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九醒来的时候,杨夕已经把她搬到了昆仑山脚下。一顶破破的帐篷里,程十九睁开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从帐篷外面射进来。程十九眯了眯,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杨夕正坐在她身边,一只手在她身上一下下的拍,像是哄小宝宝睡觉那样。膝盖上摊着一本昆仑剑侠传正在磕磕绊绊的。
程十九看着她,这场景忽然就与母亲尚未去世的童年重合起来。每到午睡的时间,她总是故意的调皮,这样母亲就会放下正在做的事情,跑到她床边来,温柔的拍她,哄她。而这样她还是不肯满意,只要母亲的手稍微停一下,她便要使足了力气哭闹。母亲便只好一只手不停的拍,腾出另外一只手,才能做点自己的事情。
那时候的程十九,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只要哭闹,只要不乖,就会有人一脸无奈的来疼,来哄。
变成“别人家的孩子”,是娘不在了以后的事了。别人家的孩子,最初的意思,其实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被自己的生父当作空气一样无视吧。
当小孩子发现,撒泼、哭闹,再也没有人会来理自己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变乖了,乖到父亲终于发现喔,我还生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儿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管自己乖或者不乖,都再也不会有人来在意的事情。是什么呢
迷迷蒙蒙中,程十九沙哑着嗓子,说“娘我渴”
杨夕虎躯一震,哦不,是娇躯一震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刚刚转醒的人“程玉琼不是吧我一板儿砖把你拍傻了”
程玉琼眯起眼睛,看了好久,视线里独眼的小个子姑娘才变得清晰起来。她也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程家没了。
程玉琼强撑着坐起来,没好气的瞟了杨夕一眼“我是被你拍昏过去了,又不是睡了,你没事儿闲的拍我干嘛”
一把嗓子沙哑得如同拉锯。
杨夕是真的不怎么会照顾人,她自己是个不管高烧还是断腿儿,都一样活得欢实的小畜生。有点尴尬的抓抓头,跑到帐篷的角落里,端来一只烂烂的木瓢,瓢里的清水大约是放得有点久了,水面上漂着几颗浮尘。
“你先喝两口吧,你那嗓子都快破成锣了。你可不是被我拍昏了,你大小姐是急火怒极攻心,烧了整整半个月了。”
程十九低头看着那水,这样的水,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是不肯喝的。论起小姐脾气,程十九从来就没比程十四少过。
可是现在,程十九想爹娘都没了,病了还有人给端一口水喝,我得知道好歹
“谢谢你。”程十九低声道,就着杨夕的手,把那瓢水一饮而尽。“我昏迷了这么久,昆仑的考试岂不是快开始了”
杨夕听了那声“谢谢”,反而轻轻皱了下眉。这跟程家十九小姐一向的别扭性子,可不大相符。
见程十九抬头看自己,杨夕若无其事的笑“可不,你要再晚醒一天,就错过了呢。”
程十九的身体还虚弱着,闻言猛一抬头“明天”
翌日。
昆仑山脚,人头攒动。
六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吸引了来自天南海北的数十万修士,以及修士们的随从,家属。
人群平铺了整个昆仑山脚。
杨夕扶着程十九挪到人群外围,两只小丫头片子被人头的密度震了一下,这真是比饥荒那年逃难的场面还壮观。
差不多人人都只能有个两脚落地的位置站着。什么兽车,仪仗,全都靠边站了。有个小公子因为不能坐步撵,正在跟爹娘嚎啕大哭。虫子你们是没有见过二十一世纪的春运火车站啊
“十九小姐,所有山门开山考试都有这么多人么”
程十九摇摇头,“据我知道的,只有昆仑才是谁人都能来考。一般的山门,都是仙长之间相互推荐后人,或者在依附的修真家族里选拔。再多的,我就不晓得了。”
杨夕点点头,那也就是,这世上有点见识知道昆仑,并且没有门路拜师的散修都来了。
忽然,杨夕觉得眼前一闪,好像在人群的外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并不是她眼神多么好,实在是那身打扮太过闪瞎狗眼。
杨夕扶着程十九“咱们去那边儿看看好不有个新结识的朋友,对昆仑应该比一般人了解得多。”
程十九诧异,点了头。
两人还没到近前,老远就景中秀在那大声的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呐昆仑入门必过一本通一书在手,昆仑我有一天突击,从此进入昆仑,拜得名师,仙路之上飞黄腾达啊你还在犹豫什么只要五颗一品灵石,还随书附赠昆仑剑修,你不能不知道的秘密,男生版、女生版,任君选择先到先得,送完为止啊”
杨夕目瞪口呆。
程十九一脸懵懂“你朋友好像真的挺了解的样子啊”
紧接着,杨夕又看见,邓远之穿着一身明显是跟景中秀借的衣服,面无表情的路过。走到摊位前,砸出五十颗灵石,“给我来十本。”
景中秀装模作样的问“这位兄台,我这书数量有限,你都买了,别人岂不是失去机会”
邓远之一脸便秘的表情,憋了许久,才僵硬的念道“上次昆仑开山的时候,我爷爷听说有这书卖,因为没有舍得掏钱买,所以没考上。但是买书的同科都考过了。这次我来考,他老人家告诉我务必要多买几本,拿回家镇宅也好。”
景中秀大手一挥“原来如此,你爷爷一定是遇到了我爷爷在卖我爷爷可是昆仑挂名弟子,如今他老人家已经成功筑基,云游四方去了。哎真是好想念他老人家啊来来来,小兄弟,看在你爷爷和我爷爷如此有缘分的份上,我再给你打个九九折”
邓远之干巴巴道“真是好便宜啊。”拎起书捂着脸就走。
然而周围蠢蠢欲动的围观者,听了他们俩的对话,纷纷一拥而上,哄抢之。景中秀喜气洋洋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哎,大家别抢,别抢啊请排队购买”
邓远之费了牛劲才从人堆里挤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杨夕和程十九。他脸上先是一红,然后整体变绿,最后黑沉沉的再也没有变过颜色。
“我跟小王爷打赌打输了。”
杨夕了然“哦,辛苦了”
程十九一脸茫然“”
正在此时,一声苍凉浩瀚的声音响起。
“甲子到山门开”
一时间昆仑山脚狂风大作。
刚刚还拥挤不堪的人群眨眼间被吹得东倒西歪,若不是大多有修为在身,只怕当场就要踩死不少。
甚至有不少人战力不稳,当场被吹飞了出去。
杨夕一把捞住程十九,才让这位身体尚未恢复的姑娘免于“空中飞人”的命运。
景中秀合身扑在自己的摊子上,大力压住尚未卖出的书,口中大喊“青锋青锋快把爷的灵石捡回来,都被大风刮跑啦”
一道黑影猛的窜出,在狂风中上下翻飞,眨眼间连抓带叼,捡回了所有的漏网之鱼。
黑袍猎猎,白衣如雪。
昆仑剑修们,又一次在“魔教教主”的带领下,闪亮登场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是踏空而立,每人足下都踩着一柄宝剑。宝剑造型各异,却是一样的寒光森然。
杨夕亮着眼睛,盯着那些剑看得眼花缭乱。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把啊
残剑邢铭,在“五体投地”的京中秀身边降下来。唇角含笑的看着一地散落的昆仑入门必过一本通
景中秀一脸谄笑的爬起来“嘿嘿,残剑师父,我这是在帮助同门普及知识。”
残剑微笑“嗯,想法不错。”
景中秀看见这笑容就是一抖,颤巍巍道“但是”
残剑敛起笑容,拍他肩膀“方式不对。”
景中秀一脸苦逼“所以”
残剑板着脸,轻飘飘一挥手“没收。”
景中秀眼看着自己还没卖掉多少的“心血”,就这样被一群剑修“活生生”的搬走了扑倒青锋怀里嚎啕大哭“青锋,我后悔了我还是跟这地方八字不合啊”
残剑那厮一脸道貌岸然的吩咐昆仑们“一会儿在山脚摆个募捐箱,为我昆仑募捐过万两者,赠一本”
万两1颗一品灵石
景中秀哭得更凶了。
杨夕听了这话,却小心谨慎的挡住了邓远之提过来的1本书。
“发大财了”
一直到残剑虐完了景中秀,宣布考试规则时,杨夕还在暗搓搓的琢磨这件事儿。
“昆仑山训,有教无类。昆仑六殿四十二院,凡六殿任一测试得合格者,皆可成为我昆仑挂单弟子,入昆仑书院求学。凡得四十二院任一院主纹章,则可正式拜入山门,成为相应院里外门弟子。”
残剑大约是用了什么法术,说话的声音不大,全场却听得清清楚楚。
“考试为期一年,不限次数。但若要补考,需要交给主考十颗一品灵石以作资费。”
此话一出,在场修士纷纷哗然。六殿六项考试,随便过一个都可以进昆仑,那这昆仑是不是也太好进了一些还有昆仑书院是什么昆仑剑派开的教书馆
而且一次考不成,只要补交灵石,就还可以再考纨绔子弟们纷纷乐开了花。而穷苦散修们,则很淡然的看着。
人生的不公平,他们一路修仙过来,经历过不知多少。这些不公平,他们早就麻木了,也看淡了。
在他们看来,昆仑肯给一个竞争的机会,就已经十分难得,不敢再求更多了
有那家境殷实,又心大的纨绔马上追问道
“请问前辈,那要如何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或者诸位师父的记名弟子之类呢”
残剑往那出声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青年周围仆妇家丁成群,身上却没什么法宝灵气。一看便知是修真界近些年崛起的爆发户。
残剑翘起嘴角一笑“内门弟子,只有慢慢熬,昆仑没有入门就是内门的规矩。至于记名弟子么给昆仑捐资超过百万一品灵石,我残剑就收你作记名弟子。”
“这也太势力无耻了”程玉琼虽也是个小纨绔,却因为崇拜白允浪多年,对昆仑的印象分外美好。白先生勤俭质朴,她也向来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如今被这话气得不轻
杨夕连忙拉她“你别气,别气嘛,咱们大行王朝还有捐官一说呢,不过捐个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玉琼气得指着昆仑山道“可这是昆仑是昆仑呐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没有底线”
可惜,这似乎还不是昆仑的底线。只听残剑平淡无波的继续道“若捐资超过万万一品灵石者,我便代掌门师父手下你这个记名弟子,从此,你便是我昆仑残剑的记名师弟。”
这回连杨夕都有点傻眼了,那岂不是新收的弟子,一进门就要那些老弟子叫他师叔
程玉琼本就身娇体弱着,几乎直接气昏过去。
杨夕回过头,看见景中秀还窝在青锋怀里,一脸菜绿菜绿的。杨夕悄悄踹了他一脚“哎,你不是土豪金么,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
景中秀撩起眉毛,蔫耷耷看了杨夕一眼。咬着牙道“让那帮傻逼去高兴吧昆仑六测,那就是个活生生的坑。想拿灵石砸进昆仑那特么就是填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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