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意识到, 非必要的情况下,太宰治可以保持长时间的安静。
他们从教室往下走。
沿着石头堆砌的台阶,鞋底不紧不慢摩擦着, 近乎无声。
初春仍有些寒意,微风扑到脸上,是凉的。
常青的树枝上,叶片于风中婆娑。
刚冒出不久的嫩芽颤颤巍巍,泛着青涩的芽黄。
夏油杰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色。
空气感受起来很厚重, 天空苍白又陈旧,像拉上的灰蒙蒙的窗帘。
——快下雨了。
他伸手拉高自己的衣领,被凉风吹的微微瑟缩了一下脖子。
路过自动贩卖机的时候, 夏油杰蹲下来投了硬币。
他给自己选了瓶可乐,仰头问太宰喝什么。
太宰沉默了一下,指了杯咖啡。
夏油杰默默窥探了下男人仍显苍白的脸色,选了罐装热奶咖。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饮料。
太宰治不怎么说话, 未被绷带遮掩的右眼仿佛在追随着什么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景色一般,逡巡在虚空中。
另一边,夏油杰礼节性地介绍完了高专之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啊这)
夏油杰忍不住在心底想。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倒不是说尴尬什么的)
(只是……)
习惯了咒术师身份、习惯了照顾“弱者”的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般操起了心。
(就这么坐着等悟吵完架回来吗?)
(可是)
(身体不好、又这么坐着吹凉风)
(万一生病了该怎么办?)
(大概率悟还要抓着我一起去买药…………)
不由自主产生了逻辑链通达的联想呢, 夏油杰同学。
而且对自己的亲友可谓非常了解,可以说是相当有自觉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脑袋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一转眼却对上太宰的视线, 夏油杰被小小的惊吓到“?!”
(又来了)
年轻人本能般绷紧身体。
(那个几乎将我内心贯穿的视线————)
“过于坚信‘大义’, 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太宰平静的说。
然而, 这句话太过于没头没尾, 叫夏油杰只能眨了眨眼,异常困惑地“啊?”了一声。
“摧毁一个人信念的方法,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本来该这么说的。”
太宰自顾自说着叫人一头雾水的话,又几不可察的浅笑一下。
“之后的话,你怎样选择都没有关系哦。”
从太宰口中吐出的话语,简直不知所云。
“因为——”
“这将不再是你,而是整个人类的选择。”
夏油杰困惑极了,又隐隐感觉到这句话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无比可怖的预言似的。
年轻的咒灵操使不知该回复什么,只能又傻兮兮的“啊?”了一声、歪了歪头。
(但是)
(至少有句话可以说——)
“你啊。没必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背负在身上?”
夏油杰相当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更为疑惑了
“——咒术界什么的,并不是你该涉足的领域。还是早早退出为好哦。”
关照着无咒力的普通人,咒术师好心劝解道。
太宰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容中带着成熟大人的游刃有余
“啊呀。我倒是想说,思想还不成熟的小鬼、不如早早退出、省的遭人利用呢。”
夏油杰被挑衅到,不服气地一挑眉。
“真嚣张啊。你也没比我们大几岁?!”
连敬语都不加了。
弹幕超激动的!跨次元疯狂打call!!
“嗷嗷嗷嗷嗷嗷快快快首领宰给我杰哥话疗!!!!!”
“宰啊快把现在还很单纯的杰哥捞到碗里!杰哥咱不走那条路嗷!!”
“蛊王对撞!!!!我全身家都压在宰宰身上!!!!!”
“坏心眼的成年宰宰太蛊了叭!!”
“卧槽宰这是一眼看穿杰哥未来剧本?!我跪了我跪了首领宰您看我跪的标准不标准——”
“我觉得首领宰又要搞大事了?!!?”
“首领宰大事我来搞,你们亲友组就安心做朋友。”
“?!?!左边磕糖归磕糖,为什么突然发刀??人干事????”
“我是怎么从一句话里面吃到双刀的??????”
“草生了出来啊啊啊!”
唯独荧光蓝弹幕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而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终结于天降猫猫。
白色长毛猫连尾巴尖都炸起来,囫囵看了眼自家大摇大摆走出门的猎物(?),转头就开始卷袖子。
正好,骄傲的年轻咒灵操使也激起一肚子火,笑眯眯的捏起个术式。
两个人站在演练场上打了个昏天黑地、轰隆隆隆隆。
首领太宰百无聊赖地依旧坐在他那张长椅上,交叠着长腿,右手手背托着下巴,看样子早不知魂飞天外到哪儿去了。
弹幕笑死。
“学着点学着点!这才叫真正的蛊王!!”
“真·活下来的才有资格说话!(狗头)”
结果。打完了不还是要乖乖带着人介绍住处。
两个年轻气盛的男子高中生,顶着头顶两个新鲜出炉的大包低头挨训。
而班主任夜蛾正道一边愤怒说教,一边瞅着旁边脸上写满了“无辜”的首领太宰,心底渐生绝望。
(怎么有种多了一个任性小鬼的感觉?!?!)
他在心底疯狂摇头。
(不不不不不不绝对是错觉!!!)
(被咒术界高层忌惮成这样的“太宰治”)
(绝对不可能是这种人设!!!!)
拼命麻痹了自己之后,夜蛾正道充满心累的一挥手,放五条悟带他老师走了。
太宰的住处——在五条家的特权、加上高层们监视心理的作用下——被硬生生安排在了五条悟的宿舍旁边。
以一介无咒力者的身份、在咒术高专拥有立足之地,不知太宰治是否是有史以来第一人了。
当然太宰全不在乎这种事情。
他冷淡地观察着自己的新房间。
五条家的仆从,已在年轻家主的命令下重新布置过了这里。
打开衣柜,便可看到各式尺寸恰好的衣饰。
属于港口黑手党首领的那套昂贵着装,亦在紧急处理好之后、重新叠放整齐、出现在衣柜里。
静静躺卧在红围巾上的,正是首领太宰惯用的手枪与补充完毕的弹夹。
——以及,一些充满危险性的“小道具们”。
太宰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条象征身份的红围巾。停顿片刻,并没有重新戴上它。
他合拢衣柜,忽略了(充满私心)堆叠着各式柔软抱枕的床铺,走到书桌边。
在那张书桌上,放置着太宰治真正想要的东西。
——近十年来咒术界重大的人员变动、权势变迁、咒术界同普通社会的关联……诸如此类的大量情报。
——以及、
太宰始终没有放下过的、有关神道的相关古籍。
他垂下眼睫,浅浅笑了一下。
便重新坐在书桌边。
从桌面台灯映照到墙上的,正是四年来都未曾有过动摇的那个影子。
“……………………”
闷雷在远处的天边滚落。
暴脾气的风,使劲摇撼着窗户玻璃。
——下雨了。
半夜、未知几点的时刻,房门连同窗框上的水珠一同砸开。
灯光下,苍白的男人静静望去。
五条悟抓着门框,立在那里。
有一刻他连抓握门框的力气,都大到令指节泛起白色。却又在下一秒松了开来。
十七岁的年轻人面上带笑,另一只手端着杯牛奶、杯口还飘起热腾腾的白雾,毫不见外的蹭进老师房间里。
明明已经长大了,却还是靠过来、整个上半身往书桌上一趴,故意挡住老师看书的视线。
牛奶杯往太宰手边一放,五条悟就这么从下往上仰着脸、眨动着自己落雪般的眼睫。
拖长声音,明摆着的撒娇
“老师~~~这么晚了,快喝了牛奶睡觉啦。”
这副模样,实在同他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
太宰治安静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五条悟急促而不稳的呼吸、泛白的脸色、额上一层薄汗。
(做噩梦了吗?)
太宰无声喟叹着。
“你啊。”
男人轻声说,“还是个孩子吗?”
五条悟捕捉到那个声线里细微的纵容,便又得意又不爽地鼓起脸。
“老师,——不要还把我当小孩看啦。”
太宰便叹气“那你就勇敢点、独自一人往前走。”
是因为学生成长了、还是因为老师的一时疏忽呢。
五条悟竟立刻听懂了太宰话语里不详的意味,抬手紧紧攥住老师的手腕
“你、————又要丢掉我吗?!”
太宰以平静的视线回望着他,并不过多解释些什么。
(不管怎样)
(我已选择好‘那个’未来)
“……”
“……”
僵持片刻,五条悟咬着牙,恶狠狠的,但又笑起来。
他伸手把牛奶杯往前一推,催促道“快喝啦!老师不准再熬夜了!本来身体健康就不怎么样,这些资料既然我都已经辛辛苦苦收集好了、肯定不会让它们长了腿跑掉啊!!”
被学生目光灼灼地盯着,太宰无可无不可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
男人顿了顿,无可奈何的望着自己的学生,语气轻柔
“悟君。”
“我可是有抗药性的哦?”
他的声音里泛微妙的笑意。
“下一次的话,至少放点致死量的安眠药?”
“啊可恶!!”五条悟恼火“谁让你喝了这个去死的?!老师你倒是睡觉啊!!!”
一句话也不知道喊出多少人的心声。
结果两个人也不知道就这个话题纠缠了多长时间。太宰才终于在五条悟“我要把情报全给撕了——!!!!”的怒声威胁下,一番洗漱、换了睡衣、满脸无言的躺倒在床上。
五条悟就这么蜷缩着两条大长腿,额头枕着床沿、有一搭没一搭的趴在老师床边玩手机。
太宰没有赶他回去。五条悟也什么话都不提。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窗台上。
顺着玻璃,勾画出道道湿痕。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耳边传来太宰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
五条悟扔下早已无意识摆弄着的手机,极轻极轻的伸出手去、搭在老师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
他屏住呼吸,全心全意地数着老师的脉搏。
(活着)
(还活着——)
(在我身边)
(没有离开)
“………………”
长达近十年的绝望,在这一刻走向了终点。
褪去了白日里看似大大咧咧的喧闹,五条悟终于放下心来。
十七岁的年轻人,倾听着老师的心跳,闭上眼睛。
额头靠着床沿,倦怠极了、安心极了。
——他睡着了。
而一只属于成年人的手,轻轻拽过被褥、搭在年轻学生的身上。
愿这个梦境里没有泪水与悔恨。
太宰重新坐直起来,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轻声说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躲着我呢。”
“——五条君。”
在话语落下的那一刻,从房门边显露出另一个人影。【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