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论这一年来,京城最负盛名的人,恐怕非神医赵天一和苏三小姐莫属。我会多一些关注并不稀奇。”赵瑾熙微笑道,与德明帝相似的容颜,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看起来温和,华贵,却又带着几分平易近人,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苏陌颜淡淡一笑:“关注不稀奇,但是,关注到知道两者是同一人,那就令人惊讶了。”
“能够得到苏三小姐这样的赞赏,是我的荣幸。”赵瑾熙笑容柔和,眼眸深邃,就如同他衣衫上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一样,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暗沉如夜,却偶尔会有星辰闪过,异彩潋滟。
郑必凯忍不住看了眼赵瑾熙,再看看苏陌颜那令人惊艳的容颜,自觉明白了些什么。
就连他,即便一开始以为眼前之人是男子,都不禁因为那令人惊艳的容颜而失神片刻,何况,她原本竟是一名女子?
苏陌颜微微凝眉,抬眸看着斜对面的赵瑾熙。
如此直接凌厉的目光,并未让身为大华太子的赵瑾熙感到冒犯,他依旧微笑着,迎上那双漆黑却又冷凝的眼眸。
大多数世俗之人的眼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而染上不同的色彩,或浑浊,或浮华,或世故,但是,苏陌颜不同,她拥有一双非常纯粹,非常清澈的眼眸,如同一汪清泉,能够涤尽人心之中的尘埃,令人忍不住想要在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而与之相反,看似温和的赵瑾熙,目光却极富侵略性,这让苏陌颜微微皱眉。
“既然太子殿下对我所知甚详,那更好,可以省掉许多废话环节。”苏陌颜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也无意与赵瑾熙交锋,而是转回正题,“我的掌柜和药材很可能被恭王扣下,时间紧迫。南州之事,你们知道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郑必凯这才明白这位气质如冰雪的少年,或者说少女为何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急促,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身为领兵之人,他比谁都明白,想要麾下的士兵忠诚,那么身为上位者,便应该在必要的时候庇护属下。这位赵神医明知道南州危险,却依然千里迢迢地赶来,甚至不惜孤身深入,这份勇毅,以及对属下之人的庇护之意,的确令人侧目。
便是男子之中,这样的人也不多见,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妙龄少女?
“苏小姐,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此行十分危险,就更需要详细透彻的情报。如果你能够对我们的部署和用意知道得更加清楚,彼此配合能够更加默契,也能够让你多一分安全。”郑必凯缓和了下声音道。
苏陌颜摇头:“不必了,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那苏小姐你知道什么?”郑必凯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一开始她能够认出赵瑾熙,的确令他惊讶,但得知是因为这位女子曾经面圣,那么能够看出太子殿下的容颜蹊跷也就不足为奇。除此之外,除了医术高明,他对这位赵神医,或者说苏三小姐,还真没有什么认知。
苏陌颜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恭王谋逆一事而来,也猜到你们想要一名内线入城,为你们打探南州城内部的详细消息,尤其是南州刺史董大人的情况。因为董大人重病卧床,最方便接近他的方法便是派一名大夫。所以你们在城门口设下假药的局,来筛选你们的目标。”
那些假药的炮制在这时候也算难得,如果有人能够辨认出来,在药材上的造诣必然高明。
所以,卖假药的中年人和清瘦年轻人才会在南州城门口彼此对峙十数天,而且三不五时就要吵上一架,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你……这……”听到苏陌颜将他们的意图和布局设计娓娓道来,郑必凯不由得震惊了。
苏陌颜却像是说了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带着点催促的语气道:“太子殿下,郑将军,我知道这些,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看着郑必凯目瞪口呆的模样,赵瑾熙微微一笑:“郑将军,现在你知道,苏三小姐在京城为何能够声名远扬了吧?”苏府庶女,容颜毁损,却能够一步一步走到那样的高度,令萧夜华、林鸿渐、燕宇等人都青眼有加,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何况……
“似乎知道了点。”郑必凯苦笑道。
身为武将,他最多也就关心京城政局变化,赵神医,苏三小姐这样的消息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听过就算了,根本不会深究。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如此聪慧之人,实在令人震惊。
赵瑾熙神情变得更加温和柔软:“如果苏三小姐是怀疑,恭王为了谋逆准备军需,所以扣下韩掌柜的药材,那暂时可以放心,实情并非如此。”
“哦?怎么说”苏陌颜微微挺直了腰,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迫切。
见引起她的注意,赵瑾熙唇角的笑意增加:“据我们所知,韩掌柜入城之后第二天,便去拜访了刺史董大人,就在他进入董府不久,便传出了董大人病重的消息。随后,韩掌柜所住的客栈才会被南州驻军士兵包围,但他们也只是扣押了韩掌柜的随从,并未将药材运出。所以我猜,恭王未必知道韩掌柜有一大批药材,韩掌柜大概只是不巧卷入了董刺史的某些事端之中。”
“就算真是这样,舒玄对恭王来说毫无价值,性命只怕也是岌岌可危。”苏陌颜低声道。
赵瑾熙眼眸微深,随即笑道:“韩掌柜和巡城御史陆大人关系匪浅,而陆大人又是董刺史的至交好友,无论如何,董刺史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只要董刺史活着,韩掌柜便不会有事。”
苏陌颜垂眸,深思不语。
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远在江南,但对京城的了解却十分深入透彻,他甚至知道赵天一和苏陌颜是同一个人,知道韩舒玄和陆箴以及董刺史的关系,这显然需要极为强大的情报网。而且,单凭她一句“我的掌柜和药材都被恭王扣下”,就能够猜到她心中的设想,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不可小觑。
这位在朝堂上快要让人遗忘的太子殿下,绝非省油的灯。
在苏陌颜看来,这个人比京城里那两位风头正盛的三殿下和五殿下,要棘手得多。
“太子殿下对天一药铺的事情,倒是知道得很清楚。”许久,苏陌颜抬头,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赵瑾熙微笑:“我说了,这一年来,赵神医和苏三小姐太有名了,我难免会多一点关注。”
“但是,似乎不止一点关注?”苏陌颜扬眉,眼眸凝霜。
赵瑾熙这次干脆不再说话,只微笑,不语,仿佛是默认,又仿佛是否定,神色温和淡然,令人难以揣测。
苏陌颜再度皱眉。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跟第一眼看到萧夜华时很像,善于伪装,看似温和,实则难以接近。只不过,萧夜华是心中有片空白,所以难以揣测,这个人却是有着太多的和谋算,交织在一起,所以无法一次性看透。这种性格,显然并非苏陌颜所欣赏和喜欢的。
原本只以为是来着是附近州府的驻军统领,却没想到赵瑾熙会在这样,更加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人。早知如此,她宁愿不来驻地,直接进入南州城。
“我想我之前说的应该没错,太子殿下是想让我以为董刺史诊病为名,进入南州城,搜集南州城的详细情报,没错吧?”苏陌颜确认道,已经想要结束这场会面了。
赵瑾熙却悠悠然地道:“在此之前,或许我应该先来解释一下,为何一定要联络到董刺史。南州是恭王的封地,名义上来说,恭王有权决定南州的官员任命,但是唯有南州刺史这个位置,必须要由朝廷决定,一般来说,会是父皇极为相信之人,以防藩王有异常动作。”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不打算太快结束这场会面,苏陌颜眼眸微敛,并没有说话。
“如果恭王意图谋逆,能够策反董刺史自然是最便利的局面,但是,董刺史是父皇深信之人,而且他的父母亲族乃至长子都在京城,所以,想要策反他很难。而且,我相信董刺史并未投靠恭王那边,所以才会公然宣称重病。”
苏陌颜一怔:“我不太明白。”
当然,如果董刺史投到了恭王那边,绝不会称病不出。但就算称病,也有很多可能,为何就能够证明他并未投向恭王?
“一般来说,如果刺史病重,那么州府事物会交由左右布政使暂代。但是,藩王封地却不行,刺史大印只能由本人保管,使用,如果董刺史病重,无法处理公务,那么南州的一应事务都只能暂停,绝不可能在任何公文上出现刺史大印,一旦出现,必为仿冒,罪同谋逆!”赵瑾熙详尽地解释道。
苏陌颜恍悟,点了点头。
虽然她对州府事务不太清楚,但她掌管过苏府内务,知道府内各种钱账往来,事务经办,都必须要她发下的管事牌子,如果没有这些牌子,苏府内务很快就会堆积如山,甚至彻底瘫痪。想必,刺史大印也是同样的效用。
所以说,董刺史不但病了,而且病得人尽皆知,这对恭王有多么不利,南州的很多事情,只怕会立刻瘫痪。
“董刺史病重,对恭王很多事情都不利,但恭王更不希望董刺史死,因为他的妻女都在身边,还有能够威胁逼迫的筹码。但如果他死了,朝廷必定会派新的刺史前来,同样是朝廷心腹,大概还是孤身前来,无牵无挂更加棘手。”赵瑾熙分析道,“同样,因为妻女在旁,董刺史有顾忌,也不能公然反抗恭王,所以只能靠重病,拖延时间。”
郑必凯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分析,但心中的震惊却没有丝毫减退。
太子殿下从未进入南州,而他们能从南州得到的情报更少,但就是凭借这样少的线索,太子殿下却能够将南州的情形分析得丝丝入扣,仿佛亲眼所见,实在令人惊叹。
“综上,董刺史的病应该是真的,而且的确十分棘手,恭王也应该真的想要请名医治好董刺史,好用他的妻女胁迫董刺史与他同流合污。所以,苏小姐进入南州后,暂时是安全的,至少,在治愈董刺史之前,恭王绝不会对你动手!”赵瑾熙继续道,“我相信,以苏小姐的医术,治愈董刺史绝无问题,但是,为了自身着想,你绝对不能很快就将他治好,那等于自杀!”
苏陌颜淡然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但你要露一手给恭王,好让他相信你的医术,让你继续诊治董刺史。其中的度,我相信苏小姐你能够把握好。”赵瑾熙微笑,“在这个过程中,希望苏小姐能够从董刺史那里得到详细的情报,然后传递给我们。”
苏陌颜沉思了会儿:“如果事情真如太子殿下所料,从我为董刺史治病开始,想必恭王也会派人盯着我,想要传递消息恐怕不容易。”
“苏小姐既然要为董刺史诊治,肯定要开药方抓药,而南州最负盛名的杏林坊就有我们的人。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不能明着传递消息,而是要约定一些只有我们知道的暗号,比如数量为整钱的药材,就是正常的用药,除此之外便是另有含义的暗号。”
赵瑾熙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个药材,随即亮出来给两人看。
只见上面写到:“南柴胡三钱半,大黄四钱,冰片五钱半,八角莲三钱半,紫菀三钱半……。”
“拿这个方子来说,南柴胡、冰片、八角莲、紫菀为有用的信息,分别取南、冰、八、菀,可以解释为南州有兵力八万。”赵瑾熙笑着摇摇头,“当然,我不懂药材,只是随手乱写,这个方子当然是不能用的,但以苏三小姐的聪慧,和对药材的精通,我想写一张不露破绽又能够传递消息药方应该能够做得到。”
郑必凯连连点头,这个办法的确巧妙而又隐秘。
药量上有一钱半钱的差别,根本不会因引人注意,即便是精通药性的人看了,也只会认为是大夫按照病情调整了药量,丝毫也不会引人怀疑。
赵瑾熙补充道,“如果杏林坊的伙计告诉您,有临州刚运来的药材,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动手,药材运来的时间,就是我们动手的时间,苏三小姐可以提前准备。”
不得不说,赵瑾熙的确设想的确十分周到。
苏陌颜点点头:“我知道了。”
“在此之前,苏三小姐可以想办法制作一些迷药或者毒药防身,一旦我们动手,第一个攻克的目标必然是刺史府,但是,届时情形混乱,难保不会有危险,有备无患。”赵瑾熙叮嘱道,神情十分关切。
苏陌颜依旧神情淡然:“多谢太子殿下提醒。那么,现在我可以进入南州了吗?”
“……。那我就在这里祝苏三小姐一切顺利了。”赵瑾熙拱手道。
苏陌颜起身离开,在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却忽然顿住,转身微笑道:“太子殿下刚才说自己不懂药材,实在是太谦虚了。能够炮制出令南州大夫都无法分辨的假药,太子殿下何止是懂药材?简直可以说精通了。”
从她进营帐开始就一直挂在赵瑾熙脸上的笑容终于微微一僵。
“何以见得那些假药是我的炮制的?”
苏陌颜淡淡一笑:“能够炮制出那些假药的人,对药材十分精通,医术想必也不凡,早就能够作为眼线进入南州城给董刺史看病,但却一直拖延了半个月至今,费尽苦心设局筛选他人,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人不适合进入南州城,会被恭王识破,除了太子殿下,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符合这个条件了。”
因为赵瑾熙的容貌与德明帝太过相似,身为王叔的恭王不可能认不出来。
而且,从刚才他的反应,她就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苏三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赵瑾熙缓缓地道。
“太子殿下过奖了。”苏陌颜微微点头致意,缓步离开,浅蓝色的衣衫轻轻飘动,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她本人的远去,渐渐消失在浓密的森林之中。
赵瑾熙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间沉默无语。
“没想到苏三小姐竟然猜得出来那些药材是太子殿下您下令炮制的,当真是……。”被苏陌颜临走之前这番话又狠狠地震撼了一番的郑必凯道,因为太过惊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来合适的赞美之词。
赵瑾熙并未接话,但神情明显地变了,眸色渐渐变深。
见他如此模样,郑必凯言外有音地道:“苏三小姐聪慧灵秀,若能有如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当真人生一大快事。太子殿下,您说属下说得对不对?”
他身为临州驻军统领,监视相邻的藩王封地南州是分内之事,但就算真是谋逆,他一个驻军统领也未必担当得了,所以才会拉了太子殿下过来。
但是,短短地半月相处,他却彻底被赵瑾熙折服了。
沉稳、睿智、运筹帷幄,却又平易近人,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像众人所以为的那般庸碌无能,醉心文史,相反,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储君,令人心折。
但是,刚才和那位苏三小姐对话的过程中,太子殿下的言行却显得有些异常,甚至有一些冒进和急促,从一开始就点明了苏三小姐和赵神医的身份来看,显然是在故意引起苏三小姐的注意。而之后的话语更是殷殷关爱,切切叮嘱,示好之意昭然若揭。
不过,这也难怪。
这位苏三小姐有着如此倾城绝艳的容貌,气质又出尘脱俗,加上天资聪慧,灵秀过人,还有着一手超绝的医术,的确令人印象深刻,难以释怀。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少年天性,也就难怪沉稳睿智如太子殿下,在苏三小姐面前会如此反常了。
赵瑾熙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他当然知道郑必凯在暗示些什么,更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想必郑必凯一定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但是,就算多给郑必凯十个脑袋,他也猜不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更加不可能猜到真正的原因。
“苏陌颜……。”赵瑾熙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与其说是念,倒不如说,把这个名字放在了牙间齿缝,细细地咀嚼了一遍,回味悠远。
从前,他不信命,更不认命。
但现在,他却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如此。
赵瑾熙微微一笑,眼眸之中精光闪烁。
※※※
直到进入南州城,苏陌颜才觉得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渐渐消失。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有时候,直觉也会欺骗她,但大多数时候,她的直觉都是准确的。而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赵瑾熙这个人,非常不喜欢。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温和,多么关切,每次跟那双眼睛对视,她都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心中一阵寒意。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太子殿下对她的一切太过清楚,绝非“多一些关注”这五个字就能够解释的。
这种被人在暗地里窥伺的感觉,令她十分不舒服。
赵瑾熙这个人……
“请问您是赵天一赵大夫吗?”就在苏陌颜渐渐陷入沉思时,一道声音传来。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两名精壮干练的护卫。苏陌颜猛地惊醒,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道:“我是。不过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没有心情看病。我药铺的掌柜失去了联络,我正在找他。”
即便如赵瑾熙所分析的,韩舒玄只是无辜被牵连,但这段时间,想必恭王府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她反而不必隐瞒什么。
果然,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道:“那正巧了,韩掌柜正在敝府做客,为我家刺史大人诊治。赵大夫您想要见韩掌柜,不如随鄙人一行,也正好为我家刺史大人诊断一番,如何?”
“原来你是董刺史府上的人。”苏陌颜微带疑虑,“如果舒玄是在给刺史大人诊治,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络?”
中年男子温和地解释道:“这是因为刺史大人的病需要保密,所以只能暂时委屈韩掌柜。如果赵大夫不信,只要随我走一趟,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不是吗?”
“带路。”苏陌颜沉吟片刻,开口道。
中年男子见她应允,欣喜一笑,一边带路一边道:“不过,我刚才说了,刺史大人的病需要保密,所以,在诊治好之前,还希望赵大夫不要和外界联络。当然,只要刺史大人病情一好,我们会立刻奉上重金酬劳,送赵大夫和韩掌柜离开。不过在此之前,就得委屈下赵大夫了。”
“好说。”苏陌颜淡淡道,似乎并未将治好董刺史的病当一回事。
中年男子心中越发欣喜,果然传言没错,这个赵天一不知道在哪个深山老林里跟随高人学了一身医术,却没怎么见过世面,所以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反而省了他一番功夫。
所谓治好董刺史就送赵天一和韩舒玄离开,自然是假话,进了刺史府,看到了刺史府的情形,就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
刺史府已经戒严,所有的出入口前面都站着整整两队身穿盔甲的士兵,手执长矛,神态肃然,带着几分杀意。府内来来往往的下人,一个个屏息凝气,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而府内各院落的门口,同样有披盔戴甲的士兵把守,严禁任何人出入。
好在这位赵大夫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不知世事,见状也没有多问什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奇怪,中年男子越发松了口气。
来到董刺史养病的寝房,中年男子喊道:“老爷。”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少女一身素白,眼睛哭得红肿,却依旧难掩国色天香,看到中年男子,神情愤恨:“金先生,我父亲已经病重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还要怎样?”
“小姐误会了,我这次来,是请来了神医为老爷诊治。”金先生貌似恭敬,心中却并不怎么将少女放在眼里,甚至,当眼眸掠过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时,还露出一抹垂涎之色,“这位是京城而来的神医,赵天一赵大夫。”
听到这个名字,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韩舒玄跑到了门边,惊愕地道:“公子!”
片刻欣喜过后,韩舒玄又急道:“公子,您不该来这里的。”
“无妨,舒玄,金先生已经跟我说了,只要能够治好董刺史的病,我们就能够安然离开,还能得到丰厚的诊金。你放心,以我的医术,一定能够治好董大人的病。”苏陌颜平静地道,趁着金先生不注意,给韩舒玄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
韩舒玄低下头,微带哽咽:“既然如此,公子您请进来吧!”侧身让出了位置。
金先生原本还想跟进来,但少女丝毫没有给他机会,等苏陌颜一进房间,就“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差点撞在他的鼻子上。
金先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甘心地离开了。
“他就这么听话,说不让进,就真的不进来了?”苏陌颜有些好奇地看到,她自然能够大概猜到金先生的身份,恐怕此刻就是刺史府做主的人,所以更加奇怪他的行为。
“怎么可能?”韩舒玄面露鄙夷,“一开始就属他指手画脚,不许任何人靠近董大人。结果董大人的病越来越严重,请来的大夫又都束手无策,他怕担责任,这才同意童小姐侍疾。如今也就我能拖住董大人的性命,董小姐又以死相逼,他没办法,这才暂时给了几分清静。”
苏陌颜松了口气:“那就更方便了。”
“可是,可是我爹……。”容貌明艳的少女自然就是董刺史的女儿,也就是苏陌颜曾经冒名顶替的董元茹董小姐,如今已经泣不成声,显然董刺史的情况不容乐观。
韩舒玄安慰道:“董小姐你放心,既然我家公子来说,就一定能治好董大人。”
似乎听过赵天一的名声,董元茹稍微止了抽泣,一双红肿的杏眼满含希望地看着苏陌颜。
“董大人情形怎么样?”苏陌颜边进内室,便问道。
韩舒玄低声道:“很不好,一开始只是重风寒,但几经诊治无效,病症越来越重。这几天已经几次阳气暴脱,险些丧命,幸好我跟小姐学了回阳九针,但回阳九针加上附子的药效,也只能暂时拖住董大人的病情,却始终无法好转。”
伴随着他的解说,苏陌颜已经按上了董刺史的手腕。
正如韩舒玄所说,董刺史的情况十分不好,面色枯槁蜡黄,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的确是一副病危的模样。
诊脉完了之后,苏陌颜对董临塘的病症已经有了大概了解,取过银针,连着扎了几十个穴位,过了一刻钟后又扎了十数个穴位,半个时辰后将银针拔掉,又在董临塘的人中穴扎了一针。
董临塘眼睑无力地颤抖了几下,艰难而缓慢地睁开了。
“爹,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董元茹喜极而泣,扑在床前,对苏陌颜医术的信心高涨了许多。
董临塘眼眸中流露出几许慈爱之色,想要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却无力完成,只能嘶哑着声音喊道:“茹儿,别……担心……”
“……。”董元茹贝齿紧咬着唇,哽咽难语。
“董大人你对自己未免太狠了,虽然说南方要比北方温暖一些,但毕竟是寒冬腊月,居然往自己身上浇冷水,之后却又不按时服药,甚至将喝下的药汤催吐出来,以至于如今缠绵成重症,就算是我,想要治好你也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苏陌颜说着,暗暗摇头。
比起来苏绍谦的装病,这位董大人可是敬业得多,对自己也心狠手辣得多。
董临塘目光有些疑惑,显然不知道苏陌颜是谁。
“爹,这是陆大人说过的那位赵天一赵神医,幸好她来了,爹才能醒过来。”董元茹擦擦眼泪,心中安定了些,虽然赵神医说要花费一番功夫,但显然是能够治好父亲的。
董临塘吃力地点了点头:“多……谢……。不过……。我有……。苦衷……。”
“我当然知道你有苦衷,但不懂医术却如此乱来,根本无法掌控你自身的情形。若非舒玄刚学了回阳九针,只怕董刺史您也撑不到现在。如果您出了事,难道您以为还能保住家人吗?”苏陌颜不赞同地道。
董临塘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知道……南州……有变?”
“嗯,我知道,京城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苏陌颜点头,“而且,临州驻军也已经察觉到异常,只不过不清楚南州的情况,不敢擅入。我这次来给你诊病,就是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南州的情形,我会想办法传递到外面,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解决南州的危局。”
闻言,董临塘的眼眸之中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光芒:“那……就好……你是……陆箴赞赏……的人,我……。信得过……。南州——”
“不用急,你现在病得太重,根本没有力气说话,”苏陌颜打断了他的话,安慰道,“我先给你施针,配合用药,等到明天你的情形就能好转一些,到时候我们再详谈,时间还足够,不用急在这一时。”
董临塘点点头:“……。好……。”
这段时间他本就病体沉重,又担忧家人,又担忧南州百姓,又唯恐朝廷无法及时得知,兵祸再起,可谓心力交瘁。苏陌颜这番话,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安慰他,心怀一宽,再加上苏陌颜的针灸疗效,很快,董临塘就沉沉睡去,神情却已经轻松了许多。
董元茹依旧不放心,仍然在床前侍疾。
苏陌颜正好跟韩舒玄来到外厅,询问他被困在南州的详细经过。
而大概情形就和赵瑾熙猜测得差不多,韩舒玄来到南州的第二天就去拜访董刺史,结果刚好撞到恭王派人控制刺史府,目睹了整个经过的韩舒玄就这么被牵连进来,好在有董临塘支撑,恭王的人并未将韩舒玄立刻灭口,而是和董府的人一样控制了起来。
恭王原本想用董元茹母女威胁董临塘,谁知道就在当晚,董临塘忽然重病,而且重病的消息一下子就走漏了出去,还张贴出了公文,满城尽知。
董临塘借病重推脱南州公务,但同时,董府被严密监控,无法传递消息出去,双方就开始了这样的僵持局面。
将韩舒玄的经历详细问了一遍之后,苏陌颜秀眉微蹙,许久没有说话。
“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到了南州,被困在这里,也不会连累小姐你千里迢迢地赶来!”韩舒玄又是感动又是悔愧无地,若非他,小姐也不会来到南州,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苏陌颜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说不定你还是受到了我的牵连,你不必自责。”
韩舒玄只当她在安慰自己,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只是下定了决定,今后一定要好好帮小姐打点好天一药铺。他欠小姐的恩情,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偿还,也只能尽心竭力,用一生报答小姐。
正说着,金先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虽然说他暂时妥协,给了韩舒玄和董元茹以及董临塘一个清静的养病环境,但终究重责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至少也要来探视三次。尤其,今天请来了赵天一,更是急切地想要看看他是否能够治好董临塘,以免坏了恭王的大事。
来到内室,见到董临塘果然有起色,金先生欣喜不已:“赵大夫不愧是神医,果然厉害。”
“好说,不过董大人病情沉重,光靠针灸不行,需得配合药浴、汤药和炙艾,所以我要去药铺一趟。”苏陌颜说道,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金先生面露为难之色:“这有些不方便。不如赵大夫开出药方,我命人去抓,也是一样的。”
“同样的药材,年份不同,炮制方法不同,药效都会有所区别。就算同一批药材,各自经历的光照、雨露、生长不同,药效也有差别。你派去的人能够辨认出来吗?”苏陌颜冷哼一声,加重了声音,“董大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严重至极,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如果药材有问题,药效不足或者药效过重,出了差错,你负责?”“这……。”金先生也傻眼了。
想想终究是董刺史的病要紧,而且这位赵大夫是从深山老林出来的,不懂世事,就算让他出去买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好吧,那就让赵大夫亲自选买药材,不过,我得派人跟着赵大夫才行!”金先生最后道。
苏陌颜冷哼道:“你爱派人跟着就派人跟着,真好笑,难道我还会坑你的药材钱不行?”
听这位赵大夫完全弄错了方向,金先生反而更加放心。
一个时辰之后,苏陌颜才回到刺史府,给董刺史熬炖好汤药,已经是黄昏时分,配合针灸,好不容易让董刺史喝下了药,夜色已经沉沉。
这段时间,金先生已经盘问过了跟随出府的护卫,得知赵大夫并未与任何人交谈,只是将各大药铺转了个遍,让伙计们按方子抓了些药,俨然一个爱药成痴,对其余俗事不屑一顾的世外高人形象,对赵天一的警惕之心越发松了。
再加上董刺史情形好转得很明显,金先生越发不敢怠慢,给苏陌颜独自安排了一个小院,甚至并未派人监视,只是让人在院门口守着。
一整日的忙碌,苏陌颜却无心睡眠,几番辗转反侧,最后走出房间,在月色之下,院落之中缓步而行。
月色如霜,轻轻地洒落在苏陌颜眉宇轻蹙的脸上。
韩舒玄原本的路线之中并不打算经过南州,只是打算派人将陆箴的信件送给董临塘。但是,这次药材采买过程却出了差错,不知为何,所到之处,三七都被购买一空,剩下质量都很差。偏偏三七是一种常用药,不可或缺。
正焦虑之时,韩舒玄听人说南州的三七也很不错,而且董刺史有意鼓励百姓种植药材,将来南州很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个药材供应产地,加上陆箴的信,种种原因,最后他才会来到南州。
结果就在第二天拜见董刺史时,恰好撞上了恭王府派来的人,被牵连进来。
整件事情看起来只是巧合,只是韩舒玄不走运而已。
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苏陌颜抬头,遥望着着夜空。不期然的,一双看似温和,实则极富侵略性的眼眸在脑海之中浮现。韩舒玄被扣留在南州,她得知消息南下,在城门口遇到假药的局,然后见到太子赵瑾熙……。一切太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得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而且,赵瑾熙这个人太诡异,对她的事情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眼神也令她极为不舒服……
月色星光,如霜如尘,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她倾城绝艳的脸上。
苏陌颜深吸一口气,任由凛冽的寒风吹过,试图借此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清空脑海,重新整理思绪。忽然间,一种莫名的强烈预感闪现,苏陌颜来不及多想,猛地转身,深蓝的衣衫下摆旋转飘动,宛如一朵半开半含的花朵。
月色之下,星光之中,骤然看到一袭红衣如血,在寒风之中烈烈飞舞。
赤红色的眼眸,一如初见。
血一般的颜色,血一般的炽热浓烈,令她感到一阵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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