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的字迹工整,像是临着字帖写下来的。
严绯瑶还是头回见人的左手字能写的这么工整的。
但看着看着她就觉出不对劲儿来,“这字……我见过?”
萧煜宗从信上抬起头来。
时隔久远,他再看这信,心绪已经平淡了太多太多,纵然心里头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已经不是狂风巨浪,而是像几颗石子投进了湖水中。
王国安在信上说,萧珩一点点长大,对他这位叔叔的嫉恨之情就越来越明显。
且萧珩不知中何处得知了,他爹爹的皇位,其实是司天监的大执事行术法,逆天转运,从叔叔身上躲去的龙气……他更觉得自己的位置乃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坐上了皇位,谁还愿意下去?
正是这种既觉得不配,又不想让位的矛盾心理,折磨的萧珩越来越偏激。
王国安跟着他,自己的心理也时常处在一种矛盾当中,他有时候会茫然,自己究竟是谁的奴才?他究竟该效忠于谁?
萧珩叫他写下那张字条,叫人掳走楚王,并卖到勾栏院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时,他想告诉萧珩,他不干了!
他不是萧珩的犬牙!
他想告诉萧珩,他是楚王爷安排来照顾他的人,但萧珩已经走偏了,在一条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王国安说,他觉得自己已经鼓起勇气之时。
萧珩却凉凉的看着他,笑着说,“朕知道你是叔叔派来的,但你已经陪了朕这么久,朕早把你当自己人了,你知道朕所有的秘密,你若不写这字条,那就是你会背叛朕。你若写了,从此以后,你就彻底是朕的心腹了!”
王国安说,他动摇了。
他在萧珩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的杀机,那杀机不是冲他一个太监,而是冲楚王爷……
纵然那张字条不是要楚王爷死,但故意折辱的背后,藏着多少扭曲的恨意呀……
他怕了,所以他写了。
他的左手字,其实连楚王爷也没见过。他违背着自己的良心写了那字条,但他却并没有完全遵照萧珩的吩咐……
萧珩的意思是,叫他被卖到勾栏院,被人开了“后庭”……叫楚王带上这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耻辱!
叫他再也、再也不配做皇帝!
王国安却吩咐说,叫他贱卖了即可……
“所以,才有了十两银子,你买了我。”萧煜宗捏着信,呵呵的笑。
如今再看这信,严绯瑶心里还不免激荡……特别是看到“叫他被人开了后庭……一辈子无法磨灭的耻辱”时,简直心惊胆战。
但萧煜宗的神色却是平淡,“缘分,多奇妙。”
“这字,我也见过的。”严绯瑶接上她先前的话说,“就在萧珩放我出宫,你杀了长乐宫所有的猫那时候。”
萧煜宗微微一愣。
“字条上写,‘宫里守卫森严,难以下手,出了宫,才是深渊,走着瞧。’我当时只觉的字迹生硬,像是从字帖上拓印下来的,如今看了这信才晓得,是他的左手字。”严绯瑶望着那信,脑海里的字条也翻涌上来,记忆犹新。
萧煜宗眯了眯眼,一时没说话。
严绯瑶却长叹一声,“艳姬还曾骗我说,萧珩是因为喜欢我……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利用和算计。他怕是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吧。”
萧煜宗握了握她的手,“为何早不告诉我,你在离宫之前还受了威胁?”
严绯瑶嘻嘻一笑,“不过是吓唬我罢了,如今你我不是都好好的?”
“想起来却还后怕。”萧煜宗摸摸她的头。
“该后怕的人是我吧?我若可惜那十两银子,没有将你买回来……啧啧,真是不敢想啊!”严绯瑶摇头叹息,望着他的眼神还有些怪怪的。
萧煜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脸无可奈何。
两人一起回忆了这过往,倒是把心里那些耿耿于怀的情绪都冲淡了。
严绯瑶曾经多少是有些自责的,她心里有一个很皮很坏的小女孩儿,一直在夜深人静,或是寂寥无声的时候,对她说话,说萧珩与萧煜宗的反目成仇,是因她而起。
说大夏的动乱之中,死了那么多人,是因她而死……
纵然她可以一遍一遍的将这些声音都压下去,奋力的反驳。
但她也会累,心情也会受到影响。
今日之后,她心里那个坏女孩儿,终于可以彻底的闭嘴了!
叔侄的反目成仇,根本与她无关,即便没有她,日后也会有别的导火索,引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爆炸!
但那些都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当事人的心底,埋藏的最深地方……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萧煜宗,而是萧珩……会不会萧珩最后不会误入歧途?不会变成那样?
现在她晓得了,那一张威胁警告她的字条叫她幡然醒悟——她不是救世主,不是谁的天使。
她只能温暖爱他的人,她是被萧煜宗的爱留在他身边的。
只有真正的爱,能给彼此温暖,带给彼此美好的造就和成长!
即便当初她选择的是萧珩,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好……因为萧珩对她,根本不是爱,她对萧珩,也不是。
严绯瑶心里头住着那个总是怨气横生的小女孩儿,似乎又小了一些。
她似乎退化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
严绯瑶为此暗自兴奋,她琢磨着,等那个小小的坏女孩儿再小一些,她就可以向萧煜宗分享这份喜悦了。
如今,她们要面对的是现实的问题。
“诚毅伯在御道上出言不逊,诋毁朝廷,辱没圣上威严……”大理寺罗列了他诸多罪状,最终罢了他的爵位,抄了他的家,将他全家逐出京都。
却留下了那个叫“乔乔”的女孩子。
严雪薇是个妾,傅家被逐出京都之前,她就被人从傅家接走了,她被安置在京都城南的一个独门独院,两进的院子里。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如今却把这两进的小院儿安置的妥妥当当,一切井井有条。
三岁的乔乔被人送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儿涮洗衣服。
乔乔从那个抱着她的叔叔怀里,身子一扭,滚了下来,娇声冲她喊,“阿娘!”
严雪薇一愣,手里的棒槌噗通掉进了木盆里。
乔乔跑过去,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腿,蹭着她的衣裙,“阿娘,阿娘……”
“你叫我什么?”严雪薇眼里含着泪,视线模糊的她看不清乔乔可爱的小脸儿。
“严伯伯说,你不是姨娘了,以后你是我阿娘!”乔乔稚嫩的声音脆生生说道。
严雪薇赶紧抹了把脸,抬眼看向远处站着的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