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还有谢知身上的气息,清清冷冷,如春日雨后微凉的空气,拂在面上,掠过心头。
颜绯还在出神,谢知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身下。
藻蓝色的床单因为两人的重量而往下陷,从身周向四面八方泛起波纹,像大海里无声无息的激流漩涡。
谢知幽深的眼里有明明灭灭的光,久未开口,嗓音变得喑哑:“颜绯。”
“在。”她答得响亮又大声。
谢知低笑,笑意却是极淡的:“额头撞青了都不肯看医生,生理期痛到吃止疼药,才结束就去赛车,几天不见还学会了酗酒,甚至喝到酒精过敏……颜绯,你是在过日子,还是在寻死?”
颜绯没想到这几件事情被他这样串在一起,还真有那么点自残自虐的味道,她眼珠转了转,正要开口解释,唇瓣陡然被他攫住。
男人控制着力度在她下嘴唇上咬了一口,慢声道:“想好了再回答我。”
审犯人呢。颜绯拧起秀眉,在谢知不着痕迹的逼视下,选择坦白从宽:“撞了额头没有立即就医是因为当时有急事,痛经是以前落下的病根,赛车的确是因为要赚钱,至于喝酒……”
她思索着该怎样表达,好一会儿才选了个相对清楚明白的说法:“喝酒是因为有重要的人离开了。”
见谢知还是直直看着自己,颜绯知道今晚不作出点牺牲是蒙混不过去了,她凑上去亲亲他抿直的嘴角,而后展开一个自以为足够可爱的笑容:“但是你还在呀,所以我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
谢知静然凝视她,颜绯忽地从他瞳孔折射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和身上发红的惨状一样,她原本光洁美丽的小脸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疹!不规则地分布在脸颊和额头各处,酒意已退,白嫩的肌肤恢复了大半,于是,白的发亮红的渗人,结合在一起就是人间惨案!
她先是愣住,双手飞快捂住脸,从指缝里发出无比狼狈的尖叫:“啊!我他妈是不是毁容了!”
就这么一张恐怖的脸,她、她她她刚才还敢冲谢知笑!
啊,杀了她!她是真的想寻死了!
因为羞愤,她用力蹬着腿,把不设防的谢知一脚踹下床,自己则卷起一旁的被子顺势一滚,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呜咽着朝外头大喊:“不许看不许看!”
谢知被这么一闹,想气也气不起来了,隔着被子把她抱住,拍拍她弓起的后背:“已经吃过药了,你是因为体质问题才会消不下去,再养几天就会好的。”
“可是!我这样怎么出门啊!”
女孩躲在被子下瓮声瓮气地说话,谢知怕她闷坏,强制性地将她脑袋上的被子拉开,颜绯还是死死捂住脸,食指和中指张开一些,露出漂亮的泅着雾气的凤眼:“都说了不许看,三爷,士可杀不可辱啊!”
谢知只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不用出门,需要什么我让人准备,放假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那现在送我回家,深更半夜没人看见。”
谢知摸摸她乱糟糟的头发,失笑:“住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你是说……同居?”这人办事的速度是坐火箭的吗?
她保守却不迂腐,现代社会男女朋友同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么快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你这个样子一个人住,我不放心。”谢知知道她又想歪了,点出问题所在,“一旦处理不好,这些红点就会留疤。”
颜绯没了气势,爬坐起来,扁者嘴指控他:“谢知,你果然只是看中我的美貌而已。”
谢知握住她颤巍巍的手指,将人拉进怀里,带着她双双倒在床上,喉咙里逸出愉悦轻笑:“睡觉了,美貌的小姑娘。”
颜绯知道他是真要把自己留下,豁出去了,故意翻身将脸伸到他面前:“对着我这么一张脸,你吃得下去饭吗?”
事实证明,谢知不仅吃得下去饭,还能做得出饭,让颜绯惊讶的是,他手艺还很好。
只是一个早餐,就做了中西两款。
皮蛋瘦肉粥配两碟清爽的开胃小菜,酥脆的培根三明治和甜甜的柳橙汁也让人食指大动。
颜绯一脸纠结地坐在桌边,一时不知道该选哪个。
谢知已经在对面落座,拿起报纸翻看。他居家的样子更加温文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简单的纯棉灰色T恤和黑色长裤,晨曦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好似在跳一支欢乐的金色舞蹈。
看颜绯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谢知笑道:“不用选,都是给你的。”
颜绯诧然:“咦,你不吃?”
“在你第五次踢开被子的时候,我就起床吃过饭了。”
咳咳。颜绯摸摸脸,想起这张脸也没什么好丢的了,干脆厚着脸皮冷哼:“是你不让我走的,不然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也踢不了你的被子啊。”
谢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事,早晚要适应的。”
颜绯觉得自己一向成熟高贵的形象,在谢知面前就是个手段拙劣的小孩。
谢知放过了她:“吃饭。”
“知道了。”颜绯闻声而动,先从柳橙汁下口,沁凉口感立即打开睡了一夜的味蕾。
谢知蹙眉:“吃点热的垫垫胃,不然容易胃疼。”
颜绯捞了勺粥,吹开上面的葱花,咕哝道:“你有时候真像我爸爸。”
听她主动提起家人,谢知不动声色地反问:“哦?哪里像?”
颜绯浓密的睫毛垂下,盯着汤勺上的花纹看了片刻,丢出一句:“都很唠叨。”
“噗!我认识老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唠叨!哈哈哈哈!真该让兄弟几个见识见识这天降红雨的时刻!”
玄关处突然传来爆笑声,一个穿着骚黄色裤子的男人摘下墨镜,朝颜绯挤眉弄眼:“小美女,你好呀,我叫陆叙,多谢你把犀角双螭纹壶让给老三,帮哥哥一个大忙了,下回哥哥请你出去玩。”
颜绯不认识他,对他自来熟的亲切称呼波澜不惊,至于犀角双螭纹壶的事情,詹东明上飞机前就已经给她发过信息了,她也并不意外兜兜转转,这件东西终究还是落在了谢知手里。
谢三爷要的东西,何时失过手?
颜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陆叙一眼,继续不慌不忙地吃饭,谢知更是连眼角余光都没有舍得给他一分。
一个满足地享受丰盛的早餐,一个优雅地看着报纸,偶尔抬头看颜绯吞得太快,还会懒声提醒:“多嚼会儿。”
陆叙一个大活人硬是被餐桌上的两个当成了空气,还是不受欢迎的空气。
他是公认的花美男,一双桃花眼风流无双,谢知性别卡太死,对他免疫也就算了,怎么这个小丫头也都对他这么冷漠?
是他这两天熬夜狠了导致颜值下降了吗?
陆叙着急忙慌地掏出小镜子,借着晨光反复检查,一边看一边摇头叹气,是了,黑眼圈有点重,皮肤也有点暗沉,哦,下巴还长了颗痘痘。
颜绯吃得半饱,抱着柳橙汁靠在椅子上慢慢喝着,瞥见那个站在门边对镜幽叹的男人,忍不住悄声问:“他是不是暗恋你,一进门就搔首弄姿的。”
“是自恋。”谢知把报纸折了两折放到一边,温声道,“再吃点,等会还要锻炼。”
颜绯惊了,一口橙汁呛得满脸通红:“什么锻炼?不是让我在家好好休息吗?”
谢知抽出纸巾帮她擦拭湿润的唇角,眸光在女孩嫣红美好的唇形上顿了几秒,等她缓过气来,才不疾不徐地解释:“你宫寒,除了喝药调养,还需要辅助一些瑜伽锻炼。”
颜绯瞪圆了眼。
谢知轻挠她的下巴:“乖,已经请了瑜伽老师了,每天一小时就好,就在家里,不用出门。”
“你……”颜绯欲哭无泪,她哪里是找男朋友,她真的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那个,两位,能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吗?”被无视得彻底的陆叙忍无可忍,叉着腰走过来,瞧瞧神色平静的谢知,又看看咬牙切齿的颜绯,猛地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还是谢知看穿他的来意:“去书房。”
“哦。”陆叙一下子顺顺服服,熟门熟路地去了书房。
颜绯还在生闷气,谢知起身取了药,倒了杯开水放在她手边,又拿起她未吃完的粥,亲自把里面的葱花都挑出来,重新推到她面前。
“等开水不烫了就把药吃了,还有半碗粥也吃完,要是觉得困可以再去睡半个小时,瑜伽老师九点会到。”
颜绯盯着花花绿绿的药丸,看到里面居然有她最讨厌的胶囊,咽了咽口水,讨价还价:“那我晚上要回趟家。”
她总不能一声不响地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剧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呢,下一部剧已经有了初步构思,女演员却三天两头搞自闭绝食,要不是考虑到对方身体有缺陷,颜绯这暴脾气早就发作八百回了。
谢知知道颜绯是吃软不吃硬的,适时让了步:“好,晚上我送你回去。”
书房里,陆叙把一封精致的信封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里面是东城馆刻雕展的门票,独一无二的0000号票。
“老三,我知道这几年,她是故意通过联系你来反复提醒我当年那件事,她怪我,恨我,我认栽。”
谢知语声淡淡:“那是意外。”
陆叙苦笑着:“可我的确毁了她。”
“老三,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帮我请她过来,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当面和她道个歉,以后我想重新开始生活,希望她也可以。毕竟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那双腿……”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照不宣。
谢知昨晚被睡相极差的颜绯折腾得一夜没睡好,想着等会再陪颜绯补个觉,此时并不想浪费时间应付陆叙这块狗皮膏药。
但作为认识多年的朋友,这个忙于谢知而言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对陆叙来说,可能会是他为过去的内疚赎罪的唯一途径。
于情于理,谢知都做不到置之不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