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颜绯的暗示,齐连寒晦暗的视线照进几点细微的惊讶:“我这么对你,你还愿意帮我?”
颜绯没有吝啬的善意让齐连寒有些于心不忍了。
坦白说,整件事情里,她亲身参与了百分之八十,后面最重要的百分之二十,真正的操纵者其实另有其人,他分明在上船之前就早已洞察全局,却还是要把最出风头的部分留给颜绯,甚至为了提高难度,摒弃了齐连寒最初设置的局部霰弹,主动提供了危险至极的纽扣型炸弹。
这种援助,来得突然又意外,齐连寒从最初的震惊窃喜,再到现在的不解困惑,隐约感到自己筹谋多年的报复,反而成了那人信手拈来专门为颜绯编写的一张试炼卷。
他想试试颜绯,愿不愿意为了他走出自设的枷锁,把最耀眼的一面展于人前。
——有人曾因为她的出类拔萃而死,所以在她现有的思维模式里,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优秀,也不会允许自己拔尖,她会永远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独自娇艳,又独自枯萎。
齐连寒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它从男人微抿的薄唇里逸出,在袅袅的茶香间,随着绵延的青烟消散在充满心疼的叹息中。
颜绯的病情是一种分离式自我禁锢。
没有迫至眼前的危机感,颜绯只会长久而甘愿地去当一个无人知晓的普通人,可她骨子里却有一种天生天长的自由骄矜,一个是意识里的
阻挠,一个是天性里的释放,两者相撞相抵,才会形成难以纾解的顽疾。
顶尖的心理学家都束手无策之际,那个男人仗着爱意,选了一个最能切中要害的治疗方式,就是拿他自己当饵。
“我不会白承人情,在今晚以前,你和我相处还算融洽,就当报答你给我带来一笔五百万的收入,但今晚之后,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颜绯自认爱财,却从来取之有道,能被她视为朋友的,她只会拼尽全力去保护,而不是像齐连寒这样,随时都可以利用朋友走捷径。
如果说赵尤里是齐连寒试探颜绯底线的一块投路石,那么安排姚锦夕给谢知泼脏水,制造齐谢两家的矛盾隔阂,从而达到她报复齐家的目的,就是一把割裂彼此友情的尖刀。
齐连寒见颜绯还试图说些冷漠的话让她宽心,不禁更愧疚:“颜绯,其实……”
颜绯撑着下巴追问:“其实什么?”
“没有……嗯,你说得很对,我不配和你做朋友。”齐连寒神情微妙,最终还是把欲说出口的解释咽了回去,反倒说了一句让颜绯难以理解的话,“幸好,我还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看着那些恶人死。”颜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纤细的手腕搭在膝头,由于角度关系,她几乎帮自己挡住了大部分的夜风,齐连寒突然觉得身上没有那么冷了。
“好……我坦白
。”齐连寒唇角抖动,撑着地面准备爬起来,心里暗念一声,抱歉了三爷。
颜绯挑眉,随即打开和警方的通讯信号,看见等待指令的信号灯滴滴亮起,四周潜伏的警察都为之精神一振:“一晚上了,终于可以收网了!”
齐连寒肯松口,就意味着这艘船终于保住了,甲板上的众人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屏息翘首。
谢景荣看颜绯真能把事情摆平,心中喜忧参半,困意席卷而来,谢景荣和齐兆庭对看一眼:“老齐啊,亲家做不成,你这艘破船上总还有地方给我这个老朋友住一晚吧?”
老人家一向睡得早,现在都快凌晨一点钟了,他居然还要陪着这群小屁孩吹冷风,小知那个臭小子,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爷。
谢长峰加了一句:“爸,他也忘了爹。”
延展台上,肖地抄着手,见齐连寒体力不支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有点看不下去了,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提到跟前:“喂,你行不行啊?大家伙儿还等着你说话呢!”
齐连寒终于有时间好好看了看肖地,年轻男人英俊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明亮生辉的目光和上次匆匆见面时的印象大有不同。
她似乎有些失神:“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算了,反正也没可能了。”
“说啥呢你?”肖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位齐八小姐为什么总是一副怨念的表情看着自己,搞得他好像一个负心汉!
可是他和
她不是也才刚见面吗?
“甲板的灯上有四颗,下面仓库地板上有一颗,单号房间各放了一颗,另外……”齐连寒握着栏杆站稳,迎风闭眼回忆了会儿,“对了,姚锦夕那里也有一颗。”
而且姚锦夕那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一直留到最后。
“我弄到的这批炸弹是子母弹,但在放置的时候正好有人闯入,影响我做标记,老实说,我现在也已经分不清哪颗是子弹,哪颗是母弹了。”
“子母弹?”
“对。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堆零散的炸弹,而是一组完整的炸弹,消除所有子弹并不能彻底排除危机,但要是找准了母弹,就可以让子弹失效。”
齐连寒言尽于此,要是再说下去,可能就要让颜绯多想了。
“该死,她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炸弹的?!”龙布听得直皱眉,这种型号的炸弹是不被允许生产的,尽管从手上这几颗的构造来看,是最初级的版本,却也威力不小,更别提是一组完整的炸弹了!
“都听清楚了?剩下交给你们了。”
告一段落,颜绯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脊背笔直,目光所向,江水翻涌,耳边似乎有很多人在跟她说谢谢,可她却只听见水声若有似无地撞进耳里,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白浪,像极了那些年里反复折磨她的呼救和乞求。
她垂下眼,在心底无声地道歉:对不起啊,明明答应过你要躲好的,没有下次了,我不会
比他们抓到的。
就在颜绯思绪飘忽的时候,尾戒里倏然传出一道郑重致谢:“颜小姐,感谢您今晚的协助!我谨代表海城警方向您致以真挚的感谢!”
随后,就是训练有序的命令:“走!行动!”
颜绯关掉信号的瞬间,舷梯之下,脚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顷刻间,鱼贯而上的警察们井然有序地登上了甲板,他们和龙布的几人小队汇合,刚谈了两句,带头的警察露出敬佩的表情:“久仰Daman大名!”
龙布没有丝毫表情:“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抓紧时间。”
“好!”
双方简短地交接了一下搜查策略,立即展开点对点的筛查,陆续查获出一批外形一致的纽扣炸弹,旦因为子弹的数量过多,拆弹专家在经过精密繁复的拆解过程后,还是收效甚微,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利用手头的工具迅速确定母弹,才可以更大程度地集中时间提高效率。
而此时早已没了睡意的宾客们,也自愿加入帮忙,可怜的付凯就是在大家搜查的过程中被发现的。
“快来!这儿晕了一个!”
付凯的脑袋肿了好大一块,看这程度估计已经晕了有些时候了,找到他的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力气不足,只能半拖半拉的将付凯往楼下挪,好不容易拖到楼梯口,正好看到颜绯身形恍惚地朝这边走近。
少年停下来,羞涩地朝她笑了笑,“颜小
姐,你刚才真勇敢。”
“嗯?”颜绯其实很累了,累得像是经历了一场身心俱疲的大战,她记得自己清醒地从齐连寒嘴里套出重要信息,也清醒地感受到经过这一次救援,大家对她的印象已经发生了变化,更清醒地知道……她违背了和那个女孩的约定。
难受,难受到平时最习以为常的呼吸都像是要她的命,在频率急促的一收一吸之间,化作强有力的铐子,一把锁住她纤细的喉管,她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在拿着斧头凿着脆弱的皮囊,
一个犹如咒语般的声音反复响起:你为什么会活着,为什么有资格活着……
少年以为颜绯没听见,语声爽朗地重复了一遍:“我在夸你呢,你可真勇敢。”
颜绯终于回过神,慢吞吞地抬起头,呆滞的瞳孔闪过一丝奇异:“勇敢?”
这个词,如果在十七年前能出现在她身上该有多好。
“是啊,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女生能像你这么勇敢,你不知道,你站在台上的样子,简直就是神女下凡!”说着说着,少年的脸就红了,还要再聊两句,却被颜绯一把推开他。
她像是被恶鬼急追,慌乱至极地往前奔去。
“颜小姐!”少年转身想叫住她,定睛一看,哑然闭了嘴。
气质矜贵的男人从一扇房门里走出来,他戴着斯文儒雅的金丝边眼镜,清隽的脸上含着温柔的笑,在女孩跌跌撞撞地扑去时,他像是早有准备,及时
接住了她。
是谢知。
幸好幸好!少年看到这画面,脑中警铃大作!幸好他只是夸了颜小姐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行为!不然现在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刚才还沉得拽不动的付凯竟然被他三下两下给带走了。
“怎么跑得这么急?”谢知往楼梯间看去一眼,随着他的女孩一天天发光发亮,其他男人的仰慕也会接踵而来。
他若有所思地轻抚颜绯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手指不紧不慢地穿梭梳理。
颜绯用力吸了一口谢知身上清冽干爽的气息,仰起头时,鼻尖还沁着一层细汗,刚才还蒙着大雾,泅着不知所措的凤眼,此时已经恢复惑人的湛亮。
她娇娇软软地问:“三爷,我在外面给你挣面子了,棒不棒?”
男人莞尔:“棒。”
心口还在鼓鼓胀胀地跳着,那些交织着鲜血、惨叫、火光的画面依然不停歇地在脑海里上演,颜绯依赖着谢知给予的安全感,踮起脚尖,凑上前:“三爷,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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