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冢山门外,道骨仙风的老者神色闪烁,周身隐约还有横渡虚空的乱流雷霆萦绕。
在他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穿雪白仙袍的清矍老者,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这位兄台,看你脸色不愉,是舍不得一杯凉茶吗?”
“前辈息怒!前辈大驾光临,鄙宗蓬荜生辉……”
“客套话就不用了,茶端上来。”
枯冢老祖强忍住心中不安,讪讪带路。
早知那小丫头背后站着这么一尊凶人,他怎么赶去接应不争气徒弟?
现在被人堵门问罪,如何是好?
清矍老者负手前行,经过那片空荡荡的“桃林”时,还揶揄枯冢老祖:
“此地甚是平坦,为何不栽种些花木滋养地脉灵气?”
“原本是有的,一株万年雷劈桃树,刚刚逃了。”
“是它自己逃了,还是被人拐走?”
“……”
“良禽择木而栖,良木择主而侍,那桃妖为何弃了你们出逃?”
枯冢老者苦笑:“是老朽御下不严,苛待了精魅,让它愤懑不满,带它离去之人又有大福缘……”
他谄媚的话没有取悦到清矍老者,袍袖一挥,立刻让枯冢老者没了半分“仙风道骨”,露出了本来面目,是一个干瘪枯瘦,瘦得活像一根芦柴棒的老叟,整个人就像骷髅架子裹了一层皮,斑驳皱褶,身形佝偻,两颗眼瞳浑浊不清。
形似厉鬼。
之前的气度高蹈、鹤发童颜,都是幻象。
那身精心淬炼出来的留仙袍,披在他这副干瘪骨架上,宽大空荡得惹人发噱。
清矍老者还冷嘲:“小人撑大船固然白费气力,小人穿仙衣也是不自量力。”
“前辈教导的事,在下知错!求前辈高抬贵手,给在下一个改错的机会……”
“好说,把你门中那位贵客,请出来见一见。”
枯冢老者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又不敢否认,僵在原地。
清矍老者笑容不变,往虚空中徒手一抓,抓出一个身穿粉袍的年轻人。
只论相貌,年轻人相当出色,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身材颀长,唯有身上的粉袍忒粉了些,穿在妙龄少女身上尚可,穿在一个弱冠男子身上,相当的违和。
他见到清矍老者,怡然不惧,拱手施礼:“见过云斓帝君。”
“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帝君道行通天,何必跟我这么个小辈较真?不如——”
“砰”一声爆响,清矍老者扬起手掌,狠拍在粉袍年轻人身上,打得他身形虚幻,满脸狰狞。
老者还不肯罢休,又是两拳砸过去,砸得地上只剩下一件粉袍,和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魂魄。
老者随手攥在手中,就要捏爆。
魂魄虽小,依然是粉袍公子的模样,愤懑又惊惶地大叫:“你便是帝尊,也不能太霸道!羽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帝尊,我家老祖……”
又是“砰”一声爆响,那缕魂魄湮灭无痕。
枯冢老者吓得噗通跪倒,生怕触怒了清矍老者,随手也把他的魂魄打爆。
这粉袍男子虽然只是一缕魂魄,身份不同凡响,大有来头的人,这么轻易就被人捏爆了,若非亲眼所见,不敢置信。
清矍老者收敛杀气,含笑道:“我要的凉茶呢?”
老者屁颠颠地亲自去端水,高高举到清矍老者面前,老者却不肯接:
“且留在这里,来日再来饮它。”
言毕消失不见。
枯冢老者保持姿势整整一刻钟,确定人已经离开了,才敢放下举着茶盏的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半点仙家风采都没了。
能保住这条老命,就是泼天之幸。
缓过劲来之后,枯冢老者再次走出房门,瞬间惊呆,他出去“端水”之前,漫山遍野莽莽丛林,现在全部枯萎。
不是有人对“草木”做了手脚,而是对草木扎根的泥土做了手脚。
老者所在的仙宗名“枯冢”,顾名思义就是一片乱坟岗,最不缺“坟头草”和“尸骸土”,前者又名“阴木”,后者根据年份不同,分为“百年土”、“千年土”和“万年土”。
枯冢方圆百里内,几乎都是千年、万年的尸土,是枯冢的底蕴和根基,引以为傲,现在,统统被清矍老者刮走了。
刮地皮!
掘地三尺!
枯冢老祖痛彻心扉,欲哭无泪,早知是这个结果,他情愿被一掌打死。
现在倒好,贵逾黄金资金的尸土全部被铲走,山峦山坳到处都有空地袒露,栽种在那里的参天古木不翼而飞,全都被人薅走了!
苦也!
这么惊骇的场面,早已惊动宗门中人,老者不想乱了人心,强打精神前往宗门祖师堂,边走便斟酌着该如何说。
他的住处隔壁就是祖师堂,片刻后就到了,抬脚迈过门槛的时候,眼前一黑。
他记得祖师堂中悬挂一轮月盘大的夜明珠,灵气充沛,亮如骄阳,是枯冢的震宗至宝,一年之中,无论黑天白夜前来祖师堂,都亮亮堂堂,此刻却黑了……
他震惊地抬头看向祭坛,上空悬挂的夜明珠不见踪影!
枯冢老祖嚎啕恸哭。
闻讯赶来的宗门长老,一个比一个情绪激烈,碍着老祖的威严,没敢太露在脸上。
几位须发斑白的太上老祖气不过,仗着辈分比人高,年纪也比人打,怒斥数落枯冢老祖:
“看看你干得好事?宗门万年底蕴毁于一旦!”
“一个顽劣徒儿,值得你如此庇护?!”
“你只有那一个孽徒吗?现在弄成这般模样,让其它徒弟如何看你?!”
“……”
枯冢老祖置若罔闻,兀自发呆。
一位白眉男子神色惋惜:“那位高人还是手下留情了,只夺阴木尸土,没有伤及人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师兄此言大缪!阴木尸土是我宗的立身之本,没了这些,如何自保?”
“哼!身为宗主,不晓得审时度势,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厉害大妖,还连累宗门有覆灭之危,这种人不配再做宗主,要罢黜!”
“罢黜”二字一出,枯冢老祖总算有了反应,抬头斜睨说话的老妪一眼。
老妪怡然不惧,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为何不用你这条老命去平息大妖怒气?你自己苟且偷生,牵连我等受苦受累,你就不配再当这个宗主,马上交出麈尘,另选……”
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僵住了,满是褶皱的脖颈上,多了一道极细的红线,渐渐地越来越红,越来越宽,整个头颅砰然跌落在地上,滴溜溜乱滚。
血腥的一幕,震慑住了所有杂音,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他微笑如常:
“说,继续往下说,我很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平常没什么机会,趁现在全都说出来。”
没有人敢再说话。
一位身穿华美仙袍的年轻男子恭敬上前,斜视周围几位太上老祖,嗤之以鼻道:
“你们这些老家伙,没死就好好守在自己老窝里,别出来聒噪,脖子摔到地方,再捡起来也不能用了!”
他说罢飞起一脚,踹飞了老妪的脑袋,血迹淋漓了一地,触目惊心。
枯冢老祖压住了汹汹非议,心情始终不好,心疼被薅走的阴木和铲走的尸土,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沉淀的,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不止是一个大宗门的底蕴和脸面,还是枯冢弟子修炼的根基和本钱,没了“坟草尸土”,衰败是眼前可见的事。【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