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7，夏。
燕京航天大学开学。
数不清悬浮车向校园内涌入，校门口“航天史碑”旁挤满了拍照留影新生和游客。
一座座石碑从校门起始，沿着主干道顺次延伸，记录了人类对广袤宇宙探索。从【1942德国制造v2火箭】，【1957苏联首颗人造卫星】，到【1961尤里·加加林首次进入太空】……直到石碑最后一块。
【2657，曲速航天引擎问世——人类首次超越光速。】
试图和这块石碑合影新生络绎不绝。
曲速引擎诞生后，航天专业一时炙手可热。
按照航大学生说法，“航天人，航天魂！只要进了航天门，毕业买房人上人！”
航大已经连着数年扩招。
而此时，就连国文通选课教室也都人满为患。
《大学国文》教室在一栋红漆小楼。
桌椅破旧就像刚出土古物，讲台前没有全息屏幕，只有粉笔黑板。
上课前，顾助教擦净了黑板，把讲义下发给同学。
前排接过讲义女生们笑意盈盈，互相对视时均兴奋异常。
授课是位中年讲师，姓许，长衫马褂，和当下时代格格不入。
许讲师走进教室，台下乌压压一片人，男女学生各占一半。航大女生稀少，这选课性别比例，让他顿觉十分长脸。
许讲师洋洋洒洒讲了半节课。
另外半节是随堂测，摸底同学们国文水平。
随堂测验题目出极难，教室里哀鸿遍野。
许讲师敲着讲台：“做学问，遇到不明白地方，毋急躁以速其戾，你们要多背多记，有问题找助教。今天就到此为止，下课！”
女同学们霎时看向顾助教，眼冒金光。
助教名叫顾越，身形瘦削，自带一种病倦书生气。垂眸阅卷时，更显得肤色苍白而睫似鸦羽，又因为眉睫下目若朗星，这种水墨画似长相便显得神采隽秀。
顾越是许讲师研究生，跟着做训诂学方向。
实际上，这个研究方向在27世纪都快要灭绝了……
许讲师做学问是“训诂”，专门研究传统古书里词义源流。训诂学从先秦就已经发端，一直做到赛博朋克时代，简直做无可做。
校方每次削减许讲师经费，都能看到这位老师在星网论坛用不重字儿檄文大肆辱骂燕京航大。
骂得狠了会被封号。
顾越作为门下弟子，得去帮导师走程序解封。
于是，在某个导师被封号次日清晨。
顾越捧着本《金元戏曲方言考》，一副芝兰玉树相貌，身形颀长白衬衫挺括，站在校网关办公室前，在稀薄晨雾里，边凝神默读边等办公室开门。
一张照片风靡全校。
航大妹子们简直爱怜惨了这种人设！
顾越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请假，活脱脱一个病弱美人！学是还这种没有人烟气儿方向，只能埋首案牍与古籍为伴。
于是富有同情心学姐学妹们为他操碎了心：阿越毕业找不动工作怎么办！会不会因为养不起自己而饿哭！
至于顾越本人，没人见他登录过校论坛账号。
许讲师一离开教室——顾助教立刻被热情同学团团围起。
顾越站在人群里，逐一回答问题。
因为要遵医嘱控制用嗓，顾越说话时轻缓克制，更多时候在凝神倾听。
同学们围了几层，偶有最外面听不见。
顾越笑了下，让他们站分散些。笑时候桃花眼微微下垂，克制里就带了点温柔意味。
有学妹向他请教随堂测验里一道判断题，苏轼《上清词》里“辰星”是水星还是北极星。
顾越捻起粉笔，一手漂亮板书行云流水。
——君之来兮天门空，从千骑兮驾飞龙。隶辰星兮役太岁，俨画降兮雷隆隆。
顾越说道：“词义对仗，就有诗意贯穿。”
“‘辰星’对‘太岁’。太岁是虚星，《续文献通考》说，太岁一岁行一次，历十二辰而一周天。这里‘辰星’能对仗太岁，也有自己运行轨道。而北极星相对静止。又，古人以30度为一辰，水星和太阳距角最大为28度，所以这里‘辰星’就是现代水星……”
人群外围，有道目光紧锁着他。
顾越回头，正对上这道视线。
这人身高逼近两米，在人群异常显眼：宽肩窄腰，脊背笔直，黑色外套下，肌肉轮廓能看出相当剽悍。胸前名牌上写着“寇羽”两个字。
双目相对，寇羽猝不及防：“！！！”
寇同学大脑一片空白，他面无表情对视，显得有些凶狠。
直到顾越移开目光，看向别人——寇同学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等顾助教答疑结束，已经到了中午。
顾越擦净黑板。
去航大校餐厅二楼赴约。
包厢内。
顾越就着一盘西芹炒百合，慢条斯理进餐。他戴了个不打眼运动手环，修长手指轻轻夹住两根筷子，每一口白饭都是不多不少25克。
对面坐了个络腮胡子壮汉，叨逼叨说个不停。然而任他自说自话到嗨，顾越食而不言。
直到吃完。
壮汉大喜：“越哥，您用完膳了？”
壮汉是他前经纪人，在顾越退休那天哭到干呕，愣是舍不得自己手上这张王牌离开。然而顾越那张体检报告单他看过，不放他走说不过去。
前经纪人关怀道：“咋样，医生咋说。”
顾越端起茶水：“让我修身养性，我最近读了个研。”
前经纪人一抖。
顾越放慢声调说话，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要知道顾越没退休前，那气场那身手，谁不得喊他一声“越哥”！然而下一秒他立即反应过来：特么哪有人为了修身养性去读研？
按说，最适合顾越方向是航天驾驶技术，但那体检报告肯定过不了。于是前经纪人好奇问道：“什么方向。”
顾越：“训诂。”
前经纪人：草，超纲了。
借着喝茶动作掩饰，他迅速拿出终端悄悄查了下。还真有这专业，挂中文系名下，航大竟然还有个中文系。所以学这个有什么用？
顾越有教无类，面色和蔼，再取了一根干净筷子沾了茶水在桌上授课：“你可知道，茴香豆茴有四种写法。”
前经纪人：“……”
他上下打量顾越，嘶了一口气。这哪是修身养性，简直是被大变活人了！这轻缓语调，这走拖沓步态，这不食人间烟火专业，哪有半点当年影子！
前经纪人颤声开口：“越哥，你这病得多严重才才才要这么养着……”
顾越轻描淡写：“凑合活着。”
半晌，前经纪人才想起这次来办事：“我这接到一单，主顾给慷慨。这不就想起来越哥你了！”
顾越提醒：“我退休了。”
前经纪人一拍桌子：“退休返聘！这次都不用出门，简单很。那什么，最近白月光航天公司有个委培生考试，有个富二代，基础也不知道咋样，你给他在虚拟网培训三天，工资是10万信用点！”
顾越思忖：“多少。”
前经纪人：“10万！”
顾越：“什么。”
前经纪人试探：“那……12万？”
顾越微笑：“我吃完了。”
前经纪人哭嚎：“13万！！哥，哥你别榨了我这都没回扣吃了！”
顾越满意：“把他终端号给我。”
前经纪人松了口气：“成，回头发给你！”
谈成了工作，前经纪人和顾越招呼了声，去洗手间放水。洗手时旁边水池是个年轻学生，手上戴了只低调腕表。经纪人一愣，但这学生身形极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立刻移开目光。
等回到包厢，他啧啧感叹：“不愧是名校啊，还有学生戴三百万信用点表！”
说完还看眼顾越。
顾越手上那白色运动手环……还真是掉价。
顾越靠在椅上，见前经纪人勾头来看手环，解释：“医院给。”
对方恍然大悟，这玩意儿是监测病人体征。
顾越对着桌子随手一个手刀下去，实木餐桌吃痛晃荡，那手环滴滴报警：“警告，警告，宿主违规动作，为了您健康着想，请勿剧烈运动——”
前经纪人赶紧让顾越收手：“看懂了看懂了！越哥你悠着点啊，我不是说你不能打，但你一打就战损……”
会晤结束，顾越收了定金，去图书馆了。
航大图书馆四层是古籍陈列室，在信息全虚拟化27世纪，很少有学生光顾。
顾越喜欢靠窗座位。
他从书架上抽出《石鼓文研究》和《诅楚文考释》，再展开许讲师新给石刻拓本。顾越打开全息屏幕，接入古汉语字形注疏数据库，然后就着一支铱金钢笔，把拓本上石鼓文逐一注释、校对。
石鼓文继承了西周书风，为后来小篆开拓先河，字形兼具崎岖和雍容。顾越注释极慢，遇到有阙疑，也不强解，只留下一个“阙”字。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
拓印注本上，先秦生礼、葬仪、渔猎，经过一支铱金钢笔，终于在2677年也栩栩如生。
顾越轻舒一口气。
隔着几个书架。
是和他在国文通选课上有过一面之缘寇羽。
寇同学握着一支铅笔，偶尔透过书脊看一眼顾越方向，笔尖在图纸上沙沙作响。
窗外人声喧哗。
航大是开放式校园，球场上一群小年轻和学生们打野球，十来个人踩着飞行器上下乱窜。近处图书馆花园里，几个老头在溜孙子散步，边走边讨论最近小行星旅游项目。花园里有个象棋桌，不知道谁家孙子牵了只萨摩，在和路边ai狗子下棋，输了就抱着萨摩嗷嗷大哭，萨摩于是冲着ai狗子汪汪乱叫。
寇羽又看了眼顾越，在图书馆淡淡古籍书香之间确认了顾助教单薄瘦削身形，他耳后微微发红，心跳在浮躁夏日里跃动。
那厢。
顾越前经纪人又变成了现经纪人，正在和金主全力鼓吹：“我们给贵公子找辅导教师绝对靠谱，经验丰富，勘探过5个以上小型星系，虽然现在退休了——不是我吹，以前，白月光航天公司都找他买过好几次星图！”
金主是一位知名腕表商：“有这么厉害？”
“不仅理论知识，荒星生存、格斗技能也是一等一。”经纪人又想起来顾越当年业务能力：“您看我这么壮实，他一手刀砍下来，我能让他跪下求我别死！”
金主震撼。
两方正式成交。
航大图书馆内。
寇羽停笔，低头查收讯息。
同一时间，顾越个人终端“滴”了一声，收到经纪人发来客户通讯号。 w ,请牢记:,【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