荜达取过纸片,最上面是陈情的呈文,她汉语水平有限,又受得是“澳洲教育”,自然看不懂三家村先生写得穷酸文,顺手交给旁边的周大――周大念过几年私塾,自然是看得明白的,当下一五一十的解说了一番。
内容无非是说姜逍天是个大孝子,姜家是四房合一子,又专门提及姜的母亲是青年守寡,冰清玉洁,守节四十余年云云,听得荜达眉头微皱――她不懂为什么要专门把这事拿出来说。
接下来还有姜逍天为村里做过的种种善事,修桥补路那是不用说了,平时还冬天施棉衣,夏天施汤药,孤儿寡老帮着赡养,死了人帮衬棺材……堪称是乐善好施。
为了增加这文书的说明力,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按着上百个指印。
下面却是开列的财产清单:计有水田七十八亩八分、山林坡地三十五一分亩、水塘三亩六分、院落两座,房十四间,这些是不动产,接下去是杂七杂八的类目:金银,家具、衣物、牲口农具……拉拉杂杂写了十多页。大致是一个殷实的小地主的家当。
周大道:“老爷,这姜家也算是诚心了,特别是这姜老太太,青年守寡,可不容易……”
荜达并不言语,只将财物清单放到一旁,将求情的状子拿在手里,问道:“你们知道姜逍天的钱财哪里来得?”
这一问,直问得老者额上顿时冒了汗,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颤声道:“小的,小的,不知……”
“是真得不知还是假得不知?”荜达逼问道。
“知道!知道!”这下老头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是他行劫……行劫……来得。”
“你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荜达说着,将请愿的状子撕了个粉碎,丢在地上,“这件事,我就不与你和村里人计较了。不然便办你一个通匪窝匪之罪!”
“是,是,老爷宽宏大量,小的吃屎蒙了心窍。”老头这会是彻底大汗淋漓了,一个劲的猛磕头,顾不得脑门都肿了“砰砰”往方砖地上猛磕。
“你去吧。”荜达道。
老者再也顾不上姜老太太,如蒙大赦一般的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要跑。
“回来!”
老头闻声,哭丧着脸又转了回来,噗通跪下:“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村里的合理负担缴纳了没有?”
“尚尚……未……”
“你出去的时候去财税科一趟,去报本村的合理负担,月底之前先缴上来。”
“是,是,小的这就照办!”
老头一迭声的应着狼狈而逃,荜达关照周大:“到财税科吩咐一声:这个村子的合理负担议定之后要按照双倍缴纳。”
这一番处置不温不火,却让姜老太太和她的大伯子俩人如坠寒冰之中。只是一个劲的磕头乞命。
“头莫要磕了,磕出脑浆我也不会饶姜逍天的性命。”荜达道,“姜逍天在姜家是孝子,在村里是善人,然而在这阳山县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杀人越货,罪不容赦!你们回去吧!”
姜老太太哭成一团,乞道:“民妇愿以命相抵……”
荜达冷笑一声,对周围的人道:“你们听听!她好大的口气!”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外面道,“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瞧,照壁上贴了多少状纸是告姜逍天的!你们知道这三十年来他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货!多少人的父母没有了子女,多少男女失去了夫妻,多少孩子没了爹娘!你来顶?你一条贱命能抵得几个人?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姜家满门来顶都顶不完!”
这句话落地有声,震得俩人无言以对。
“……姜逍天是个孝子!呵呵,你们也不想想:他孝敬你们的吃穿用度,养老送终办事用得钱财,哪一文不是沾着血迹,缠着冤魂?!你敢说你从不知晓?!还有脸说自己青年守寡,贞节感天!不以为自己守寡老天就会感动了?呸!等到了森罗殿上,有的是冤魂厉鬼来与你理论!”
荜达看着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两个老人,心里说不出的厌恶,道:“叉出去!”
原来两边的归化民干部和本地留用人员看着两个老人苦苦哀求,多少还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出来劝解的,此刻荜达一番话说出来,个个都不敢言语。此刻闻听荜达下令,赶紧将两个人扶了出去。
荜达微微冷笑,将财物清单夹到文件夹里,叫来一个归化民干部。
“明日你就带队去查抄姜家的财产,这是他们上缴的清单――我估摸着还有隐匿,挖地三尺都给找出来!姜家的住宅,全部拆毁。砖石木料还有家具衣物之类的物件,就地变卖。”
“是。”归化民干部是从海南来得,对元老院的这套颇为熟悉。
这边正过来议事的彭寿安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荜县长,这么处置是不是有些过了……自古百善孝为先,好歹这姜逍天亦是个孝子,他老母即来赎罪求情,纵然罪不可赎,亦可给他一个体面的了断,莫要再关在木笼里百般折辱了……”
荜达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一阵嘈杂,人群爆发出一阵呼喊声,夹杂着哭喊声和叫骂声。起初尚不激烈,后来呼喊声愈来愈大,山呼海啸一般,仿佛有人在厮杀一般。荜达眉头一皱,问道:“这么回事?”
话音未落,周大从外面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啦……”
这下全办公室的干部都紧张起来了,周大喘了两口气,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不好了!姜逍天的母亲和伯父刚走出去没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被人知道了……被人围了起来打!一下……一下……”
“打了一下?”
“不是……不是……一下就没了……没了……”
“死了?”荜达皱眉问道。
“死了……也……没了……”周大这才喘息定了,惊魂未定,“你老出去看看吧……”
荜达带着几个干部赶紧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凄厉的哭声和尖利的笑声,却见县政府门口地上是触目惊心的几大滩的血迹,还有些撕碎的布片和碎肉残骨。几坨血淋淋的脏器――大致可以看出原本是两个人。
彭寿安赶紧用衣袖遮住了眼睛,喃喃道:“这个……这个……太残忍了……”
“这是……”
“这就是姜家的二老。”周大说。
这下连荜达都震惊了――她见惯了尸体,在台湾见识过土著猎头,也看到过福建移民熬“番膏”,但是短短几分钟就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地肢解,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尸体呢?”
“就……就剩下……这些了……”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国民军士兵是从瑶区来得新兵,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会功夫……”
荜达放眼望去,只见人群中有人正挥舞着血淋淋的尸块,其中一个老妇抓着一长缕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的白发挥舞着,下面还连着块头皮……
“把剩下的尸体都收殓掩埋了吧。”荜达低声道,又对现场带队的下士呵斥道:“你们怎么不维持好秩序!”
下士却是一脸不在乎:“人多,实在是拦不住――再说了,拦着干啥?这都是报应!”说着他忽然大声对百姓道:“诸位!这位就是新来的荜县长!就是她把孙大彪一伙给剿灭的……”
这一嗓子吼出去,县衙前的百姓们间都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在荜达的身上,令她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
她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下面的百姓们已经欢呼起来。许多人跪在地上,哭着给她磕头:“终有一日报仇雪恨”。
这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开始是哭声,后来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许多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开怀大笑起来,这是欢畅的笑声,酣畅淋漓的笑声,是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笑声。有人在其中喊着:“荜县长公侯万代!”,亦有人在喊“荜县长早得佳婿”“百子千孙,福寿绵长”……旁边的士兵都有些尴尬,荜达却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她的内心波澜起伏――虽然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午夜独寝室的时候也会暗暗怀疑自己。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做得过火,闹得阳山的形势不可收拾。也许会辜负了元老院,也许会害了手下的归化民和本地的百姓。这样的焦虑会让她整晚的睡不着。此刻她却完全荡涤了心中的疑虑――她做得这一切,不但对得起元老院的信任,也对得起这里的百姓们。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不由再一次充满了激情的火焰。荜达没有象许多元老或者归化民高级干部那样,赶紧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谦虚。她侧着身子,避礼不受,却高高的仰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山峦。想着那些还没有授首的匪首们――她不但要把他们都抓出来,一个个的杀掉,还要这里改天换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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