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撵了人,立了威,继续做自己针线活。
海棠树下的气氛越发活跃,全然没了尊卑规矩,反正裴大少不在,大家都是奴才秧子,只要不闹到院外去,便无人理睬。
杜小草却依旧在想认干亲的事,天愚院里,跟她和垂珠、白桃前后脚进来的野生小丫鬟,就她们三人还孤零零地没有干亲。
垂珠勉强算认过了,就是从前天愚院的那个掌事嬷嬷,但还没来得及正式磕头敬茶,嬷嬷就卷入蓝宝金麒麟案,被裴夫人杖毙了。
杜小草那一阵子负责“洒扫庭除”,捡到的好东西全都送到掌事嬷嬷手里,旁人,包括掌事嬷嬷本人,都以为她是刻意讨好,想要贴上去认干娘。
杜小草真没那打算。
如果非得在裴府认一位干亲,她首选柳娘子,柳娘子愿不愿意认她,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她已经做了一等大丫鬟,颇得裴夫人青眼,等闲的管事嬷嬷揽不下她这尊大佛,认干亲的事便悬着无人提起。
垂珠却受了蔡婆子的启发,揪住她骂小丫鬟的那句“有本事认了夫人作干娘”的话,悄唧唧地问杜小草:“能让夫人认了咱们做干女儿吗?”
杜小草气笑,戳了她脑门一下,揶揄她天还没黑就做黄粱美梦。
裴府为什么鼓励小丫鬟认干娘?
还不是为了让老成婆子管教不入等的小丫头,免得初来乍到不懂事,在府里乱说话、乱走动,坏了规矩闹出事情?
小丫头也是花钱买靠山,运气好还真就能抱上一根粗大腿,凭干亲飞上高枝的多得是。
但枝头再高,也有上限,像垂珠这样妄想飞到裴夫人的金步摇上,那就是嫌命长了。
杜小草兴趣缺缺,叮嘱垂珠切勿在人前露出这种心思,惹人嗤笑都是其次,万一惹得裴夫人不悦,随时可能成为第二个芳绫芳绡。
接下来两天,府里出奇的安静,裴夫人和闵夫人虽然私底下恨不得掐死对方,面子上却相安无事。
朱骏身为内管家,把闵夫人母女连同跟她们一同入府的表小姐魏紫,安顿在客院倚云居,大公子裴显安排在墨竹院,距离裴大官人的外书房只隔着一堵墙。
夫妻、父子、母女其乐融融,只嫌多一个裴夫人。
杜小草看形势严峻,琢磨着能捞出一个是一个,她和垂珠走不了,让白桃的爹娘来赎了她回焦溪村也好。
银钱若是不够,她把私房钱拿出来添上。
琢磨着找谁捎信回村的时候,裴夫人发落了五个家仆,清一色的家生子,都是闵氏回府那天,裴半山挥舞鹿尘波及到裴夫人时,畏怯逃窜的家丁。
每一位家丁背后,都有一大家子人,尤其是其中两个四代家生子,四世同堂三十多口人,全都被麻绳捆缚着拖出家门,发配两百里外的盐山做苦役。
男女老少啼哭哀嚎,牛皮鞭子抽打皮肉的动静让人做噩梦,一地的血迹和碎布,还没走出府门就倒下二十多个老弱病幼,尸体直接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上。
杜小草远远看着这场面,熄了送白桃出府的念头。
裴夫人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在她看来自己养的奴婢,就该为她出生入死,畏怯腿软者罪不可恕,眼前这些家丁如是,她和白桃亦如是。
府里的动荡,让无依无靠的小丫鬟们惊惶不安,她们能想到的自救办法,还是认干亲。
认杜小草做干姐姐。
杜小草两脸懵逼,问院里出了名老成持重的丁嬷嬷:“认干亲还有认姐姐的?”
丁嬷嬷苦笑:“一般都是认干娘,但姑娘你人缘好,小丫鬟们乐意,认个干姐姐也是可以的。”
“从前芳绫芳绡在的时候,有没有人要认他们做干姐姐?”
丁嬷嬷仔细回想,“有倒是有,但都是跟她们年纪差不多的手帕交,家生子,都有父母亲长在府里,体面尊贵,算是拜把子。”
现在这些缠着杜小草啼哭的小丫鬟,是真要把她当靠山来着。
裴府的干娘,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吃素的,最多不像蔡婆子那么混账,大面上能让人看得过眼,私底下都是敲骨吸髓。
但凡有没亲没故的小丫头入府,这些婆子就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蜂拥围上去,诓骗拉拢,威逼利诱,只要小丫鬟扛不住忽悠,跪下敬了一杯茶,确定了名分,苦日子就来了。
月钱全部要上缴给干娘收着,平日里打骂也只能受着,不当值的时候,还要帮干娘全家洗洗刷刷,白干活不管饭。
等小丫头长成大丫头,那就更是一棵摇钱树,外聘也好,配小厮也好,一身的清白生死都攥在干娘手里。
裴府每年恩赏一批丫头出府嫁人,家生子有老子娘看顾,有私房银子,有妆奁陪送,大多能嫁的体面,
被干娘领出府去的丫鬟,下场就难说了,大多惨淡。
她们的干娘为了多收聘礼,昧着良心把人嫁给商贾做小妾,嫁给老鳏夫做续弦,甚至勾结牙婆,偷偷把人卖到不可说的脏地方,对外只说远嫁了,反正不会有谁来追究。
一来二去的,小丫鬟们怕了,防火防盗防干娘,却又摆脱不了干娘。
不知道谁起的头,说杜小草人美心善,宁愿把月钱白给了她,眼前有个照应,将来嫁人也能好商好量。
杜小草哭笑不得,告诫闹上门的几个小丫头:“我年纪比你们都大,认姐姐可以,照顾你们一时也可以,但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人在哪儿呢,又怎么能照管到你们身上。”
豪门贵公子的贴身侍婢,一般就那么几条出路——
首选爬床当通房,生个一男半女晋级成姨娘。
其次求恩典出府嫁人,带着多年积攒的银钱当妆奁,嫁个家境殷实相貌俊朗性格温和体贴的如意小郎君,从此不再为奴做婢,脱了奴籍从良。
再次配小厮,这小厮一般不会是寻常人,多是府里几代家生子,父母是体面管事,小厮本人也上进努力,不出意外的话会接替父母继续当管事,不缺钱,不缺倚靠,可惜生了孩子还是奴才秧子,不能脱籍从良。
最差就是芳绫芳绡这种,犯了错被罚做苦役。
摆在杜小草面前的这四条出路,无论她走上哪一条,都关照不到这些吵嚷着要认她做干姐姐的小丫鬟。
罚做苦役且不提,嫁人和配小厮都要出嫁从夫,离开裴府,哪怕是真当上了裴大少的姨娘,上头还有正经的少夫人,哪儿轮到她邀买人心?
恩出于上,好名声都是给主子准备的,奴才不背黑锅就要笑死。【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