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她来福利院两年之后拍的。</p>
也就是五岁。</p>
王晴天认出来了，“是的。”</p>
谈明伸手，“给我看看。”</p>
这叫什么？</p>
哦，有志者事竟成。</p>
顾夜西走过来，步调慢慢悠悠。</p>
这叫什么？</p>
哦，得来全不费工夫。</p>
纠正一下，是不费他的工夫。</p>
谈明摸了摸照片上女孩的眼睛，“当时，你这个伤。”他声音弱下来，“疼不疼？”</p>
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p>
不过，应该是疼的。</p>
她说，“不疼。”</p>
小姑娘歪着头，眼里有错落的光影，很漂亮，像复苏万物的雨，亲和又温柔。</p>
谈明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晃了神。</p>
“丑八怪。”</p>
“小乞丐。”</p>
“小偷。”</p>
“小傻子。”</p>
……</p>
对，他是一个乞丐，一个十四岁的小偷，一个从街头到巷尾，大人小孩都在骂的丑八怪。</p>
他饿了三天。</p>
在所有食物中，馒头是最顶饱的。</p>
咕噜——</p>
他摸了摸肚子，裹紧脏兮兮的外套，灰头土脸的流浪。</p>
路过包子铺。</p>
店铺的老板忙着招呼客人。</p>
老板把包子装进塑料袋，拿给客人，笑容很热情，“刚出炉，当心烫手。”</p>
客人接过袋子，“晓得的，我那口子吃了十几年啊，就好你家这一口。”</p>
老板的笑声爽朗又洪亮。</p>
当时，他个子小，还不及笼屉高，站了很久老板也没发现。</p>
渐渐的，买包子的人少了很多。</p>
老板心觉奇怪。</p>
一低头，瞧见一只黑乎乎的手正往包子堆里伸。</p>
“妈的，小兔崽子！”</p>
被发现了。</p>
他抓起一个，转头就跑。</p>
老板抄起擀面杖，敲锣打鼓的喊，“抓小偷啊，抓小偷啊——”</p>
追他的人越来越多。</p>
冷气大口大口的往喉间灌，他尝到了丝丝血味。</p>
“站住。”</p>
“小偷别跑。”</p>
“报警了吗？”</p>
他往后瞧了眼，被石头拌倒了。</p>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p>
他爬起来，拐进巷子，踉踉跄跄跑进两个垃圾桶中间，蹲下，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p>
灯光在他脸上闪过，明明灭灭。</p>
“人呢？”</p>
“好像往那边去了！”</p>
“跟我来！”</p>
……</p>
等震天动地的脚步声远去，又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悄悄探出半张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稚嫩却沧桑。</p>
走了。</p>
他一屁股坐下来，闭着眼喘气，手按在身侧的地面上，掌心传来刺痛。</p>
嘶——</p>
他睁开眼。</p>
是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小女孩，五六岁大，怯生生又好奇的盯着他瞧。</p>
那时，他对这个世界只有防备。</p>
“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p>
一开口，声音已经哑了。</p>
他眼神的攻击性很强，“你也是来抓我的。”</p>
是肯定的语气。</p>
小女孩不说话。</p>
掌心的水泡已经破了，他撑着地面站起来，泥土混着疱液，糊了一手。</p>
手里，还握着一个有点脏的包子。</p>
已经凉了。</p>
他咬了一口，跛着脚，往前走。</p>
“大哥哥。”</p>
他停住，回头，眼里全是警惕。</p>
“你要吃糖吗？”这是院长妈妈给的，很甜。</p>
她都舍不得吃，“给你。”</p>
她往前走，他往后退。</p>
后面是墙，他沉了声调，“别过来！”</p>
小女孩的脚步停住。</p>
他比女孩高，睨着她，“别过来。”</p>
小女孩就一动不动。</p>
他盯着她，慢慢从死胡同里退出去。</p>
谁知，刚走出巷子：</p>
“找到了！”</p>
“在这儿呢！”</p>
“抓起来送警局！”</p>
……</p>
那群人又折回来了。</p>
他回头看。</p>
眼神里，全是灰暗，却暴虐姿睢。</p>
他很自私。</p>
自私的只想活下去。</p>
小女孩伸着手，手里有一颗糖果。</p>
“哥哥——”</p>
话还没说完，一块石头挨着眼角擦过，撞在后面的墙上，咣地一声，很响。</p>
然后，所有人朝女孩涌去。</p>
他跑了。</p>
头也不回。</p>
如果回了，如果回了……</p>
王晴天说过，他是她的神明，是他把她从腌臜的角落里救起来，在她眼里，他浑身是带着光的。</p>
可是她不知道：她才是他的光啊。</p>
“先生，你哭了吗？”</p>
谈明不承认，“风太大，沙子吹进去了。”</p>
分明哭了。</p>
王晴天不戳穿他。</p>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先生，你要吃糖吗？”</p>
谈明看着她掌心的那颗糖，眼眶红了一圈。</p>
他接了，“谢谢。”</p>
如果重来，他不会丢那块石头。</p>
他会要那颗糖。</p>
他可以进警局。</p>
但舍不得她疼。</p>
太阳光渡在他身上，迎着看过去，微微烫眼。</p>
风停了，影子安静下来。</p>
时候不早了，谈明去开车，王晴天在和叶子告别。</p>
“姐姐以后再来看你，好不好？”</p>
叶子拽着她的袖子。</p>
“叶子听话，姐姐下次来给你带新衣服。”</p>
叶子紧紧拽着，不肯松手。</p>
顾夜西的目光停留在叶子身上。</p>
难怪眼熟。</p>
还记不记得档案室掉的那张照片？</p>
她就是照片上的姑娘。</p>
这时，谈明把车开过来了。</p>
王晴天摸了摸她的头，“叶子听话。”</p>
叶子始终不作声。</p>
王晴天等了会儿，起身，就在这时，叶子抓住她的手，两只手一起握着，“晴天姐姐。”能不能带我一起走？</p>
“怎么了？”</p>
叶子朝李山的方向看了眼，神色挣扎。</p>
王晴天又蹲下来，神色关怀，“叶子，你怎么了？”</p>
她摇了摇头，把手松开，睫毛垂下，挡住暗掉的眼睛。</p>
“晴天姐姐慢走。”</p>
王晴天嗯了一声，“你也跟李伯伯早点回去。”</p>
叶子乖乖点了头。</p>
谈明，“都上车吧。”</p>
顾夜西转头看了眼李山，上车了。</p>
坐在车上，他在跑神。</p>
“顾夜西。”</p>
“顾夜西。”</p>
谈明叫了几声，他才回神，“干嘛？”</p>
王晴天在副驾驶睡着了。</p>
谈明开得很慢，放轻说话的音量，然后把照片拿给他。</p>
顾夜西接过来。</p>
“还有这个。”</p>
是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有根头发。</p>
顾夜西收进兜里，“谢了。”</p>
不客气。</p>
他也是帮自己。</p>
谈明开着车，随口一问，“送你回阁楼？”</p>
“不回。”</p>
是不回，不是不用。</p>
这狗居然不回家？</p>
谈明看路，“说不定，温想在等你哦。”</p>
顾夜西沉默。</p>
“路边停一下。”</p>
谈明被他气笑了，“大哥，这里是高速！”</p>
他没有一丝尴尬，“下了高速，把我放下。”</p>
谈明不和他争。</p>
“您老人家就安心坐。”</p>
不用付钱。</p>
老人家嘛，可以免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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