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宗闻声连忙折身回到屋里。
严绯瑶脸色不甚好看,刚刚惊叫那么一声的阮万青,这会儿又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了。
“王妃刚刚已经把人救醒了……”沈影在一旁说道。
但现在看来,人醒了也没用,他经受不住这刺激,又昏死过去。
少年丧父,中年丧子,乃是人生大悲。
阮万青已经到了中年,他有儿有孙,一家和和美美。
可顷刻之间,薄薄一页纸……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笔血债!一百多口人的血债!
严绯瑶垂手站在床边,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若没办法,我叫人请楚地的大夫。”萧煜宗上前,走到她身边说。
他并非是觉的她医术不行,而是看她如今的精神状态不行。
“我没事。”严绯瑶却摇了摇头,“我若没办法,就没人有办法了。”
她声音很小,如此狂傲的一句话,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点绝望的味道。
她启动了腕上的手环。
萧煜宗却猛地拽住她的手,“别勉强自己。”
严绯瑶转过脸来看着他,“他是为了给楚地送粮食,这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的家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煜宗凝神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泪,他张了张嘴,却无话可答。
为什么?因为人性的贪恋?因为人心的黑暗?
“我要救他,我要他活着!我要他看到害他家人之人,不得好报!”严绯瑶厉声说道。
她神色从未如此狠厉过,她话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凶悍决绝。
萧煜宗抿嘴放开手。
严绯瑶捏针之时,手却抖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没有在扎针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针都捏不稳的。
“想哭便哭吧。”萧煜宗轻声说到。
严绯瑶却在忍,她抬手用袖子抹去泪,“我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哭了他的家人就能活过来吗?”
“哭了能让你的心里平静一些,然后才能看清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萧煜宗说。
“未来?”严绯瑶喃喃自语,“我们还有未来,可他呢?”
话一出口,她就忍不住崩溃大哭。
萧煜宗把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严绯瑶痛哭流涕,前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她今日哭得这么痛。
当年她被父母抛弃,被同学嘲笑是“野孩子”,她也没有今日这么痛心。
她是失去过家人的,她知道失去家人的滋味儿有多绝望。
可阮万青呢……他并不是做了坏事,而是做了一件好事,却要因此失去所有的家人!
为什么?
一直有这么一个质问的声音萦绕在她心头。
诚如萧煜宗所说,她哭了一场,什么用都没有,甚至连她心里的这个疑问都没有回答。
但她的情绪却渐渐平静了。
她再捏针的时候,手不再抖了。
“我不说负气话,等你醒来,你想怎么做都由你。”严绯瑶低声嘀咕道。
说完,她将自己手中的针,捻入阮万青的皮肉。
这次她的手却没有那么快的离开,她开着手环,手也停留在针上,多停顿了那么五六秒的时间。
每一针都是如此。
之前她扎针急救的时候,也是开了手环的。
但阮万青醒来之后,只喊了一声,就又昏死过去。
可见人的心里若受了重创,远比人的身体受创更不好医治。
当初太皇太后还没死的时候,也是重病垂危,眼看不行了。
她用寻常的手法扎针,并未多停留,手环的能力就将太皇太后医治好了。
她二次给阮万青扎针,格外的小心谨慎,并不敢急于叫他醒来,却要尽可能的稳住他的心脉。
她这次行针,留针,一直到最后取针,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算结束。
“他怎么样?”萧煜宗低声问道。
严绯瑶点点头,“能醒过来的,太快醒来,反而叫他被清醒的意识刺激着,不如叫他这样半睡半醒,潜意识活跃,意识还能休息。”
她说的意识、潜意识,萧煜宗听不太明白,总之相信她有办法就是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萧煜宗皱眉道,“得安排人在这时看顾着他,否则……”
否则,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人到中年,这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
严绯瑶点点头,“差不多能睡一夜,明早晨起能醒来。”
她行医问药,一向没有出过错。
但这次,她却是错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甚至鸡还未打鸣的时候,主院当中,就已经有了异样的动静。
严绯瑶与萧煜宗在床榻上躺着,但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院子里有动静传来,萧煜宗就睁开了眼睛。
他怕吵着她,悄悄起身。
严绯瑶却也豁然起来,披衣踢上鞋子,倒是在他前头走了出去。
“阮郡守?!”严绯瑶惊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萧煜宗迈向门口的步子却生生一顿。
“快扶阮郡守起来!”严绯瑶急声说,“你这是做什么?昨日里你两次昏厥,好容易才醒过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元初与丫鬟上前搀扶他起来。
他却不肯,还推开了丫鬟,“求……求王爷为下官做主……”
一句简单的话,阮万青却说得异常艰难。
他声音又哑又抖。
严绯瑶立即回头去看萧煜宗的脸色。
萧煜宗正站在屏风处,天光不亮,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晦暗不明。
“求王爷为我报仇!为我全家一百多口性命报仇啊——”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却扯着嗓子用尽了力气喊道。
院子里的丫鬟们,有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些却还不知……
但听闻他这般声音,也不由的悲从中来,竟纷纷抹着眼泪。
“求王爷为我家人伸冤报仇……”阮万青砰的将额头磕在地上。
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严绯瑶疾步上前,硬是扳住他的头,不叫他往地上磕。
她用尽了心力才救回来的人,再叫他这么邦邦的磕下去,只怕又要磕晕过去了。
“你若不好好活着,即便报了仇,你能看见吗?”严绯瑶低声问道。
阮万青缓缓抬起头来,他神色凄惶的看着严绯瑶,老泪纵横之下,双眸几乎没有焦距。
“下官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恶有恶报!”他说话间,没有血色的嘴唇抖的厉害。
他一字一句,用尽了力气。
“阮郡守,你起来。”门口终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