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们早上走进灵堂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人披头散发抱着酒坛子躺在棺木旁边的地上,沉沉睡着。
因为见惯了影无尘一身红衣、且甚是爱美的样子,突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醉汉形象让家丁们第一眼还没认出来是他。
直到走近,才知是影无尘袒。
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知其心里难受,家丁们叹息铫。
家丁们唤了半天,影无尘才迷迷糊糊醒来,醒来之后就开始找自己的发带,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只得作罢。
等他走后,家丁们又发现他的发带在影君傲的棺木里。
历来都有兄弟或者夫妻将自己发带放于另一方棺木之中陪葬的习俗,以表达兄弟情深或夫妻不离之意。
家丁们想,肯定是其沉醉之时,自己取了放进棺中,而不自知吧。
所谓国不能一日无君,啸影山庄做为天下第一大庄亦是。
庄不能一日无主,所以历来,都是前一任庄主逝世,后一任就立马接管。
而接管之日,通常就是上任的悬棺之日,而悬棺之日,又通常是逝世后三日。
啸影山庄的庄主历来都是世袭制。
老庄主生前就只育有两个亲生儿子,大儿子影君澈,小儿子影君傲。
而影君澈多年前已被杀,就剩下影君傲一人。
如今影君傲被人荼毒,而影君傲尚未婚娶,也没有子嗣。
所以,啸影山庄的庄主之位,就只能传与老庄主多年前收养的义子影无尘。
虽是义子,可老庄主在世时对其如同亲生儿子一样,一直跟影君傲一起培养,未分彼此。
老庄主过世后,年轻庄主影君傲也对这个弟弟甚是照顾。
且此人虽有些女气,却也性格极好,跟所有人关系都处理得极为融洽。
所以,他坐庄主之位,全庄上下、各行各舵都也没有异议。
原本悬棺之日是逝世三日后,可这次情况特殊。
因为影君傲死于荼毒,唯恐尸体暴露于空气中太久,尸体会腐烂变味,所以,提前了一日。
也就是在影君傲死后的第二日,啸影山庄继前不久一百五十年大庆之后,再一次办大事。
上任悬棺,下任接掌。
悬棺之地,便是接掌之所,寓意让上任之人看着下任接掌,便能含笑九泉、放心而去。
离啸影山庄不远有一座宝月山,因山形酷似半月而得名。
所谓半月,没有弧度的那一边自然就是悬崖断壁,最适合悬棺。
而且半月山上,气候宜人、风景秀丽,悬棺与此,可集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
影君傲的棺木便悬于此山。
一大早,宝月山山顶的空旷之地就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接到了消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啸影山庄之人和天下英豪,还有的是上次参加一百五十年大庆还没来得及回去,半路折返的。
所有人都神情肃穆。
啸影山庄的管家晴雨眼眶红红地带着家丁给前来的人发白色的孝衣。
众人将白衣披在身上,一一上前,最后一次对棺木行礼,以示送别。
影无尘同样一袭白衣,满面憔悴地站在棺木旁,对着行礼之人鞠躬回礼。
送别礼结束,便是对着棺木致送别词。
这一项通常是由下一任接掌之人完成。
影无尘满目哀恸地站在棺木边,全场静谧,他破碎沙哑的声音缓缓逸出。
前面都是列举了一下影君傲在世时的丰功伟绩,然后,就是愿他好走,永登极乐之类的祝福语。
最后,就是自己表决心,会励精图治、肝脑涂地,誓死将天下第一庄发扬光大之类。
这一切说完,影无尘忽然变得很激动,也猛地转身,将面朝棺木变成面朝大众。
自袖中掏出一截白色的布料,他高高举起。
“诸位,无尘觉得还是有必要将那夜无尘发现庄主被害时的情景再说一遍,当时,庄主已经落气,但是,庄主的手中紧紧攥住不放的就是这一截布料,很明显,庄主就是为了给我们留下线索,让我们给他报仇,这块布料是上好的云锦,无尘查过了,产自江南织造,而众所周知,江南织造出来的布匹刺绣,只供上用,且,这截布料上,有银线绣成的龙纹。”
影无尘一边说,一边抖开白布,银线映着晨曦,发出粼粼耀眼的光芒,可不就是龙纹。
众人惊错。
本就只供上用,然后又绣有龙纹,那么,谋害影君傲之人是——当今圣上。
众人一阵心惊。
凤眸环视一圈场下,大家的反应影无尘尽收眼底,他眸色一寒,沉声道:“没错,谋害我们庄主之人就是当今天子,当时在场之人并非无尘一个,晴管家还有当今的皇后娘娘都可以作证,无尘并未瞎说。”
全场一片唏嘘。
管家晴雨能作证也就罢了,毕竟是啸影山庄之人,竟然连皇后也能作证,那说明绝对不是子虚乌有,肯定确有此事。
影无尘的声音继续:“当今天子凌澜跟我们庄主积怨已久,去年他闯入山庄跟我们庄主大打出手,结果双方重伤,月余不能下榻之事,想必诸位中也有人耳闻。后来,他再次闯入山庄,被镇山兽所伤,埋身大雪,被我们山庄所救,你们当中或许也有人听说。”
“他们两人一直势如水火,而且朝廷本来就忌惮我啸影山庄势力,早就想除之而后快,所以,此次他才会对我们庄主下此毒手,为报复当初被镇山兽所伤之恨,此次连镇山兽都不放过。”
虽然有些消息是绝密的,但是江湖中人总有打听小道消息的途径。
人群中的确有不少人听说这些事,虽不详尽,却也能闻风见影,如今被影无尘道出来,皆纷纷点头。
或许是太义愤填膺,影无尘红着眸子越说越激动。
“的确,祖上有训,山庄之人,不入朝为官,不以朝廷为友,也不干预朝政,不与朝廷为敌。但是,我们不与朝廷为敌,朝廷却视我们为眼中钉,竟然连我们的庄主也敢谋害,下一步,肯定是要慢慢瓦解掉我们天下第一庄的势力。”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求我们啸影山庄的所有人,全部都团结起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捍卫我们啸影山庄一百多年以来的势力,我影无尘在这里,也跟大家保证,庄在我在,庄无我亡,另外,庄主的大仇,我们也一定要报,不能让庄主枉死,也不能让小人得志!”
影无尘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落下,众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人群中,不知谁带了个头,众人便都纷纷跟着大喊。
“庄在我在,庄无我亡,替庄主报仇,与朝廷势不两立!”
“庄在我在,庄无我亡,替庄主报仇,与朝廷势不两立!”
大家朗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喊,一边高高举起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宫的模样。
声势震天!
将布料拢进袖中,影无尘抬起眼梢,一一环视过同样义愤填膺的众人,扬手一挥。
震耳欲聋的声音止住。
“下面进行悬棺仪式!”
影无尘话落,管家晴雨便带着十几个人拿着粗粗的绳索上前,七手八脚将棺木套牢。
前两日,当这处崖壁被选为悬棺之处时,影无尘便已命人将悬崖上凿好孔、钉好了木桩,今日只需将棺木吊下去,放于木桩上钉死即可。
十几人抬拉着棺木,慢慢走向悬崖的顶部。
所有人都目送着他们的年轻庄主。
晴雨再次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才两日的时间,原本就清瘦的一个人更是消减了不少,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起来一般。
棺木移动一步,她跟着艰难地迈出一步,依依不舍地跟着。
跟着棺木一起的,还有影无尘,白袍跌荡,墨发飞扬,有几缕发丝沾染在脸上,看不到眸中情绪。
“好了,晴雨,不要再上前了。”
在崖顶的最高处,影无尘站定,见晴雨还在跟着棺木往悬崖边走,伸手一把将她的腕拉住。
晴雨挣脱,还想往前,却被他死死拉住。
晴雨这才停住脚步,却背过身去哭得双肩颤抖。
影无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们要坚强,君傲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伤心、我们不能丧失斗志,我们要替他将山庄好好的发扬光大。”
晴雨点头,眼泪却是汹涌得如同决堤的江河,怎么也止不住。
那厢十几人已经将棺木拖到了悬崖的边缘,各自整理着绳索,准备将棺木沉下绝壁边的木桩上。
忽然,一阵桃花的清香拂过,漫天粉红的花瓣如同骤起的雨点般缤纷落下。
悬棺的十几人一惊,不知怎么回事,都仰着脸朝满天的落红望去,可还未及细看,就一个一个闷哼倒地。
而击向他们的正是那纷扬而下的粉红花瓣。
场下观礼的众人大骇。
影无尘和晴雨也都变了脸色。
正欲寻找花瓣的来源,就蓦地看见人群中,一人轻盈飞出。
黑发白衣,如同一只素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直直飞向崖顶,翩然落在棺木边上。
是个女子。
身姿曼妙,轻纱掩面。
众人都是江湖中人,有人很快就识出女子,惊呼:“鬼娘!”
“对,是鬼娘!”
全场一阵sao动。
晴雨一脸震惊,不明所以。
影无尘凤眸微眯,细细打量女子。
无视众人惊错的目光,女子弯腰,作势就要掀开棺木的盖子。
可棺木已经被钉死,一下子没能掀开,女子后退一步,手腕翻动,欲提起内力,却被影无尘快步上前拦住。
“你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鬼娘,救你们庄主!”
女子言简意赅,影无尘问了两个问题,她便回答了两个问题。
影无尘怔了怔,旋即,冷笑一声,“我们庄主已仙去,你来救我们庄主?出手伤了我们的人,谁知道你是什么居心?”
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几人,影无尘眸色转冷。
女子却也不气不急,反而明媚一笑:“无尘公子到底是害怕我的居心不良,还是害怕庄主被我救活?”
影无尘脸色一白,却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随即吩咐那几个刚刚爬起来的人:“吉时不能错过,继续悬棺!”
女子正欲阻止,影无尘也欲上前对付女子,忽然“哐当”一声巨响,来自木棺。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就看到棺木的盖子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掀起,破碎的木屑四溅、飞扬,委顿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道如雪的身影也忽然从天而降,翩然落在棺木和女子的边上。
白衣飘飘、身姿挺拔、俊美若仙。
皇上!
此人场下很多人都识得,正是当今的少年天子凌澜。
也是刚刚影无尘所说的,谋害影君傲的凶手。
全场惊错。
他还敢来?
一来,竟然还破坏了他们庄主的棺盖。
这也太猖狂了吧?
是欺负他们啸影山庄没人吗?就不怕被大家围攻打死?
而少年天子似乎并不以为然,浅笑盈盈走向女子。
女子嗔了他一眼,低声嘟囔道:“怎么才来?”
天子笑着环视了一下众人,同样压低了声音,“刚准备出手,你抢在了前面。”
“我那是左等右等不见你的人,才不得不出来。再不出手,棺木就要被钉在绝壁上了,且不说,钉死了再拔出就难了,要是万一不小心,棺木坠下悬崖了怎么办?
女子没好气地嘀咕着。
天子没有吭声,唇角一抹笑靥动人心魄。
“还有,你就不能换个样子出来,是不是怕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当今天子、是杀人凶手啊?”
天子依旧微微笑,侧首看向女子,柔意在眼底荡开,一抹促狭浮起,“所以,你以鬼娘的身份出现,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你是当今皇后?”
女子一怔,天子看着她,黑眸映着朝阳,粼粼璀璨,就像是落入了夏夜的星子,光芒夺目。
“蔚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鬼娘!”
女子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
就在所有人惊错之际,一男一女两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明明众目睽睽,却如同入无人之境。
影无尘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瞬间一寒,“凌澜,你来做什么?送死吗?”
凌澜却根本不理会他,示意蔚景,“棺木我已经替你打开了,救人吧!”
蔚景愣了愣,蹙眉道:“你的药,不应该是你救人吗?”
凌澜就懵了,“不是你的药吗?”
“不是啊,不是你的吗?”蔚景就更懵了。
那夜在谷中,在影无尘跟凌澜打斗的时候,她在桌底下发现了那个小瓷瓶。
捡起来后,她打开瓷瓶一看,赫然发现里面竟是假死药。
假死药非常珍稀,世间少有,但是,她曾经在太医院看过记载,也见过医书上对假死药的描述和图案,所以,她认识。
同样,她也认识装药的瓷瓶。
那是属于凌澜独有的东西。
当时,她就震惊了,也狂喜。
影君傲没死。
他没死。
他只是假死而已。
为何假死?
肯定是在设局。
既然是凌澜的瓷瓶、凌澜的药,那就说明,要不就是影君傲跟凌澜两人联手设的一个局,要不就是影君傲跟凌澜要的药,然后自己设的局。
不管哪一种,她都不能破坏了影君傲的局。
只是这个局,是为了引出谁呢?
花如此大的力气。
肯定是啸影山庄里的人。
所以,包括晴雨跟无尘在内的所有人,都应该是怀疑对象。
于是,她只能不动声色。
而在影君傲的手中有一截绣有龙纹的布料,说明被引之人想要嫁祸给凌澜。
为了麻痹对方,让影君傲的局顺利进行下去,她便将计就计,也将矛头指向凌澜。
晴雨让凌澜走,正合她意。
不然,不能接受影君傲惨死的影无尘肯定不会放过他,就算影无尘放过,那么多啸影山庄的人也定然不会放过。
所以,她也要他走,恶语赶他走。
而她自己却想要留下,并不是好奇影君傲设的局,她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她只是担心婆婆,她不知道,影君傲明明知道这个岛的隐蔽性,为何这个局会设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岛上,而婆婆又到哪里去了?
她了解凌澜的性子,来啸影山庄的时候,都死活不让她来,她是方法用尽,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来的。
他又如何会将她留下,单独离开?
绝对不会。
所以,她才将那个小瓷瓶塞给了他,并给了他一个眼色。
不管是不是他跟影君傲联手,还是影君傲曾经跟他要过的药,她只想告诉他,影君傲是假死,她都知道了,她也并不是真的怀疑他,只是在局中而已,让他配合,而他看到瓶里的药,也定然会明白。
聪明如他,果然一点就懂,他走了。
怎么现在说药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难道是影君傲自己的?
他怎么会有凌澜的小瓷瓶?
心中疑惑,却也没有时间多想,服用假死药者一般是三日之后醒来,若时辰未到,除非有假死药的解药。
若没有解药,那就只能等。
算算时辰,若不用解药,影君傲醒来应该在夜里。
正想着该如何说服大家等到夜里,边上的凌澜开口了。
“我用银针打通他的穴位试试。”
与蔚景一样,凌澜的心里同样疑惑丛生。
那夜,蔚景将瓷瓶塞给他,并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
他虽不是很明白,但是他想,必有深意,而玄机可能就在瓷瓶里。
所以,虽担心她、不舍她,但是她赶他走,他还是依言先走了。
他要先看看瓷瓶里的东西,看看她给他传递了什么信息。
当他发现是假死药的时候,他震惊了。
也就是影君傲没死。
这种瓷瓶只有他跟蔚景两人有。
也就是,影君傲服用了蔚景给他的假死药,在做一个局是吗?
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
那种激动狂喜都极致的心情。
原来,她相信他的。
原来,她知道不是他所为。
她所说的话,她所有的举措,都是在配合影君傲做戏而已。
虽然他走了,却还是安排了人在山庄保护她。
没想到,她说,药不是她的。
也就是他们两个搞了个大乌龙,都以为药是对方的,却歪打正着了是吗?
不是他的,不是她的,会是谁的呢?
一边疑惑地思忖,一边拾步走近棺木,正欲从袖中掏出银针,骤闻“唰”的一声脆响,影无尘已拔出腰间长剑,直直朝他刺了过来。
“谋害庄主,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凌澜,你就受死吧!”
凌澜抬眸,正欲闪身避过,蔚景这厢已经纤纤素手一扬,一片花瓣自两指间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击打在影无尘直刺过来的剑身上。
“当”的一声,剑身一晃,剑尖就被迫改变了方向。
影无尘脸色一变,脚尖点地,飞身而起,身子在空中一个后滚翻,手腕翻转,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剑花之后,再次朝凌澜刺了过去。
这一次又被凌澜随手发出的银针挡过。
而影无尘还不罢休,一声令下示意边上几个手持兵器的守卫一起上的同时,第三次举剑朝凌澜逼来。
场下的众人也都纷纷拔出兵器,一片讨伐之声。
蔚景一惊,情急之下,厉声喝道:“影无尘,明明杀死影君傲的凶手是你,你为何要诬陷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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