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今天投胎了吗
怀愫文
模样、神态无一不像, 最像的是那一管声音, 尾音娇滴滴往上挑, 不论说什么都是像在撒娇。
可项云黩十分清楚, 轿子里坐的不是阿娇。
但能学得这么像, 说明这鬼物已经见过阿娇,说不定已经困住了她,就算明知是圈套,也得往上撞。
几个送喜的男男女女往项云黩身边凑,簇拥着他坐上马。
还有七八个小孩子绕着花轿打转, 想要偷看新娘子,又转住项云黩说吉利话。
“恭喜恭喜新郞倌。”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丫环从竹箩里掏出一把糖撒在地上,惹得几个孩童争抢, 大家笑闹不住, 人人脸上都喜意盈腮。
临时鬼差证在项云黩的口袋里发烫,似乎是在警醒他快些离开幻境, 项云黩闭目凝神,耳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山风虫鸣声。
他抓住这个声音不放,便能感到声音越来越响,能闻得到松竹的清香气。
耳边鼓乐越来越轻, 直往脑后退去,项云黩睁开眼睛, 白宅还赫然在不远处, 可眼前送嫁的队伍越来越短, 他又看见了那片山林。
队伍里先是几个孩子不见了,然后是喜娘媒婆不见了,最后他眼前只有一顶花轿,和花轿里坐着的假阿娇。
她连笑意都未变过,目光中还有些好奇,好奇他究竟会不会跟她“成亲”。
要是抓着那一丝清明不放,就能回到山间,但项云黩笑了一下,神思一松,把山风虫鸣轻轻放走了。
项云黩一言不发,长腿一跨,翻身上马。
锣鼓声重又在耳畔喧嚣,花轿里的新娘子勾起檀唇,“嘻”一声笑,盖上了红盖,坐回轿中。
一回轿中,“阿娇”就变了一张脸,红盖随着轿手晃动掀起,先只看见丹唇,再看见玉腻子似的半张脸,轿身猛然一晃,盖头滑落下来,露出她另外半张脸。
皮翻肉绽,眼珠都凸了出来,只是一瞬,盖头又飞上去,盖住了女鬼的脸。
马没跑两步,就已经到了大宅门前,媒婆喜娘扶新娘子出轿,把一根红绸塞到项云黩手中,让他把新娘子牵到堂前拜宾客。
项云黩在宾客中四处搜寻,却没看见阿娇的身影。不知她被这个鬼物关在这宅院的什么地方,看来要找到阿娇,得先制服女鬼。
项云黩十分配合,被闹喜房的众人送进了西厢房。
厢房中也一样花团锦簇,记中圆桌上还摆了一席酒菜,新娘子坐在雕花床上,宾客一下退得干净,屋中就只余下一人一鬼。
新娘子依旧用阿娇的声音说话“你来掀盖头,我替你挟菜。”
项云黩无声地笑了一下,他走到床边,拿起喜盘里摆着的金秤杆,用力一掀,红绸盖飘荡荡扬起。
女鬼端坐勾唇,用半张阿娇的脸问他“我这样,你还爱我吗”
项云黩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处变不惊,伸手过去,那女鬼一只眼睛里满是惊诧,她的脸半边是阿娇的,半边是被烫花的,项云黩竟然毫不避忌,脸上一丝厌恶之情都没有。
女鬼怔忡时,项云黩手上铁链飞出,绕住她的颈项“可你不是她。”
女鬼美眸一瞬,娇笑起来,这回是她自己的声音“好好好,好一个画眉郎。”
她说话也似念白,韵味十足,这句说完,颈间铁链寸寸裂开,她又笑一声,指尖在项云黩脸上轻轻一拂“你很好,留下来当新郎倌吧。”
项云黩手里就只有韩刚给的这一条铁链,眼看铁链碎裂,眉头一皱,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又是女鬼的幻术。
只这一息女鬼便似游鱼脱出铁链,张扬大笑,笑完又道“你这样好,就别走啦,留下来等你的新娘子吧。”
她飞出窗去,门窗随即扇扇紧闭,屋中红烛红灯一齐熄灭,黑暗之中,只有项云黩手上的拘鬼链透出幽幽微光。
项云黩知道此地一切都是假的,他闭上眼睛,把感官神识放大,酒菜佳肴的香味消失了,他闻到一股酥油香烛味。
顺着这味道,一直往前走,在将要撞上砖墙之即面前显露出一扇门,项云黩走出这扇门,眼前瞬间一亮。
他就站在厅堂中央,两边高挂白灯,灯上贴着白字,摆了两列纸幡纸马,灵前烧着酥油香烛,所以他才会闻到蜡烛的味道。
项云黩一步迈出了幻境,再想进去竟然不行,他找遍了前院,也没有看见阿娇,走到后院,看见屋里有灯火。
推开一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炉子上烧着茶,火还点着,水都还没烧干。
他找到了阿娇的屋子,铺着小兔的毯子,一地的零食包装袋,还有她的小背包,全摆在房间里,她还在幻境中,还没出来。
女鬼就蹲在门外树上看着,她特意开了一扇门,让项云黩自己出去,再关闭幻境,不让他进来。
她本来极满意项云黩的,真想将他留下来当她的画眉郎,没想到他竟是个鬼差。
伸手抚摸自己的脸,想到阿娇那张桃花面,心中无比愤恨,留不下男的,就留下女的,剥下她这张漂亮的人皮,披在自己身上。
她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遇上这么一张完美的人皮。
阿娇满院子的找女鬼,她前厅后院都去了,戏台上锣鼓点还在响,可已经不见了唱戏的人,她站到高处,远远看见道士带着钱二几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一会儿像是在爬梯,一会儿又像是下坡,来来回回只在原地兜圈子,没一会儿几人就累得满头大汗。
道士还好,钱二和方文镜两个累得像狗熊喘气,在他们的印象中,刚刚他们翻遍了整间宅院,就是没找到出去的门。
阿娇本来想去逗逗他们,可抬眼一望,看见宅门外敲锣打鼓,等了半天也没出现的新郎倌终于出现了,骑着大马,头上戴个帽子,帽上插了两截花翎。
行到宅门前下马,牵着新娘子过火盆,走得近了,阿娇才看见那个人分明就是项云黩
阿娇原本坐在屋檐上瞧热闹,两条腿一晃一晃,还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吃着,看见新郎倌是项云黩,“腾”一下站了起来。
项云黩怎么来了
阿娇想从屋檐上借力跳过去,可怎么跳那场喜事离她的距离都不变,女鬼还悄悄掀起了红盖头,露出脸来嘲笑阿娇。
一声娇滴滴的“画眉郎”再次响在阿娇耳边。
棒棒糖应声而碎,阿娇怒从心头起“你才死了几年,就敢跟我抢人”
女鬼“咯咯”娇笑,整间宅院都是她的笑声,她手里一根红绸带,一端自己握着,一端系着项云黩,提线木偶似的牵着项云黩进了喜房。
她有意挑衅阿娇,自己把屋顶变没了,让阿娇能从上面看进屋中,看他是怎么挑了她的盖头,又是怎么一起喝酒吃菜的。
女鬼勾脸画眉,喜服变作了戏装,唱戏给“项云黩”听,“项云黩”歪在榻上摇头晃脑,那模样跟刚刚的钱二差不多。
阿娇知道那是假的,项云黩岂有这么蠢,但她十分气不过,竟敢动她的金屋。
不就是破虚幻吗,等她把这幻境破了,把这女鬼揪出来揍一顿才能解气,她刚刚竟然还可怜她
阿娇轻飘飘落到地上,转到了堂前,刚刚还看见钱二跟着道士,这会儿就看见他一个人又靠着栏杆听戏。
戏台上分明没人,钱二却跟着不住打拍子,听戏听得眼眶泛红,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抹一把眼泪,看这蠢乎乎的模样,阿娇上去就是一巴掌“醒来”
钱二被这一掌拍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又站在小戏台前“姑奶奶,钱道长呢”那道士也姓钱,已经被钱二认同宗,非跟人家扯上关系,还指望着道长能照顾照顾他。
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靠小姑奶奶。
阿娇“啧”一声“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生气了,我要揍她。”虽然阿娇没打过架,但她还有楚服呢。
“哈”钱二呆如木鸡,小姑奶奶真是语出惊人,吓掉他的下巴。
阿娇可不是随便说说,动她金屋就是动她投胎的根本,死磕才算完“你听了半天戏了,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路”
钱二还真把这事儿凑了个七七八八,他人虽贪财油滑,但也有几分机灵劲儿,他告诉阿娇“这正在办丧的白老太太是正妻,也就是大奶奶,这个在办喜事的二姨奶奶是小老婆。”
小老婆阿娇没听说过,可这形容实在传神,怪不得她鬼鬼崇崇的,就会玩些不入流的把戏。
这是钱二听宾客们议论的,二姨奶奶那是京城有名的“玉堂春”,被白大爷花一万块现大洋赎了身,讨回家当二房。
白大爷还特意为她在家里搭了个小戏台,让她时不时装扮上,唱给他一个人听,两人恩爱非常,据说每天一早,西厢中正对着白大奶奶屋子的窗便大开着,老爷就在窗前为二姨奶奶画眉。
钱二搓着下巴“这玉堂春都这么风光了,把正妻死死压了一头,怎么死后还不消停呢非在白老太太的丧事上办喜事”
这既然是玉堂春的幻境,话自然都是偏着她的。
阿娇斜了钱二一眼“蠢材,能讨一个小老婆就能讨一百个小老婆,她才排到第几啊。”后面又有新人了呗。
钱二赶紧拍马“有道理,小姑奶奶有道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既然是玉堂春特意造就的幻境,那肯定是为了气白大奶奶的,她把她最风光的一天不停的重演给白大奶奶看。
阿娇很是生气,凭什么大老婆要被个小老婆欺负,她决定把白大奶奶找出来,两鬼一起揍这个女鬼一顿。
阿娇轻轻触动血玉,用神识催动楚服。
钱二眼看着血玉大放红光,里头仿佛有活物在动,咽了一口唾沫,原来小姑奶奶这块玉真有讲究。
楚服破除迷障,一路带着阿娇走到柴房。
钱二紧紧跟在阿娇身后,生怕被她甩下,等一回神又跑戏台边上去听戏,把符纸揉成两团塞在耳朵眼里,听不见鼓乐声,他这才能坚定跟着阿娇走。
柴房十分破败,里面堆满了茅草木柴,阿娇伸手一挥,茅草木柴被吹走,露出里面厚厚盖着的一付棺材。
棺材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白老太太的名字。
白老太太的丧事这么隆重,连棺材都是楠木的,钱二还对那付棺材板估过价,这个价钱能在江城买套房。
这付棺木却破破烂烂,玉堂春让白大奶奶死了就躺在烂絮里。
钱二看见棺材恨不得下跪,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看见棺材会这么高兴,他还以为他们已经回来了。
对阿娇说“小姑奶奶,咱们是不是找到尸身就能回去了”
阿娇理都不理他,一把推开棺材盖板,把头伸进棺材里,杏眼一眯,伸手拍了拍白老太太的脸“醒醒,别睡啦你家的小老婆要造反啦”
钱二本来以为自己看见阿娇干点什么都不会惊讶了,没想到她会开棺摇尸,吓得腿一软,跪在满地的木柴上,哆哆嗦嗦站不起来。
阿娇一掀棺材,看见里面躺的并不是七老八十的白老太太,而是正当年华的白大奶奶,她听见阿娇的声音,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身上还穿着寿衣,一身素色却有种不同的美貌,她面貌还是双十年华,声音却是垂垂老妇,双眼微眯,打量这柴房,从棺材里站起来。
头七回魂夜,本是白老太太回魂见家人的一天,她见过家人,就会去阴司等轮回,没想到被玉堂春骗入幻境,压着她的魂魄不让她离开。
白老太太“哼”笑一声“谢娉芝,你当人的时候就斗不过我,做了鬼还想翻盘”【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