能光顾着口味吃些冰凉的东西。
白宴无有不应,一边穿衣, 一边低声和她玩笑,去食堂的路上, 给秘书孙倩去了个电话, 让她打听潭州师范艺术展览的事。
孙倩是当初白玄宁从北城调来照顾白宴的两位女秘书之一。
她是名牌大学毕业生, 来时原本心有怨念, 觉得自己以色侍人,实在大材小用。只是没想到,将近一年过去了, 自家太子爷依然一丁点对她潜规则的意思没有。
如今, 孙倩接到白宴的电话, 心中有些好奇,放下手机之后,立即开始着手调查,查完之后,有些意外, 发现这次潭州师范大学和南城美术学院合办的艺术展览规模竟然不小, 里面甚至还有白氏的赞助, 是潭城分公司的副总袁平劭给审批通过的。
白氏在潭城的分公司建立不足一年,除了极个别重要的部门经理是由总公司直接任命派属,其余的中高层领导,大多是从当地重新招聘而来。
袁平劭就是其中一员, 他本人在国企工程单位有过多年领导经验,加上本身是潭城副市长的小舅子,跳槽来了白氏潭城分部之后,公司里的人都愿意给他几分脸面。
袁平劭的工作能力据说还算不错,只是个人私生活方面有些混乱,五年前与发妻因为外遇离婚,之后便解放自我,与无数女大学生纠缠不清。前一阵,他看上了潭州师范大学的某个女艺术生,见她被导师推荐参加这次艺术展览,便顺水推舟,借着白氏赞助高校艺术展的机会,起了哄哄小姑娘的心思。
年晓泉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十分天真地认为学校的艺术展览是最纯粹、最不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整个周末,她都在白宴的陪伴下准备自己的英文解说稿,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作品只有很小一定几率能够被选上成功拍卖。但本着“尽人事,知天命”的信条 ,年晓泉依然准备得很是充分。
第二个星期,年晓泉被老师严禾凯带着去了新校区的艺术大厅。跟在场参加艺术展览的企业代表们打了一圈招呼,抬头看见刚与情人在车里温存完的袁平劭,微微点一点头,态度表现得十分恭敬。
袁平劭平时偏好清纯瘦小的姑娘,此时见到年晓泉这样身材高挑的,一时倒也觉得新鲜,毕竟年晓泉的脸在化妆之后,实在太过清新高级了些,身穿一袭白色连衣长裙,往大厅里一站,又带着些艺术人的清高感,气质十分勾人。
袁平劭于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拍拍身边赵熙的胳膊,让她自己去玩,而后,一脸沉稳地走到年晓泉身边,开口问一旁的严禾凯:“严老师,这是你的学生?”
吕教授离开时,曾经拜托好友严禾凯照顾年晓泉。所以此时,严禾凯见到袁平劭眼中隐约散发出来的玩味,眉头微微一皱,便将年晓泉往自己身边稍微拉了拉,笑着说道:“是。”
袁平劭对于严禾凯的警惕并不在意,他一向知道,这些做大学老师的,生性迂腐得很,奉承一套老旧规矩,不通情不知趣,远远不如这些大学生本人识时务,于是他笑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哦?她今天也有作品在展览?”
严禾凯有些不大情愿地点一点头,指向身后的黑白流云图,低声回答道:“对,她还是大一新生,这次来只是重在参与。”
言语之下,便是有了谢绝袁平劭“资助”的意思。
但袁平劭浑不在意,直接略过严禾凯,看向年晓泉,将自己的私人名片拿出来,放在她的手上,笑着说道:“谁说大一的新生就不能脱颖而出了。英雄自古出少年,艺术这种东西更不应该按年龄论。我看,这一副作品就很好。”
年晓泉原本还在为自己的作品得到赏识高兴,可等袁平劭的手靠过来,眼神隐晦地勾了勾之后,她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当即连场面话也不说了,猛地甩开袁平劭的胳膊,将他忽然往后推了个踉跄,周围人见状纷纷将视线投过来,气氛一时变得很是僵硬。
袁平劭平日里仗着自己的地位,没少受过他人的吹捧。他于是也将自己看得挺高,四十来岁的人了,还觉得自己在女人眼中魅力出众。如今,被个女大学生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一时间沉下脸色来,重新站定,整理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
严禾凯看着他离开的样子,叹一口气,不禁有些替年晓泉感到遗憾:“真是可惜了,你的作品原本是很受看好的。这次来了几个美院的教授,都说你的平构思想特别不错。只是这个袁总,到底是这次展览的最大赞助商,系里头怕是不会为了你得罪他。”
年晓泉脸上笑笑,摇了摇头,安慰严禾凯不要在意。
只是她嘴上虽然这样安慰着他人,可自己心里却难免还是生出一股格外的失落来。
这一幅作品其实是她在吕教授的指导下完成的,对于年晓泉而言,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它都像是自己跟吕教授的一个道别。
所以,等严禾凯被其他学生叫走后,年晓泉独自站在作品面前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忍住,还是偷偷红了眼睛,转身走到后门外,见四周没人,便低头咬住嘴唇吸起了鼻子,因为化过妆,苦苦忍耐着不敢让眼泪掉出来,最后,握着拳头深呼吸了好一阵,等重新缓和下情绪,她才用纸巾捻了捻眼角,迈步往会场走去。
白宴今天原本是不准备亲自到展览现场来的,怕年晓泉多想,只是派孙倩偷偷在一旁待着,让她最后找机会把作品拍卖回来。只是,等他接到孙倩的电话、得知袁平劭那一番作为后,白宴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当即起身,往潭州师范的艺术大厅走去。
两个小时的展示环节结束得很快,到了中午,学生们便回到了后面的休息间吃饭。
学校工作人员十几分钟后走过来告诉他们,入围拍卖项目的作品名单已经出来,让所有人提前做好准备,等下被念到名字的人,就去准备之后的英语解说和感谢词。
年晓泉原本吃着盒子里的饭菜口味不佳,此时听见工作人员的话,更是一粒米也吃不下了,深吸一口气,低着脑袋坐在原处,目光直视地面,整张脸看上去很是低落。
之后的半个小时,陆陆续续有四幅作品被念出名字来,到了最后一幅时,年晓泉再怎么也待不住了,觉得心口发闷,干脆起身,准备去外面吹一吹风。
没想,那工作人员进来看见她的动作,立马开口喊到:“干什么去,等下就到你了。”
她这话说完,年晓泉一瞬间愣住了,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身边的顾学长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把自己的脸蛋拍得啪啪作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我吗?我我我的作品被选上了?”
她的反应被大家看在眼里,一时引得周围学生哄堂大笑。
等得到工作人员肯定的回答,年晓泉才跟只雀跃的小鸟似的,使劲拉了拉自己的裙子,问身边的人:“学长,我我我身上有没有问题?我的妆有没有花,我我我这样够体面吗?”
身边的学长见她这一副模样,忍俊不禁地回答道:“你这样很好,去准备小学妹。”
年晓泉此时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作品被选上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左右晃着脑袋,埋头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直到站在解说台上,看着台下一圈不断闪烁的闪光灯,还有学校领导严肃的脸,闭着眼睛深呼吸几秒,伸手握住眼前的话筒,开口说出了第一个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站在了这个梦寐以求的解说台上。
从台上下来,年晓泉手脚还发着麻。
严禾凯很是欣慰地看着远处的小姑娘,一边鼓掌一边问身边的同事:“李老师。我听说那个白氏的袁总好像是为了林教授的学生来的,怎么那个小姑娘没选上?”
其实不光严禾凯,学校里其他人对此也深感疑惑。
袁平劭本人更是气得狠了,走到艺术设计系主任面前,脸色十分难看,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一旁的白宴见状走上前来,对着眼前的袁绍平上下打量一眼,而后伸出手来,说了一句:“你好。”
白宴平时去白氏公司,一般都是跟在林莫之身边,很少跟分公司里的领导打交道。所以此时,袁平劭并没有将他认出来。
袁平劭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半大小伙,眉头微微一皱,对他伸出来的手视若罔闻,直接越过他,看向旁边的系主任,开口质问起来:“那个姓年的是怎么回事?不但入围,还把赵熙的名额给替换掉了,这就是你们潭州师范办的事?”
系主任有苦难言,他原本只是一个常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教授,因为上一任系主任被前副校长任明牵连,一起进了局子,他混乱中被提上来,事事需要摸索,之前又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土匪头子,如今很是尴尬地笑了一笑,只能看向身旁的白宴。
白宴倒也没有为难他,招手喊来一旁的孙倩,问道:“孙秘书,这就是袁总?”
袁平劭过去虽然没见过白宴,但对跟在林莫之身边的孙倩却时常遇到,如今见她忽然出现在会场,脸色稍微平缓下来,心里也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孙秘书,你怎么在这里?”
孙倩对于袁平劭这样的油腻中年男性一向不大看得上,此时十分公式化地笑了笑,抬手介绍身边的人,“袁总你好。我今天是陪白少过来参加他女朋友作品拍卖的。”
袁平劭的表情一时间顿住,原先趾高气昂的气势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回忆起自己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玄宁,再看向白宴的脸,便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瞎了眼。
白宴于是很是大方地又一次伸出了手去,笑着说到:“我是白宴。”
袁平劭这一下再不敢怠慢,换上一副无比温和的笑容,双手伸过去,语气也显得格外亲切,“没想到白少今天竟然会过来。”
白宴倒也没想到,袁平劭是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在他手将要握住自己的时候,连忙不动声色地收回,笑了笑道:“原本是不过来的,只是我家那个今年才大一,第一次参加这种艺术展览,担心出了什么事,就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
白宴这语气说得四平八稳,用词之亲昵,却好像说的不是女友,而是正儿八经的老婆一般。
袁平劭听他提起“大一”,一时反应过来,不禁冷汗四溢,只恨不得当即回到过去,将不久前色心大起的自己拎起来大扇两个巴掌。
周围人看见这一幕,反应不一,有唏嘘的,有艳羡的,当然,更多则是看戏打趣的。
袁平劭那个情人赵熙站在不远处,目光怨恨,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作品入围十拿九稳,还陪袁平劭那个老东西在车里玩儿了不少花样,如今见自己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一新生代替,一时胸口郁气无处散发,转头回到休息间,就在参赛学生里开始对这事宣扬起来。
年晓泉接受完当地媒体的采访报道,原本心情舒适放松,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休息间,可还没等她打开门,冷不丁的,就听见了里面赵熙的声音,她于是将放在门把上的手一点一点收回来,脚步像是定住了一般,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许久之后,她回过神来,转身时,一不小心撞在了身后的容绪胸口。
容绪见状,下意识伸手稳住她的胳膊,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到:“一起走走?”
年晓泉茫然地抬起头来,点了点头,等走出一段之后,她才眨眨眼睛,开口问了句:“容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容绪抬手推动脸上的眼镜,自我打趣道:“我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虽然我的公司不像你男朋友家那样大,但我也是这次赞助你们学校艺术展的企业之一。我刚刚在下面,听了你的英文解说,我很为你感到骄傲,所以,想着过来跟你说一声恭喜。”
年晓泉听见他这一番话,一时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她垂着脑袋,脸色复杂,好半天了,才嘟囔了一句“不过是靠我男朋友得来的,对其他人一点都不公平。”
容绪于是低头笑了一声,他将手里的果汁递过去,轻声说到:“不要妄自菲薄。你的作品,能够成功进行拍卖,绝对不是那个女孩儿说的那样,你的作品是的确很优秀。”
年晓泉不知为何,每每与容绪说话,都会感到到一股格外的真诚,就好像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值得你去相信,所以此时,她缓慢地抬起头来,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发,小声问到:“真、真的吗?您不是为了安慰我这么说的?”
容绪被年晓泉的模样逗笑了,点头回答得十分正经:“真的,作为一个美院优秀毕业生,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作品的确很优秀。”
说完,他又侧过头去,拍了拍年晓泉的脑袋,说到:“不要把艺术过分神化了,在一群优秀的作品里,以利益和主观意识进行挑选,这是常事。你现在只是还年轻,所以,容易陷进年轻人经常有的极端里,比如,觉得物质是粪土,又或者,觉得物质就是一切,但事实上,这两种心态都大可不必。真正的生活里,权势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污糟,人情关系也未必就是不好的,社会与校园的不同,在于你得慢慢学会接受一个世俗的自己。而当你有一天开始懂得好好看待世俗、接受世俗,而不是逃避它、轻视它的时候,你或许,就又长大了一些。”
年晓泉站在原地,一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她又像是没完全明白。
容绪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陪在她身边,静静地吹着风。
等年晓泉再次回到休息间的时候,里面的人果然已经开始聊起了各自的话题,看见她,纷纷上前表示恭喜。
年晓泉此时心态平和了许多,于是笑着回话,也能够很自信地接受下来了。
从休息间里出来,她看见等在不远处的白宴,一时间心中各种情绪漫涌,于是快步小跑上前,一脑袋扑到了他的怀中。
白宴原本还在担心年晓泉因为自己的插手不高兴,此时见她这样的反应,脸上不禁泛起一股压制不住的笑意,低声打趣起来:“我们年师傅今天好厉害啊。”
年晓泉见他这样说,一时又脸色通红,眨了眨眼睛,难得骄傲:“那是,连容先生都夸奖我了。”
白宴于是将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往下轻抚着,问:“容先生?”
年晓泉点点头道:“嗯,容先生是中央美院毕业的高材生,他说好那肯定就是好的。”
白宴脸上的笑意没有褪去,只是眼神略微地深了深,散漫地问:“哦,就是你熬夜做生日蛋糕的那个。”
年晓泉见白宴提起这事,伸出拳头在他胸口捶了捶,“你怎么还想着这个事,我们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说完她见白宴神色如常,便又很是兴奋的继续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对了,刚才容先生还给我介绍了一个他的朋友,他说用了我的护理油,觉得特别棒,所以推荐我做品牌,他那个朋友是专门做这方面的,我准备放暑假了就去跟他聊聊。”
白宴往下顺着头发的手指微微一顿,靠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哦?傅家也是做日化的,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让他们给你做。”
年晓泉抿了抿嘴唇,小声回答:“傅家是大公司啊,我那么个小玩意,算了。”
年晓泉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并不想和白宴的势力有太多未来事业上的捆绑。
白宴见年晓泉回答得简单,于是也没有再问,把人抱在怀里,眼睛冷冷地直视前方,脸上虽还笑着,只是模样看上去已经有了些骇人,直到孙秘书过来告诉他拍卖环节即将开始,他才将人松开,恢复了刚才的温和笑意,拉着年晓泉的手往会场里走去。
白宴对于拍卖会的兴趣其实不高,他原本只是奔着年晓泉的作品来的,对于排名并不在乎。
但年晓泉不一样,她知道拍卖的前两名可以被校方和慈善机构联合宣传,觉得花钱这种事情,只要花了,那总得花的有奔头、有价值才行,所以就算拿不了第一名,这第二,她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的。
于是,自打拍卖会开始,年晓泉在后面每隔五分钟就要打听一会儿前面的拍卖进展,跟其他几位“不问世事”的作者截然不同,等到拍卖会接近尾声,她见自己的价格还排在第二名,心情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坐在沙发里,眯起眼睛,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旁边的白宴看了觉得有些受不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又揉又亲了好一阵。
孙秘书在旁边看着,只觉现在的小孩谈个恋爱,简直让人眼皮乱跳。
可没想,不一会儿,眼看着拍卖会即将结束,前面被年晓泉喊去打听的学姐却忽然跑了回来,对着年晓泉喊到:“学妹不好了,不好了!你男朋友的老二丢了!”
她这话说完,旁边的白宴脸色一黑,孙秘书也显得很是尴尬,唯独年晓泉一脸震惊地站起来,大喊一声:“什么!老二丢了!?”
那个学姐点点头,很是惋惜地说:“是啊。刘学长的画拍到三十万啦,比你多了两万,他现在是老二啦。”
她这话说完,年晓泉“哇”的一下坐下来,眼看着就要哭出声,白宴连忙过去将人抱住,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
但年晓泉此时怎么听得进他这些劝,坐在那里抽抽搭搭的,抱住白宴的脖子,嘴里还一个劲嚷嚷着:“怎么会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一转眼,你好好的老二怎么就没有了啊。”
孙秘书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嘴角的肌肉明显已经有些憋不住了,见自家太子爷眼神冷冷地看过来,立马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脑门上,目不斜视,开始原地念起了阿弥陀佛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