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凉三醒是为了自家姑娘好,作为长辈的哪有不望自家小辈能有一个体面的归宿,至于最浅显而至深处的情投意合在这个世道显然并不是尤其的要紧,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灵璧镇千年来一直是这么个道理,大户人家也一直是这么个规矩。凉三醒并不亏欠顾辞舟,顾辞舟倒是觉得有愧凉三醒,当年江畔茅草屋旁救下她的时候已注定了,正如凉姓人家怎么会有个顾姓的女儿,各自心知肚明。
南面的厢房,徐秋正将请帖交予其父凉三醒,简单了应付了几句写字先生离去之事后,她留下了爹爹吃茶。徐秋差下人送来了一壶茶,上好碧螺春,只取顶上三叶,款款为凉三醒斟茶,凉三醒稍微有些错愕,领入家门十来载的顾辞舟还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寻常的她如同秋日傍晚上最后南归的孤雁,而凉三醒则是秋野上观望的人,二人鲜有交集,谈话是有,不过推心置腹少之又少,犹记上一次这般谈话是将将领她入凉府的第一夜,那也她哭闹要爹娘,四下寻花斑猫。
不论这个姑娘与自身是否有血缘关系,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姑娘出嫁,凉三醒恐怕也不好受,但一家之主又怎能将这儿女情长给成日挂在嘴上,故而眼下凉三醒的脸色还是平静,并无波澜。
徐秋推过茶盏,淡淡说道,“父女一场,相忘于江湖。”
好个相忘于江湖,凉三醒仔仔细细将这九个字仔细研读,一手抬茶盏,顿了一顿,“青木宗,是个好去处,应当不会亏待了你。”说罢,一口吃尽杯中茶。凉三醒起身要出,徐秋却起身,“他是什么人?”徐秋之所以问出这话,就是要试探一番这凉三醒究竟对此事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据说是风度翩翩的青木宗一位少年,一身修为参天,可凭一剑,颠覆灵璧镇。”
徐秋轻笑:“我不在乎他是何修为,也不在乎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是何为人,有过耳闻么?”
凉三醒一时寡言,许久才轻轻说道:“只在堂前远远瞧见一眼,并无交谈。但想来他也是青木宗之人...辞舟你有所不知,这片天地,青水宗秀气,青山宗草莽,唯独青木宗才人辈出,如此瞧来,这一位一定不错,至少也是正人君子。”
徐秋上千为凉三醒推开了门,侧身时候,“爹爹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倘若爹爹所言非虚,辞舟嫁了也就嫁了,可若他是个登徒浪子,辞舟也会嫁去,毕竟爹爹答应了。”
“慢走。”徐秋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凉三醒如坠云雾,隐隐有预感自家的这位女儿好似知晓些什么自己不知晓的事,于是门外坦言,“我凉三醒早年为非作歹,没个子嗣,这是命中注定。辞舟呐,与你而言,视如己出,倘若青木宗那一位真是个混逑,大可回凉府。”
徐秋屋内回话,“倘若怪罪凉府,该如...”
屋外陡然没了声响,徐秋瞧了一眼,年近六旬的老汉身子眨眼佝偻,驻足在辞舟屋外,徐秋他道了一句:“回来就是,旁的莫问。”
徐秋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妙的弧度,遂是贱兮兮一笑,“青木宗,好个青木宗,就叫徐某人来与你完婚,叫你瞧瞧我青水宗的本事,谁说青水宗是个秀气宗门,行事虎猛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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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宗。
盘坐藤木椅上的是一位脸色青红的老辈,正是王不歪。他此间是一言不发,一味的吃酒,一杯连一杯,约莫三十坛后,他陡然振臂,方圆天地一震,一旁“忠义犬”王成新即刻跪地,双手拜过头顶,“师傅,莫要动怒。”
王不歪一指身前正匍匐在地的疯癫纪罢,恼羞说道:“这、这、这叫老夫如何不气?”
昨夜纪罢可恨。
眼下纪罢可怜。
纪罢依旧醉生梦死在徐秋天地三清梦中,迷途不知返,双目无神,口水横流,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最叫人不解的是他口中所言,“天池怎会有如此姑娘,三生罕见,只可惜这姑娘生了一双臭脚,叫我近身不得。”倘若是光说也就罢了,纪罢眼下是逢人就要脱裤裆,按其脖颈,猛呼一字,“吮。”方才若不是王成新拦住,这厮恐怕真要上千按住王不歪的脖颈。
王成新轻声轻言:“据灵璧酒馆传回的话,意思是楼三千的婆娘施术,听说那位八旬老妪好生猛,竟将灵璧酒馆里的那一株千百年岁的梧桐给拔喽。”
王不歪两眼聚光,所有所思许久,“动身,灵璧镇。”
王成新有些惊疑,鼓起勇气说道:“据说,楼三千本事滔天且记仇的很。不如徒儿领纪罢先去青水宗叫那位青丑老儿瞧上一瞧,指不定他有什么解救的法子,据说他的医术高明的很。”
王不歪大怒,两眉紧凑,一指伏地不起的王成新破骂:“好个烂怂货色,还不曾瞧见楼三千就打起了退堂鼓。休要用一本正经的屁话来打马虎眼,怕死就说怕死。青水宗青丑确实医术高明,可有何用?前些日子南山之事你忘怀了么?青水宗仅凭一徐秋小辈就将我青山宗击溃,如今你又有何脸前去求药?再者而言,楼三千的本事天池谁人不知晓,如此大人物会屑于去弹丸之地灵璧镇么,青山宗从来都不曾与之交恶,难道你这斗大的脑袋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么?”
王成新看似凶神恶煞,实际是个软塌玩意,他续问:“楼三千凶名在外,据说前一阵子惹怒了天池的以为大仙人,可如今楼三千依旧活生生,这...万一若真是纪罢师兄不张眼惹怒了楼三千,恐怕...”
王不歪瞧了一眼失心疯的纪罢后,长吁一口,再没气力骂,“倘若真是楼三千,眼下恐怕早已寻上门了,其中必有蹊跷。另外,明日青木宗有一少年迎娶一位镇上的姑娘,顺便去讨一杯喜酒吃吃。”
说罢,王不歪出门而去。
王成新瞧了瞧远去的王不歪,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纪罢,戏谑道:“义子,好个义子,又有何用?”
蛇眉鼠眼,王成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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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宗。
一处高阁内,有一长发少年,面白如纸,却是红唇。一瞧这一位就知晓他是一位使剑的好少年,为何呐?视剑如命的人都是这副德行。
门上有醒目红字匾额,“一夜阁”。迎门走来一位女扮男装的修士,步子轻缓,她并未入门,而是抱剑轻言:“凤泰,师傅寻你。”
名为凤泰的男子,人如其名,妖艳的很。故而青木宗有个传言,说是寻常人等不可入一夜阁。不信你瞧,十怜云分明是个可人的姑娘,却是女扮男装,再瞧凤泰,分明是个男儿身,却阴柔的紧。
瞬时。
一夜阁堂内,激射一剑,剑上正是负手而立的凤泰,他都不瞧一眼十怜云。十怜云见怪不怪,也不瞧他一眼,显然二人是相互不待见,从先前过门而不入就可瞧出一般。
一夜阁正堂。
凤泰下剑,步行三十步,入堂,唤了一声:“师傅,寻我?”
这是一位背过身去的老者,一头潦草杂乱的发,随意捆扎,久经风霜的道袍披在约莫四寸的身子上,腰间别一根贯穿道袍的芦苇,“是啊,寻你。”不近其人,但听其言,一股肃杀之气席卷而至,凤泰不敢多言,欠身行礼。
“听闻你明日要迎娶一位俗世的姑娘,此事当真?”
凤泰不敢耽搁,出声:“是。”又轻声接了一句,“若是师傅不喜,徒儿这就前去灵璧镇杀了那一家的人,毁了这桩婚事。”
啧啧,这便是凉三醒口中的如意少年,张口闭口就要屠了凉府满门。
背身的老者轻笑,“怎么,十怜云不要了么?”
凤泰胸口一阵绞痛,张口几番,却没吐出半个字,满脸皆是一个嗔字。不过,老者又道,“早年我就交代与你,十怜云非池中鱼,你莫要动心思。”
“罢了,到了为师这个年纪,也就能看开了,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此番寻你前来,并非是明日之事,不过既然提及了,给你一点建议也好,至于女子,终究是个累赘,玩玩就好,莫动真情。”
凤泰如是,“那是自然。”
“花榜在即,你准备的如何?乘风中游能入否?”老者轻飘飘问道。凤泰缓缓起身,一手按在剑上,“乘风中游,近在咫尺。”谁料,老者却摇头,长吁一口,“听闻昨日青木宗中又多了一位乘风中游的小辈。”
凤泰大惊,上前一步,“何人?”
“还能是何人?”
凤泰竖眉,“公羊穿水。”
凤泰二话不说,拜别了师傅,“终有一日,凤泰会是三宗之中最厉害的那一位,举剑亦轻重。”
“出门唤来十怜云,为师忽有一事要告知她。另外,明日你先行一步,为师在后,听闻昨夜灵璧镇闹出了不少的趣事,前去瞧上一瞧。”
十怜云入门,轻闭门。
一夜阁阁主,独眼老者,骨瘦如柴,须发皆白,唯独就是身子矮了些,否则当算是一位仙风道的仙人,腰间不知为何要别一根芦苇,他缓步下了三阶,“十怜云,瞧你打青水宗回来之后,郁郁寡欢,可是遇见了什么事又或是被什么人给欺负了?”
十怜云纵使性子冷淡,也要回师傅的话, 她浅浅道:“无事。”老者好似知晓十怜云会是这么两字恢复,于是他续道:“徐秋?”十怜云冷清的眸子陡然现出一丝波动,好似往一潭秋水里丢了一粒石子,“有意思的少年。”
“有意思的少年,确实是一位有意思的少年,据说他还败了公羊穿水,当真?”
十怜云:“当真。”
“十怜云,三宗有信,你要读么?”
十怜云陡然轻笑一声,当即就要出门去,“不读。”
就当十怜云一手轻触门闩的时候,身后老者叹息三字,“何必呢?”何必呢三字委实幽怨,不过幽怨之人并不是老者,而是十怜云,她止步,足足有十息,其间纹丝不动,之后听她一字一句念叨:“十怜云,天生是个无情寡义的剑客,闲暇也只会读书,至于庸俗错落的关系,皆与我无关。”
老者见她意已决,不再多问,碎碎念了一句:“此番前去青水宗,瞧见了她了么?”
十怜云一步出门,“瞧见了。”
“近来如何?”
十怜云两步出门,“貌似去年。另,徐秋是她的弟子,使的一手分崩离析剑,奉劝师傅不要动他的主意,如若师傅仍在意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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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秋斜卧在床,嗅着少女清香的床榻,事无巨细的盘算着明日的出嫁,幽幽寻思,“入灵璧镇,恰遇凉府顾辞舟出嫁,无事前去灵璧酒馆,机缘巧合与青山宗王不歪义子寄罢结下了梁子,还被这厮拍了屁股,眼下又要替顾辞舟出嫁青木宗。莫非苍天之后当真藏着老神仙,安排这一切。”
“倘若真有老神仙,一草一木皆有道这话也就有了追溯,红尘滚滚,修士多是无根之萍,吾辈修行,还应是多行善事,莫问前程。那些叫嚣着要如何如何的修士多半都是徒有虚名,最后也多半落了个贻笑大方。机缘之所以称为机缘,神在巧合两字,若是拼了命的去拼凑巧合,少了意味,虽然可以骗得过旁人,可终究是躲不过藏在白云后的老神仙。”
徐秋嘿哟一声从床榻上爬起,心念念:“想我徐某人,八尺男儿,明日也要出嫁了,今夜注定难眠呐。也不晓得狗日的楼三千、恬不知耻的段三郎与好色成瘾的鳖三何在。”
说罢,衣带渐宽,徐秋轻解罗衫,明日要出嫁,今晚怎生也要洗个澡不是,否则人家青木宗还当顾辞舟是个邋遢的姑娘。
洗澡,如何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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