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韩苏从片刻前的昏迷中转醒,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灌了一袋铅进去,脖子后面又酸又胀,一碰就疼得不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她还是在这里,地点没有变,为什么爹看着她的表情会满脸悲痛?明明她没事呀。她轻唤道,;爹,爹,我没事,你别担心。
韩非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苏儿没事,她一定不会有事,她还这么小,这么善良,她不会有事的。
;我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我能补偿你。
看着韩非不知死活的模样,男人仰天大笑,畅快中带着疯狂,;你错了,你现在知道错了,哈哈哈。
;不过是区区几箱金银珠宝,你竟然能把蛊族的几千条人命白白断送,韩非,现在你我之间,只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之仇,我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和你女儿,一起给我陪葬!
韩非彻底失了神,这句话就像一句恶毒的诅咒,把他的五魂六魄都吸走了。死,死吗,他今天就要死了,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偷偷地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再过几天,世上彻底没有人记得他。
;师,甫一接触男人阴气森森的眼神,韩非的声音就消散了。他明白,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从;师兄用更高一级的秘法对付他开始,不,是从晓梦来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留他活路的心思,取他性命的天罗地网在那时就已经铺开了,他无处可逃,只能待在原地,等着受死的一刻到来。
;放过苏儿,把我千刀万剐,都随便你。韩非困难地从喉间吐出这句话,原来就算他过去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心里却还是怕死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做不到完全舍掉自己的性命。
男人不屑地从鼻间哼了一声,讥讽韩非,;没想到这世上也有你愿意以命相护的人啊。不过毕竟是流着一样的血,总归和外人是不一样的,可是,他话音一转,韩非的心又被一把扯上了高空,;你越在乎,越舍不得,我就越是要摧毁它,消灭它,痛不欲生的滋味,我一个人尝怎么够呢?
;我不只要你的宝贝女儿死,而且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因为你而死,为你的错付出代价,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语毕,男人由内而外地舒展了下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呆愣的韩非。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现在苏儿都活不了,这就是他的报应吗?可是苏儿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
;好了好了,临走前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道个别,香灭了就安心上路吧。
说完,他双手相对,在左耳旁边击掌两下,飞萤应声飞起,变出一炷点燃的线香直直插进地缝,待香柱安稳不动后又退回原处。
燃着的降真香味道清冽,清香四溢,是修道之人摒除杂念的不二之选,可惜现在它不但没有真正发挥用途,反倒把韩苏搅得心神不宁,六神无主。
韩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爹,爹,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死?
这次韩非没有立刻回应女儿,他细细看着女儿的脸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的面容,想要把这张珍爱的脸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韩苏被父亲郑重其事的目光弄得无比紧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不然爹不会用这种诀别的眼神看她。
;苏儿,别怕。韩非用平生最温柔的语调安抚女儿,恍惚间韩苏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紧张地抓着秋千的绳子,大气都不敢出,爹在后面笑话她胆小,告诉她别怕,他一定会在后面接着。后来她真的就不怕了,成了荡秋千荡得最高的疯丫头。
;爹——韩苏心里惶恐不安,纵然她从小就要强,爹常年不在家,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处理,但这时,也只有爹能让她不那么害怕,能稍微安心点。
;不怕,没事的。韩非起身,拖着残破的身体重新走到男人面前,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地作乱,所以几步后总是不得不停下躬身休息一会。他的脸上没有愤懑痛苦,也没有挣扎和不甘,有的只是释怀和平静,这是一个人在放下一切之后,才会有的神情。
;踏、踏、踏——
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韩苏的心上。
降真香的香柱,已经燃烧过半。
男人低垂的眼眸下,出现了一双沾染了血迹脏污的鞋,韩非过来了。
;你不能杀苏儿。
男人认真打量前方的布靴,面上破烂不堪,肮脏丑陋,怎么看都是摇尾乞怜之辈所有。他轻蔑地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死人,凭什么要求我?
;就凭子母虫在我手里,够吗?
男人震惊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韩非,;你说什么,子母虫在你手里?
;对,面对男人咄咄逼人的目光,韩非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眼睛一眨都不眨,;子母虫现在,就在我手里
;果然就是你偷走的子母虫。韩非,我真是小看你了,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出来的事情。男人特地把手紧紧贴住韩非的脸,在距离不到两公分的地方用了十分的力气鼓掌,每拍一次,韩非的五官就抽动一次,连带着身体都跟着哆嗦一下。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停止,韩非又恢复成之前的面无表情,;所以,放了苏儿,子母虫就归你。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男人嘲弄着韩非的不自量力,;你太小看我了,不放她,我一样可以拿到,你以为这巴掌大的地方,我搜不干净吗?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发现,你们早就该找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你!一个;你字被男人在齿间啃啮抹净,他完全被韩非的话激怒了,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这个昔日的;师弟。
;我以自己的身体做蛊,子母虫就在我体内,你要是敢动苏儿分毫,我就立刻自尽,这辈子你都别想得到子母虫。
男人狠狠地剜了韩非一眼,没再说话,心知他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在查出韩非就是当年给唐军通风报信的人之后,他就曾怀疑偷走子母虫也是韩非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不能确定。晓梦来到这儿后也曾仔细把府邸内外大大小小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子母虫的踪迹,看来他所言非假,子母虫真的可能就是在他身上。
降真香燃尽了,地上落了几处灰褐色的香灰,空气中甘冽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但此时,在场的人都无暇顾及方才的线香之约。
;怎么样,用我女儿的一条命,换你蛊族的至宝,占便宜的,是你。
男人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赞扬道,;这才是药王,自私、毒辣,我信你。
;好,我要你发誓,绝对不杀苏儿。
;韩贼,你无耻。一直作哑巴状的晓梦再也忍不住一腔不平,破口大骂韩非。她本来想安静在一旁待着,做个不出声的花瓶,毕竟办事不利是自己的错,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少出风头。但是韩贼实在欺人太甚,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少主发誓,恶毒至极。
飞萤斜了一眼晓梦,不轻不重地从旁提醒,;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听在晓梦耳里,这句话和说她多管闲事没什么分别,分明在暗指她是长舌妇。
;你!晓梦紧咬嘴唇,双目如剑,狠戳着飞萤。
倒是男人对韩非的话不置可否,发誓这种口说无凭的事情,也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把它当做砝码,对于韩非,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倒要听听是要他发什么样的毒誓。
;什么誓,说来我听听。
;我要你以蛊族的荣耀起誓,韩非紧攥拳头,只有指尖掐进手心传来的锥心之痛,才能让他在此时有勇气和胆量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如若反悔,蛊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韩非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头顶有一道如狼似虎的目光正在看着他,他不敢抬头。目光有如实质,后颈处的皮肤被灼烧似的又疼又痒,他恨不得十个指头一块上去狠狠地挠几下,挠得皮破血流也没关系,可是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动作就引来意外。
;可以。
韩非猛地抬头,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他肚子里想出来的一堆用来和对方讨价还价的说辞忽然扑了空,事关蛊族荣誉这样的大事,他应承起来竟然可以做到几乎是毫不费力,这样杀伐果断的气魄,让韩非心惊。
;我幽冥蛊王在此对天发誓,男人举起右手,拇指和右耳相抵,宽阔的手掌笔直如刀,拉成了一道平直的线条,;如果我杀害韩苏,蛊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在起誓的过程中,男人始终定定地看着韩非,一字一句,和韩非所说分毫不差。
子母虫一日不物归原处,蛊族的荣耀一日就将继续蒙尘。如果任由子母虫流落在外,打的最终还是蛊族的颜面。留下韩非的女儿活口又如何,文弱娇气,难道还要为父报仇?笑话,谅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由自己随意拿捏。再说,只是留她性命而已,折磨折磨,可不算是违背誓言。
韩非听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除了后事已尽的满意外,又多了份对世事的怅惘。当初,为了万贯家财,为了功名利禄,他出卖了把他视为同胞的族人,他潜心钻研,苦修容颜永驻之术,从无数的女人身上汲取新鲜的血液滋养,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钱,地位,命,都没了。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他还会走上原来的道路吗?会,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无耻、卑鄙的人。
而苏儿,就是他苟活的人生里唯一的光,他庆幸自己的女儿聪慧又善良,美丽贤淑,品性端正,她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来对待。如今,苏儿的性命无虞,他就是死,也能安心了。
;苏儿。
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韩苏眼中泪光闪闪,是不是,是不是快要,她不敢想,她好怕是真的,;爹。
;苏儿,韩非拿起匕首,锋利的刀刃斜着抵在胸口上。
短刃泛出的冷光逼退了韩苏的泪意,她看到刀刃指的那一块早就因为受伤流过血了,赤色的血痂和衣服还黏连在一起,还很疼。
;爹,不要。韩苏哽咽地请求,她的声音因为含着泪水,并不大能听清,只有一旁的男人和韩非听到了后面的两个字。她白净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很快下唇也变得一片惨白。
;苏儿,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爹先走了。韩非温柔地看着女儿,带着满脸慈爱的笑容,把匕首捅进了身体,刺穿的那一瞬间,血流如注。
韩苏彻底呆住了,眼泪就像是脱堤的洪水,在她脸上毫无知觉地流淌。她想喊;爹,想叫他不要走,想让他等等自己,她还有好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像个哑巴一样不停地叫着;啊、啊、啊,手足无措,想说又说不出来。
猩红的血色是她昏迷前眼中唯一的底色。【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