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背着奄奄一息的汪玉晗,沿着河堤登上了绵延巍峨而又盘旋的秦岭山。小道官道都不敢走,只能穿过丛林,走一些连猎人也不愿涉及的原始路线。尽管已经在地图上标注了醒目的坐标点,但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充满了说不尽道不明的荒凉。
这才攀上第一座主峰,放眼望去,蜿蜒盘旋的两岔河上游下游河岸两畔早已密密的布满了无尽的火把灯光,在无尽的河堤间奔走呼唤。这往下游的,正是耿孝廉派出的搜索队。
往南,显然是不能再过去了,在省界的边缘必然会有敌军驻扎的据点。封锁线自然在所难免,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将汪玉晗送医救治,时间紧迫刻不容缓。在登上主峰的悬崖边,一路峭壁盘旋。
军阀狗腿子耿孝廉,费尽心机,连河堤沿途的岩石峭壁也不放过。不知何时早已派人用鲜红的油漆刷上了红殷殷的大字:“活捉汪玉晗,赏银一千两;共匪头目汪玉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等罪恶的宣传标语随处可见。
在如此的大封锁跟前,这是要将这一支正义之师赶尽杀绝,不留后路的节奏啊!
满仓心里踌躇着,往南明显的是往白狗子的枪口上撞。往北,绵延冗长的八百里秦川沃土沿途大大小小的村庄显然是不能再进了。在这白色恐怖笼罩下的秦岭内外,群众基础还比较薄弱,谁又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当儿戏!
“龟寿村!”当这三个字突然浮现在满仓脑海的时候,浑身上下瞬间一阵机灵。
“对,就回龟寿村,那儿有爹娘,有乖巧懂事的小喜鹊。这么多年了,小喜鹊想必早已出落成一个俊俏水灵的姑娘了……”漆黑的夜色里,满仓脸上露出欣喜的光芒……
“马齿苋、刺筋草!对!八爷曾经说过,这些都是庄户人家必不可少的草药。想当年村上有一头倔牛发了疯病,犄角将王老头后背戳出了两个血窟窿,黑旺旺的的血水儿直往外冒。庄里人都想着没救了,八爷偏偏不放弃,抬回屋里,昼夜不停的服侍着,不出俩月就能下地行走。用的正是知娃和满仓割牛草是顺路带回的草药。”一想到汪玉晗有救了,满仓的心里更加的欣喜。
当晚风再次袭来的时候,五月的秦岭山脉,寒意还未彻底消融。山谷间刮过的寒风虽不至于刺骨的寒冷,但也令人瑟瑟发抖。沿岸的火光伴随着匆忙的叫喊嘈杂声渐渐的远逝,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远方。山谷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四处一片冰冷的凄凉。
“该找个落脚之地,以免受了风寒。”满仓心里想着,在漆黑的夜里睁着一双像猫头鹰一样的眼睛环视四周,寻找着落脚的地方。
两岔河湍急的河水轰隆隆的在山谷回荡,岁月伴随着一路的坎坷,在大约一周的蹉跎之后满仓终于看见了魂牵梦绕的龟寿村。站在男娃梁的土台子上放眼四望,在朦朦胧胧的荒野之间。龟寿村就像一个家徒四壁的赌徒一样,紧紧的依偎在秦岭山脉的脚下。有鸡鸣,有狗叫,依稀的甚至于能看得见有勤劳善良的妇女、男人在村西头说说笑笑。翠绿的草地上,不知何时早已平铺了一张张色彩斑斓的床单被罩。天气正好,一群女人正在浅水潭边嬉水打闹。
当喜鹊娘正卷着一抱柴火准备返回锅灶间的时候,吱扭一声院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浑身破烂的叫花子正喘着粗气依偎在门框边。
“赶紧走开!不是刚给了你吃的了嘛!怎么又来了?”喜鹊娘皱着眉头驱赶着倚在门边上的叫花子。
也不知哪个地方又闹起了饥荒,连着几天了,总有男男女女的讨饭的沿着附近的几个村子挨个儿的讨饭吃。喜鹊娘善良,连着给了几天。年纪大的自然不必多说,花子得了好处,年轻的也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拍门打栓儿的都来凑个热闹。自家的光景都过不到前去,哪有多余的口粮侍奉这些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年纪轻轻的,你找个活计多好啊!真是的,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喜鹊娘放好柴火,实在不忍心。起身从竹篮子里摸了俩黑面馒头,一面往外走着,嘴里叽里咕噜的埋怨着。
刚出上房屋的门,只见门口早已不见了那叫花子的身影。德福一大早就进山了,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千万别搭理那些懒惰的懒汉货。
德福为什么这般的厌恶这些讨饭的外地人呢?这是有原因的。前几日地里正忙,德福刚吃完饭正在院子的泡桐树底下乘凉。这时正好看到讨饭的正在对门邢老汉门口,叽叽哇哇的围拢着说一些听不大清楚的外乡话。德福好奇,悄悄的出门去听,不料这伙人一见陌生人突然靠近,都装疯卖傻的四散而去。留下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的娃娃,战战兢兢的盯着德福。
德福心里一软,看这娃娃和自家知娃一般大小。穿着破烂,饿的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打着摆子。心疼他,就把这娃娃扶进院子。好吃好喝的一顿供应。
娃娃吃饱了喝足了转身就要走。德福怕娃娃在外面受了恓惶,再一想到自家地里的农活还没忙出个眉目。没有了知娃和满仓两个娃娃搭手,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加,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留下来愿意不?”德福喊住刚要跨出门槛的小叫花子。
这娃娃犹豫了一下,就没再出门。休息片刻,德福便领着这娃娃儿到老洼涧附近的自留地里干活去了。其实也没啥重活,就是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
一路上,这娃娃儿还算乖巧,帮德福背着竹篓子,只憨笑着也不怎么说话。德福在前面锄着荒草,娃娃儿在后面把锄出来的草根扔进一边的悬崖。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这娃娃儿闹腾着说是要屙尿。德福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荒山野岭的也没啥人,就让在田畔子边上解决了,也好施施肥沃一沃庄稼。
谁知这娃娃儿愣是屙了半天也撒不出一泡尿来。
德福无奈,就一挥手招呼着娃娃儿离远一点再试试看。等了一袋烟的功夫也不见这娃娃儿回来。德福放心不下,就沿着田畔去寻看。不看不打紧,这叫花子娃娃早都不知了去向。山沟悬崖边的,万一腿脚一哆嗦滑落了下去,纵使德福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想到这儿,德福不禁心里打着哆嗦。赶紧找人要紧,便哧溜溜的沿着地畔边上的斜坡路滑了下去,急匆匆的想看个究竟。谁知,还没爬起身儿来,那娃娃儿却早已手舞足蹈的出现在了沟壑对岸。一瞧见德福,脚底下就像抹了油一样,一溜烟的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沟壑间。
喜鹊娘见门口空荡荡的一片,捏了捏手上准备着的馒头,转身向里屋走去。就在转身的瞬间,那扇笨重的木门又发出了吱呀的声响。透过门槛底下的空隙,只见一个人影在门外左右徘徊着。想起德福一大早交代的话。喜鹊娘摇摇头无奈的又向屋子里走去。
“娘!”突然间门口传来一声陌生而又沙哑的男声。
喜鹊娘一愣,“这个年头,为了一口吃的,是什么事儿都做的出,什么话儿都喊得出口!”心里嘀咕着,没再搭理他。
“娘!”就在喜鹊娘一脚刚踏上里屋门口那台石阶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这男人沙哑的叫声。
喜鹊娘一回头,也不至于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眼前这穿着破烂,浑身污垢的男娃他陌生啊!这娃儿口口声声喊自己娘,着实让她心头一丝惊慌。连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她实在想不出这娃娃儿在那儿见过。
知娃上个月刚回来过,带了一布袋细面,那兔崽子有眼力见儿,总会悄手悄脚的摸进门,也不管屋里有没有人,总会趁娘不注意一抱子把娘从身后抱起。娘惊慌的嘶喊乱叫,惹得喜鹊和她爹坐在一旁咧着嘴哈哈大笑。
娃儿们还都争气,一个个的也不再让爹娘操心。只是这满仓,自打跟他爹闹了矛盾,跟着那女军官一离开,这么多年了是一点儿音讯也没有。德福想起满仓娃就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只顾抽烟不说话......
“娘!”门口那讨饭的又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娘。
“你......你......”喜鹊娘一转身,手上的馒头也跟着扬起来的胳膊抖动着。她想呵斥这没骨气的娃娃,娘岂是一口吃的就能随便乱叫的吗?可是话到嘴边实在又骂不出口,气的自个儿浑身发抖。
“娘!我是满仓......满仓啊......娘!”这叫花子突然冲进门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院中央。瞪着一双灰溜溜的却又布满血丝的眼睛凝望着喜鹊娘。
“满仓!”喜鹊娘惊愕着,这眼神儿他再熟悉不过了。满仓这娃儿脾气愣,一激动眉头一皱,额头总会显露出一个倒立的三角形。尽管不是亲生的,喜鹊娘又何曾把收养的娃娃儿当成过外人!自己的娃娃自己知道,自己的娃娃无论在不在身边,自个儿都心疼。
“满仓!可怜的娃儿哟!”喜鹊娘的眼泪刷的一声,顺着脸眶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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