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绯瑶与阮万青同时抬头。
萧煜宗映着晦暗的天光,挺身站在门廊底下。
他的面色十分清冷,但态度却透出坚决。
“下官知道,出于王爷的本意,不愿做这事,不愿违抗朝廷!”阮万青推开严绯瑶的手,再次叩首在地,哽咽说道,“倘若王爷当真举兵,攻出楚地……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必定落在王爷头上了!”
乱臣贼子这词儿一出,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连枝头的鸟雀都不叫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听阮郡守哽咽之声。
严绯瑶想安慰他,张了张嘴,却是嗓子眼儿里艰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道理人人都懂,但满门血海深仇……没搁在自己身上,如何能感同身受?
如今什么话说来,都是轻飘飘的。
“但人在做,天在看!下官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去!”阮万青嘶吼起来,咽不下去这几个字,他反复吼了好几遍。
整个院子里都是他悲切愤恨的声音。
“你起来。”萧煜宗终于开口,“本王既然答应你,便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绝不回头了。”
他声音很轻,但整个院子里,却随着他的话音,而气压低沉。
众人都明白,倘若说,一开始楚地只是消极的在对抗,在自保的话……
从此时此刻起,一切都变了。
楚地将开始主动进攻了。一旦地方与朝廷兵马为敌而战,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史书上的记载,无非是“谋逆”二字。
萧煜宗背负了多年的怀疑、骂名,今日都要坐实了。
“去用些饭,天亮之时,开城门,出兵。”萧煜宗话音出口,东方天际,恰天光一亮。
黑暗褪去,光亮落在他脸上身上,在他身后的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风吹树晃,那黑影却稳稳而立,一动不动。
萧煜宗传令下去,整军出发。
天色大亮之时,楚地城门大开,横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缓缓放了下来。吹角之声,擂鼓之声,震动在天地之间。
严绯瑶此时正站在城墙头上,听闻这角声,鼓声,她只觉天地震动,她的心底也随之震颤。
“原来不是所有的战争,都让人想到逃避,此时的鼓声,却叫我觉得奋进!倘若不是女子之身,我真想亲自披甲而战!”她低声说道。
立在她身边的元初,闻言一怔,仰脸看着她,“小姐不怕吗?”
“怕,但凡打仗,总要流血,总有牺牲。但有些战役,却值得为之牺牲。”严绯瑶皱着眉头,眺望远方,目光坚定。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似乎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以往,遇到问题,她第一个念头是避免,是躲避。可如今,她更想迎面而上!逃避看似是没有问题了,但实际危机仍旧存在于那里。
“是王爷!小姐快看!主帅是王爷!”元初指着开出城门的大军首将。
严绯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萧煜宗一身软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红缨帽映着阳光,红的像血,亮眼而刺目,但却带着一股子鼓舞人心的味道。
“我曾经害怕打仗,害怕流血,害怕人死……”严绯瑶声音徐徐,“如今才知道,有些仗,乃是不得不打!”
元初啊了一声,“阮大人竟然也随军出征了!”
严绯瑶眯眼一看,在队伍的前头,果然瞧见了阮万青的身影。
她胸口闷闷的,像是堵了块东西。
夏侯烈昨日已经撤军三十里,他的兵马昨日、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还剩下的只怕连二十万也没有了。
但仍旧是数倍于楚地能出战的兵马。
敌众我寡,严绯瑶却第一次,没有为萧煜宗的生死安危而担忧。
自打他出城门那一刻起,她心里就怀了必胜的信心。
“这下可是真的反目成仇了……”元初嘀咕一声。
严绯瑶侧脸看她,“未必不是好事呢。”
“嗯?”元初一愣。
远方却已经传来交战之声,喊杀声,兵刃声,离着如此远的距离,竟然叫城墙头上的人,都能听闻。
元初不由伸手握住严绯瑶的胳膊,脸上抑制不住的出现紧张,“小姐、小姐……”
她呼吸急促起来,望着远处天边,脸色紧绷绷的。
“报——”
一骑快马溅起一溜烟尘,飞奔而来,朝城墙头上喊道,“禀王妃知道——夏侯烈以谋逆之罪,论述王爷,煽动朝廷兵马,要取王爷首级——”
严绯瑶沉着脸,微微点头。
传信儿的兵吏,立即调转马头,又朝前行跑去。
“报——”不多时,再一骑快马而来,“禀王妃知道,夏侯烈悬赏一千两黄金,要取王爷首级——”
元初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这可恶的夏侯烈!”
严绯瑶却并未多言,只点点头,叫那传信儿的兵吏离开。
隔了一阵子,再有传信儿的兵吏纵马回来。
“报王妃知道——夏侯烈悬赏三千两黄金,取王爷首级——”
元初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不免紧张,“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王爷不在,您的神色到像是王爷一般,叫人捉摸不透了?你竟不为王爷担心吗?”
严绯瑶抿了抿唇,“夏侯烈一再提高赏金,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王爷还是安好的。且他想取王爷首级,乃是难上加难。两只军队交战,一只军队是为了捍卫正义与信仰,为了生死存亡而战。另一只军队,如今只能靠金钱收买人心,你说,谁会取胜?”
元初歪了歪头,惊疑不定的看着严绯瑶,“小姐竟如此有信心吗?”
“报——”城墙下头又传来禀报之声。
“不会是王爷的首级已经涨到一万两黄金了吧?”元初紧张之余,半开玩笑的说道。
“夏侯烈的兵马腹背受敌——江都郡的百姓揭竿而起,援助楚地,呼应王爷,已经与夏侯烈大军在东南方向交战了!”传信儿的兵吏,说完,就打马而去。
城墙头儿上的人闻言,却是惊愕愣怔。
“婢子没听错吧?江都郡的百姓府军……起兵反了?!”元初不敢置信的说完,就抬手捂住了嘴。
好似她说出的话,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严绯瑶却是抿唇而笑,“古人说,得道者多助,失道寡助,诚不欺我!”
“报——”
这边话音落地,还没停上一刻钟,底下竟又有传信儿的兵吏打马而来。
元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瞪大眼看着底下究竟又有何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夏侯烈大军,临阵倒戈——朝廷大军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夏侯烈已经溃败逃亡——”
严绯瑶站在城墙头儿上,迎风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