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的众人也都纷纷拔出兵器,一片讨伐之声。
蔚景一惊,情急之下,厉声喝道:“影无尘,明明杀死影君傲的凶手是你,你为何要诬陷别人?”
如同一声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回音划过空旷的山巅,也划过众人的耳畔。
所有人一震,包括当事人影无尘铫。
他紧紧逼向凌澜的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扭头朝她看过来。
蔚景这才意识过来,因为用的是鬼娘身份,所以声音一直用了口技,而刚刚一时情急,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用了自己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影无尘猛地手腕一转,原本直直朝着凌澜而去的剑尖突然改变了方向,变成了朝她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蔚景瞳孔一敛,凌澜脸色一变,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飞身而起,想要阻拦,而影无尘脚下快速移动,已然来到了蔚景身边。
蔚景作势就要闪身躲避,却只见闪着幽蓝寒芒的剑尖在她的脸前忽然停住,然后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剑尖一挑,她只感觉到脸上一轻。
面上轻纱已被挑落。
凌澜落下,长臂一揽,将蔚景护在了身后。
然,那张倾城容颜已然暴露在晨曦下的月山之巅,也已然映入众人的眼帘。
众人之中,认识蔚景的人数一点也不比认识当今天子凌澜的人少,因为历经三朝、一朝公主、两朝皇后的她,在中渊早已家喻户晓。
所有人惊错。
原来,原来,传闻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娘竟然,竟然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最最震惊的还是影无尘。
他满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蔚景,这个明明跟自己站在一边却又忽然出卖他的女人。
“蔚景,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咬牙,一字一顿,直呼其名。
蔚景站在凌澜的身后,没有吭声。
影无尘忽然就笑了,凤眸中腾起一抹淡淡的血色,看看凌澜,又看看蔚景,唇角的弧度冰冷森寒。
“为了帮自己的凶手丈夫脱罪,皇后娘娘,你还真是有心了!”
话落,又猛地转过身,面朝大众,扬声道:“诸位,无尘刚才还在奇怪呢,我啸影山庄从不与江湖中人结怨,为何鬼娘会来掺上一脚,原来,竟是来撇清自己男人的!”
场下举着兵器的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少人还骂骂咧咧起来。
“卑鄙无耻!”
“小人!”
“根本不配为帝为后!”
甚至还有人高喊:“杀了他们,替天行道,为百姓谋福祉!”
竟然一呼百应。
兵器敲击的声音,长枪击地的声音,一片讨伐之声。
凌澜反手将蔚景的手握住,裹在掌心,蔚景无奈地摇摇头,缓缓从凌澜的身后走出,面对着影无尘。
“影无尘,原本我不想说,可是你如此执迷不悟,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影无尘眼波一颤。
场下众人闻言,声音渐渐平息,大家都想听听她如何个实话实说?
是要找其他什么借口,还是再编造事实诬陷。
蔚景垂眸静默了片刻,才再次抬眸看向影无尘:“你头上的发带不是已经给了影君傲,随他一起陪葬吗?怎么又回到你头上了?”
影无尘一震,凌澜眸光微敛。
场下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见影无尘未响,蔚景弯了弯唇,“因为发带陪葬,意寓兄弟情深、不离不弃、来世还要进一家门,而你,对不起你兄弟,你心虚,你也不敢来世再见,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发带在影君傲的棺木中后,你又立即去取了回来。我说的对不对?”
影无尘面露震惊,不过,也只是顷刻,旋即,脸色便恢复如常,同样弯了弯唇:“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什么陪葬,什么寓意,我只是喝醉了,发带不小心掉在了棺木里,然后发现了,就拿了回来,而已,怎么,这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那你可知自己喝醉那晚,对着影君傲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蔚景目光灼灼,望进影无尘的眼底。
影无尘明显眼神一乱,片刻,又危险地眯起眸子,看着蔚景,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家丁告诉他发带在影君傲的棺木中后,他也细想过自己喝醉酒的情景。
只记得进灵堂之时,他还是有些浅薄意识的,他记得自己遣走了下人,灵堂里只有他一个。
后来,他又喝了一些,就完全醉得不行,所言所行,也全然没有了记忆。
他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吗?
或者做什么不该做的了吗?
就算说了,就算做了,也只有天知地知,影君傲知,他自己知吧?
而影君傲已死。
难道当时蔚景在灵堂里不成?
影无尘眉心一跳。
“我不想说什么,是你自己在灵堂里烂醉如泥,又是哭,又是嚎,说自己对不起影君傲,几年前因为影君傲的大哥大嫂发现了你的身份,你亲手杀了他们,如今又害死了影君傲。”
啊!
场下一片哗然。
如果说先前的那一句“影无尘,明明杀死影君傲的凶手是你”已经让大家震撼了,那么此时这一句,更是让众人错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影无尘身子一晃,更是不可置信地凝着蔚景,一双凤眸中血色渐浓。
蔚景抿了抿唇,心里其实也是五味杂陈,很难受、很说不清的滋味。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个残酷的真相。
虽然曾经这个男人为了救她的父皇,利用过啸影山庄的人,但是,他对影君傲的感情是真的啊。
如他所说,救她父皇不过是因为报恩,他永远是啸影山庄的人。
她相信了。
可他又做了什么?
因为知道影君傲是假死,她担心有人会趁他未醒期间再来加害,所以,她就藏在灵堂房梁的白幔后面,她想陪着影君傲,暗中保护他,在他醒来之前。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影无尘提着酒坛酒气熏天地进来,坐在影君傲的棺木边一边哭,一边喊着影君傲,一边说,还不时喝着手中酒坛里的酒。
他说,影君傲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他甚至一件一件细数他跟影君傲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难忘的事情。
起先,她还感动于他跟影君傲的兄弟情深,看到他如此痛苦不堪的模样,她也难受得不行,她甚至还动过,飞下横梁告诉他影君傲没死的念头。
几经犹豫,她终究忍住了。
而他接下来的话,那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话,也让她庆幸自己的决定。
他说,他对不起影君傲,对不起影君傲的父亲,以前因为影君傲的大哥大嫂无意中得知了他的身份,他不得不杀了他们,如今又害死了影君傲。
她当时震惊地差点从梁上掉下来。
曾经在她的印象中,影无尘是一个无害的人,也是一个活宝,自从上次救她父皇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也想过要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却绝对没有将他往杀人凶手这方面去想。
既然救她的父皇,是因为曾经她父皇有恩于他,说明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啸影山庄于他来讲,恩情还少吗?
多年的养育之恩,多年的悉心栽培,让他有了尊贵的身份,让他享尽荣华富贵。
他却亲手杀了影君澈夫妻二人,如今又想害死影君傲。
她真的难以相信。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所谓酒后吐真言,影无尘,我说的对吗?”
她看着只手紧紧握着长剑、身子已经微微薄颤的男人。
其实,她纠结了很久,原本并不打算将这一切说出来的。
她有她的考虑,毕竟他曾经救过她的命,也救过她父皇,这是事实,他可以恩将仇报,她却不能。
而且,如今她父皇是不是在他的手上,她也不知道,恐他拿她父皇来威胁她,她也不能贸然与他为敌。
所以,她今日前来,只是想以鬼娘的身份将影君傲的棺木拦下来,不让他们悬于崖上,因为一旦悬于木桩上钉死,就很难再取下,而且棺木盖严,里面一点空气都没有,若影君傲醒来,会有生命危险。
她想着,等影君傲醒来,这些是非曲直,这些恩恩怨怨,让他们兄弟两个自行了断。
她不想参与。
可是,他却执迷不悟,一直在诬陷凌澜,甚至煽风点火、鼓吹众人,挑起整个啸影山庄与朝廷的矛盾。
她逼不得已,才说了出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影无尘再次低低笑出声来。
“难怪娘娘能两朝为后,这玲珑心思的确非同一般,竟然连这样的谎言都编造上了。”
唇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容,影无尘缓缓说着,忽然笑容一敛,冷声道:“无尘那夜的确喝醉了酒,也的确入了灵堂,那是因为君傲走了,无尘心里难受。就算酒后吐真言,无尘从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又何来会说出这些骇然听闻的话来。敢问娘娘可是亲耳所闻,又有何人见证?”
影无尘咄咄说完,含血凤眸牢牢盯着蔚景不放。
蔚景心头一颤,有些被他的样子吓住,却也有些为他痛心。
“的确是我亲耳所闻,因为当时,我就在灵堂,你的发带也是我取下放入影君傲的棺木中。”
影无尘有一丝惊讶,下一瞬,却又再次笑出了声。
“谁能证明呢?”俊眉一挑,他再次逼问向蔚景:“谁能保证娘娘不是为了自己的男人,见无尘醉酒,故意加以利用,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强压在无尘头上呢?”
蔚景同样摇头一笑,心里真的很失望。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当时,灵堂里只有你我二人。”
没有第三者可以作证,那就只能等影君傲醒来。
手背一重,是凌澜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回头,凌澜深看着她,“我还是先救影君傲吧。”
“嗯,”蔚景点点头。
影无尘却是突然嘶吼出声:“不许你们碰君傲!”
与此同时,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棺木边,展开双臂,以自己的身子拦在了棺木的前面。
“你们杀了他,还不放过他的尸体,我绝对不允许你们碰他!”
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模样,蔚景摇摇头。
“影无尘,我忽然想起那夜在破庙,影君傲为你屈膝一跪时,皇上问你的一句话,他问你,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蔚景回头,看向凌澜,“其实,你早已觉察他不是好人,是吗?”
凌澜看着她,没有吭声,眸中的光亮却是比头顶的朝阳还要璀璨耀眼。
蔚景又再次转眸看向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的影无尘,“我也很想问你,当嫣儿每次喊你‘无尘叔叔,无尘叔叔’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心情?”
影君澈夫妻二人被杀的时候,嫣儿才只有一岁多啊,跟如今末末和暖暖一般的年纪。
“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想起嫣儿,蔚景眼窝一热,声音就含了几分哽噎。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那般不能见光?甚至不惜在啸影山庄潜伏十年之久,还恩将仇报,亲手杀了对自己有恩之人。”
或许是彻底被激怒了,又或许是被她的话语触到了底线,影无尘忽然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一般咆哮起来。
“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众人一骇。
凌澜再次将蔚景拉至身后,上前两步,正欲与影无尘直面较量,忽然听得空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不就是证据吗?我有!”
所有人一震,全部循声望去。
凌澜亦是。
影无尘同样循着众人一起,惊惧抬眸看向声音的方向。
熟悉的声音入耳,蔚景更是心头一撞,惊呼出声:“婆婆”,然后就目光欣喜地四下寻去。
只见一个素衣素裙素纱掩面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发出,越过众人的头顶,飞上山巅,落在距离蔚景凌澜和影无尘的不远处。
落下之时,脚步微踉,歪出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显然受了内伤。
“婆婆,婆婆”蔚景面色大喜,激动地飞奔上前,将其扶住。
“婆婆你没事吧?你去哪里了?小九找不到你,急死了。你不是说不能出谷吗?你怎么又出来了?看到婆婆太好了”
蔚景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颤抖得厉害,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地跌住眼眶。
“我没事,”妇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缓缓转眸,看向不远处那个站在晨曦下一袭白衣、身姿挺拔、龙章凤姿的男人。
凌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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