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扑在严绯瑶身上,哭了好一阵子,只把她肩头的衣裳都哭得湿透了。
严绯瑶也不知自己是怎的,明明眼眶里热乎乎的,眼泪随时都要决堤……可一直到严父都等不及,出来低声呵斥,“怎么把瑶瑶挡在外头说话?快叫她进屋里来呀!”
尤氏这才放开她,她脸上仍旧是干干的,只是那股热乎乎的感觉,却一直从眼底暖进了心窝里。
严家人到了四口,除了严父及尤氏,还有大哥严景川,以及幼弟严昱成。
严绯瑶看着两人,不由怔了怔。
“怎么,不想看见我们?”严景川轻哼。
严绯瑶还没开口,严父却已经呵斥上了,“瑶瑶好不容易回来,你如果不会好好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爹爹别生气!”严绯瑶笑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哥竟然熬着也没睡,心里感动。”
“不要太感动,我就想看看御前出来的宫女,什么样罢了。”严景川上下打量她一眼,轻哼一声,别开视线。
“现在看过了?还不走?”严父低喝一声。
严景川抱着膀子,却是稳稳当当的坐着,动也没动。
严绯瑶低头轻笑,她知道大哥跟了楚王爷以后,必定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她特别相信一个人的话或许会说谎,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严景川看着她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分明带着喜悦关切,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
口不对心,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阿姐,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我听老嬷嬷们讲,说宫里的规矩大的吓死人,在皇帝面前打嗝放屁都要被砍头!”严昱成毕竟年纪小,说话间眼圈儿红红的,小眉头拧成了疙瘩。
严绯瑶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着怀里,“御前失仪确实不妥,不过咱们的君主却是宽仁慈爱的君王。他还送了我一块墨,叫我送给你呢。”
严昱成瞪大了眼睛。
严绯瑶却摊了摊手,“我先前并不知今夜能出来,那墨也没带在身上,等下次……下次出宫带给你,你一定喜欢。”
严昱成连连点头,单纯的眼睛里立时就满足了。
严父却想的较多,他叫严绯瑶坐下,抿嘴听尤氏絮絮叨叨的问了一阵子。
尤氏问的都是平日里生活中的细节,在男人听来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你快去把面给瑶瑶端来,不是说她最爱吃你煮的面吗?”严父催道。
尤氏心领神会,牵了严昱成的手一起去了小厨房。
厅堂里的下人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严景川的脸色一时严肃下来。
严父倒是没赶他走,清了清嗓子,问严绯瑶道,“听说你在御前做了司殿,很是得圣上宠信,又被玄机阁的韦公子高看,认了你做义妹……”
严父话还没说完,严景川就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你爹还活着呢,没事儿的给自己找什么爹!”
严父脸色一沉。
严绯瑶赶紧说,“爹不嫌他儿子多,免得有些儿子不听话,我是给爹捡儿子呢。”
严景川眼睛一瞪,“你说谁呢?我是你大哥,你别没大没小!”
“我还没说话,你在这儿指手画脚,是谁没大没小?”严父眼睛圆瞪,眼看又要拍桌子。
严绯瑶看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很有些无奈。
严雪薇虽然已经被爹爹嫁出去了,可是父子之间的这道伤痕,似乎也是不可磨灭的留下了。
好在严景川如今倒是不那么悖逆了,被严父骂了,他只闷头哼了一声,“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他没跳起来跟严父对着干,已经比以往大有进步。
严绯瑶也深感欣慰,不由在心里暗自忖度,等会儿出去见到楚王,定要感谢他对大哥的提点教导之功。
严景川不打岔,严父才又说道,“你才入宫不久,你爹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王公诸侯,你竟这般的看重……未必是一件好事。切记切记,不可骄傲,不可妄自尊大!”
严绯瑶心底一暖,严父的语气,一时间叫她想起那个切切叮嘱她的爷爷。
爷爷送她出国留学时,也是这么语重心长的说,她有医学天赋,又勤勉好学,出国了一定不要逞强,不要好高斗勇……
“谢爹爹叮嘱,女儿谨记于心。”严绯瑶连忙低下头去,闷声答应。
“我听闻圣上与楚王爷,虽是至亲的叔侄,可你也知道,帝王/之家,就连父子之间也是心存防备。你既是在圣上身边当值效力,与楚王爷就该保持距离。”严父皱着眉头,斟字酌句的说。
严绯瑶立即侧脸,向严景川的脸上看去。
恰巧大哥也正在盯着她看,彼此眼中竟然都有防备和打探……
严绯瑶心下苦笑,何止帝王/之家至亲之间有防备,就是他们家这样在京都里平凡的人家,防备也不见得少了。
她舒了口气,重重点头,“女儿知道,今晚的事情,是楚王爷怜恤,圣上不会责怪的。”
严父沉吟片刻,却突然说出一句叫严绯瑶震惊无比的话,“你在宫里,万事都要谨慎,也不免提心吊胆。人心复杂,时时都面临着选择,一旦旁人用你的亲眷威胁你,就等于抓住了你的软肋。他们也可能利用我们来叫你做那些违背你心意,违背良知的事情!”
严绯瑶立时就想起了夏侯太后当初的威胁。
“你要记住,宁可守住自己的良知,不要为了家人屈从!”严父挺直身板儿,中气十足,“我早就告诉过你两个哥哥,我严兴源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我更不会叫我的儿女为了叫我苟活,而失去尊严!”
严绯瑶惊愕的看着爹爹,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他凝重的眼神,都在一板一眼的诉说着他的认真与决心。
“倘若因为我们,而叫你屈从旁人。我便是苟活,心也因你而受辱死了。”严父目光灼灼的看着严绯瑶,“你明白了吗?”
严绯瑶从进门忍到如今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连连点头。
明白了,她当然明白,什么爹爹宁可站着死……分明是怕她心中有负担,分明是要断她的顾虑,叫她能轻松做人。
严绯瑶抬起袖子,飞快抹去眼泪。
尤氏与严昱成恰端来了一碗长寿面,面里卧了蛋,葱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简单的面,却带着不简单的香味。严绯瑶大口大口的扒着面。
她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比宫里的御膳还好吃!